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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枉生录-第2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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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宝润“哼”了一声道:“若说他,我骨子里瞧不起呢!他自己说是从直隶逃荒而来的,初到兰溪时不过是个贫氓,在码头做脚夫为生,还因斗殴吃过官司。不过大概是念过一些书,不知怎么竟被邵县令看中,才不问根由纳入幕中,人都说他不知撞了什么狗屎运一步登天了!”他加油添醋地说了英祥一些坏话,又道:“我看他在兰溪,除了前任县令邵则正,已经再无根系了。邵则正现在又在外面任职,估计也管不到他身上来。若说他身上最奇的,莫过于他一个从事力役的脚夫,竟然娶了一个极漂亮的妻子。”
卢宝润想到那个屡求不得的女子,心怀一阵荡漾,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正是个好机会,闪闪眼睛道:“我就觉得奇怪,那般美艳,又不谙针黹,岂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莫不是两人千里私奔而来?大令欲正民风,这倒是个好抓手呢!”
周祁沉吟一阵道:“若真是私奔,实在够伤风败俗!不过若有婚书又当如何?这条可以用,不过得从其他地方入手才是。扒掉博英祥的画皮,收拾完他之后,再收拾他的妻子,总不教一个逃脱我的手心就是了!”他的目光倏忽变得狠毒起来。
卢宝润听得心头熨帖,连连称赞,两个人狼狈为奸,一拍即合,卢宝润道:“大令,我有一计,此计若成,准保博英祥逃不脱恢恢天网!不过学生有一事求大令成全!”
“何事?兄弟只管说便是!”
卢宝润道:“大令可依前些时候处置赵氏的例处置博氏,只是官卖博氏时,请大令给学生一个薄面,让学生买她回去,莫让别人占了先机。学生这里除了官卖银子外,另有孝敬大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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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秋季,又是漕运的重要时候,浙江地界出产大量丝绸稻米,秋季进贡足够让县衙里诸人忙翻了天。钱谷师爷钱慎思做事最为细心,一笔笔把账目核对无误,扣除其中贡上的及侍奉本县官员的例规银子,盘算着这位周大令刚到兰溪半年,就舞弄走了两笔钱,宦囊丰厚,真是不必去说了!
农妇们交上来的新丝将送到杭州的织造府纺织进上的绫罗绸缎,今年年景好,新丝都是白晃晃的耀眼,钱慎思在库房忙得一头油汗,突然听见有人轻声道:“谨翁,可否借一步说话?”
钱慎思抬头一看,原来是县令的书启师爷英祥。他素来是个一脸和气的人,当即笑道:“自然,自然。”伸手让了一让,请英祥到自己独自休憩的小书房,奉茶说话。
英祥慢慢啜着钱慎思那里的茶水,钱慎思笑道:“希麟兄弟也是喜欢品茶的,不过今日似乎食不甘味一般啊?”
英祥放下盖碗笑道:“我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有些为难呢。”
“何事呢?”
英祥沉吟了一下笑道:“我自从被邵大令任用,脩金之外,有些衙门里的例规,不是伤天害理的,邵知县也是默认的,我也一直感恩戴德。我负责书启这块,其他刑名、钱谷都与我无关,也不大爱兜揽这些事情。今日,码头上一个惯熟的‘漕口’却主动来找我,说要挑我发财,写一份砌词,就送八十两的银子。”
钱慎思微微一笑,捧起桌上的茶碗自己抿了一口方说:“那希麟兄弟知道‘漕口’的那些把戏么?”
“正是来请教!”
钱慎思笑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我也是老百姓过来的,深知其间情弊!每年收官粮,上头再查得严实,也少不了会有浮收。以前拿着火耗当幌子,至先帝爷把火耗归公后,便又变化了花样:筛扬刁蹬,明加暗扣,浮收斛面,并勒索入廒钱、筛扇钱、斛脚钱、扒钱、酒钱、票钱、铺垫等钱,还有呈样米、顺风米、养斛米、鼠耗米,巧立种种名色,刮老百姓的钱财。老百姓敢怒而不敢言、也不知怎么言,便有一群缙绅劣襟,仗着自己识文断字,和衙门里的胥吏们讲‘斤头’,否则就聚众闹事,吓唬官府。看起来是在帮老百姓,其实说穿了还是为自己打算。不过是百姓为虾米,胥吏为小鱼,他就来做这上头的大鱼罢了!”
英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皇上自乾隆十七年立的禁革碑,想必也是知道下面的这些花样,才无奈立碑禁止的?”
“可不是!”钱慎思笑笑道,“可惜这个花样禁掉,下一个花样又起。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上者岂能事事躬亲?只怪这些时策,都有空子可钻呢!”
英祥无奈地苦笑着摇摇头,从荷包里取出一张叠得小小的票子,打开一看,是一张价值八十两的见票即兑的银票:“这是黑心钱,我不能要。三顿稀粥都喝不饱的日子我也过过,如今天天吃着白米饭,想鱼就鱼,想肉就肉,再不知足,还指着这些黑心银子,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不过退了几次就是退不掉,干脆交到你这里来,算是充公吧!”
钱慎思的眉毛挑了挑,笑道:“往我这里缴银子,倒是头一回!”但随即他的脸色就肃穆下来,接过银票点点头说:“好,我给你开收据,你千万收好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新官简缺变烦难

这年虽然五谷丰登,蚕丝也收得好,但是那些吃胥吏的“漕口”们,还是把事情闹大了!
如钱慎思所说:胥吏们收粮,是吸老百姓的血,他们的那些搜刮手段,叫百姓欲哭无泪,却落了另一拨人的眼——就是这些有些文化的生员举人们,包揽小户们交粮,同时和胥吏讲斤两、要好处,硬生生把胥吏们手上盘剥的银子刮下三分供自己使用。
若是在以前,自然地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大家各取所需、各得其所,倒也相安无事,甚至其乐融融。但这年换了新县令,周祁见钱如苍蝇见血,偏又不肯落人口实,要保住他“端方清廉”的名声,于是原本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有几个不怕死的生员挑动是非,竟有要骑到县令头上撒野的意思!
可周祁行事酷辣,岂容这些晚辈学生在自己头上拉屎撒尿?!一张条子加一份厚厚的红包送到上头学政那里,狠狠地警告了一批闹事的生员们,还把为首的一个革去了功名,拉到大堂上剥光了裤子臭揍了一顿——疼还在次要,羞辱为上,告诉这些读书人们:惹翻了现管的县令,叫你斯文扫地,没有好果子吃!
那个最倒霉的做漕口的生员,挨了打以后,又被县令周祁喝问同谋,他倒也爽快,一口道:“太爷幕府里的博先生,最熟悉衙门的事务,就是他暗暗叫我们这么做的!我事后送了八十两给他!”
周祁眼睛瞪得极大,半晌才道:“竟有此事?!你可知道,诬陷是要反坐的!”
那生员忍着屁股上的痛,大声道:“大令不要包庇就是!我白花花的八十两,难道是假的?”
周祁沉吟道:“果真如此,我这里怎么会包庇?别说是个师爷,就算是家里人,也少不得大义灭亲了!”面孔突然一板,叫捕快吴头儿到后面六房找博英祥当场对质。
总算还给面子,没有在大堂公开问询,而是叫了衙门里的几位师爷、捕快和一班皂隶,齐聚在二堂问话。周祁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问道:“说你收了人家八十两,还与朝廷岁漕为难,可是真的?”
英祥早知道县令要给自己小鞋穿,但做这样栽赃陷害的事,他也觉得周祁未免用心太毒了,虽然自己行得端做得正,但是对于这样一条毒蛇倒也不得不小心提防,英祥冷笑道:“他说我与朝廷岁漕为难?大令不妨叫他来对质。”
周祁笑道:“我相信你不至于如此。”然而言辞一转又问:“不过八十两呢?”他和善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难道也是空穴来风?”
英祥冷笑道:“不是,他是托人给我送了八十两的银票,不过我没有肯要。”
“退回去了?”周祁步步紧逼,跟着又问。
英祥道:“我原来是要退的,不过他说算是交朋友,没有肯再收回去。”
“哦!”周祁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身子靠着座椅的后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英祥不由把后半截话收住,倒要看看他想做什么,果然只听周祁用听似极其可惜的语调说道:“在我这里做事情,脩金是半分不会少你们的!可你也是读书人,当知道‘不义之财非吾有也’。人家凭空给你大笔银子,总是有所图谋。你这个位置,又是我这里有利害关系的,落了别人的口实,叫我该怎么处才好?”
他做出一副挥泪斩马谡的无奈、悲痛神色,摆摆手说:“罢了罢了!先劳烦博先生到狱中坐两天,八十两不是小数,我也不能偏袒你。总归有杖徒的罪责,我叫他们手下留情,多多照应你就是了!”
英祥不慌不忙拱拱手笑道:“大令厚爱,英祥心领了!请大令放心,英祥是读书人,其他道理不懂,清廉总是明白的,八十两虽多,我还不至于为之丧失自己的本性。那秀才不肯收我退回的钱,我寻思着这必定是不义之财,我怎可贪入私囊?所以缴到县衙库房,算作充公了。”他弯下腰从靴页子里取出一张收据,展开给周祁看了看,又向四周展示了一下。
周祁的脸瞬间失了色,不过也瞬间恢复了,似乎开口要说什么,钱慎思不紧不慢道:“大令,博先生所言极是。且也确实把这笔钱缴到库房里,收据就是老夫开的。大令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到库房查账。”他笃定地目视周祁片刻,温和地笑了笑,低下头来喝水。
周祁笑道:“果然博先生是个君子!”呵呵干笑了两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直起身子又问:“不过本县风闻,博先生与尊阃是仿着文君红拂,奔逃到此地的?”
英祥不由气得胸口发胀,咬着牙笑道:“这无稽之谈又是哪里来的?”
周祁笑道:“民间这些风传的话么……不过博先生想洗脱风言风语,倒是拿婚书出来让大家瞧瞧,你们夫妻本是明媒正娶,这些谣言不就不攻自破了么!”
真是逃难而来的,哪有把婚书这类不要紧的东西还带在身边的!英祥明知道他是为难,又想到前一阵自己触忤他的那件事,越发明白他是故意找茬,给自己穿小鞋还算是轻的,只怕要好好折腾一番才肯罢休了。然而辩解了几句,没有证据,说的话都显得无力。周祁客气、但是执拗地反复说要“以婚书为证”,渐渐叫英祥觉得和他拉锯并不是办法,竟有些无奈了。
一直抽着旱烟听周祁问话而不做声的刑名师爷方鉴,慢悠悠开口道:“大令要正地方民风,杜绝淫奔陋习,减轻衙门里婚户案件的积弊,老夫一直首肯。博先生自言娶妻,但没有婚书证明,也没有说媒、下聘、证婚的人证,于法理上确实是个漏洞。”他慢悠悠抬起烟杆好好抽了几口,突然把钩子似的目光盯向周祁,周祁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听得方鉴与锐利眼神不相称的慢条斯理的声音又响起:“不过大令真欲处置,老夫学刑名多年,拿大令的脩金,少不得直言相谏——”
方鉴又停了口不说,这回,钩子似的目光环视着二堂上听审的众人,周祁心里明白这三个师爷都与自己不是一条心了,又气又恼,却毫无办法,也只好乖乖等方鉴说话。方鉴窄窄的瘦骨脸上,一字须一掀:“博先生是直隶人士,如果他真有婚户的问题,按道理大令无权跨省处置。不妨咨文到直隶,问清地方,交由当地地方官处理,这才是按程序行事。”他最后呵呵笑道:“不过这等小事,动用朝廷驿马,若是有好事者有心指摘大令,怕也大令要吃各道御史一张弹劾呢!”
周祁听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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