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第1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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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一起守岁。出了小月子的蓝秋水依着王府的规矩,和其他萨楚日勒的侧室姬妾们一起,在家宴上伺候巾栉。虽然王府富贵,送给她颐养的东西多到令人咋舌,然而她心思重,经历了那么一番铭心刻骨的失去,痛不欲生、以泪洗面的日子,纵是用了盛装,还是显得眉目无神,笑容勉强,下巴愈发尖削,人消瘦得叫见者生怜。
福晋见冰儿也吃得没滋没味,心里也是难过,故意寻话题问道:“明日公主进宫,可辛苦呢。”
冰儿强笑道:“我以前是最怕在宫里过节,一套礼仪下来跟打了半天搏克似的。偏生吃喝都有规矩限着,每每回家还要找补。”
话虽这么说,有一段时间忙得未到宫里归宁,第二日午前到了乾清宫等候,心里还有些“怦怦”乱跳的焦急。等到天擦黑了,好容易静鞭响起,意味着皇帝从前廷忙完了开笔、贺岁、赐茶、赐宴的一系列的仪节,回到“家”里举办一年开初的家宴来了。
家宴也不可能是寻常百姓家闹哄哄围坐一团的筵宴,乾清宫的重檐庑殿顶上落着积雪,露出下面的金黄色琉璃瓦,在夕照下闪着耀眼的金辉。殿里面肃穆庄严,檐下陈设了中和韶乐,俟皇帝一到,悠扬乐音响彻云霄。见乾隆一身明黄朝服,高高的冠顶金珠璀璨,他显得有些疲惫的样子,还是冲众人微微一笑,在宝座上接受后宫嫔妃及归宁公主的礼仪成后,乾隆到里间换了一身就宴的吉服,殿里宴桌也都摆好。冰儿虽平日颇得宠爱,常有侍奉在乾隆身边的机会,此刻却需依着礼仪,坐在后头符合她身份的桌张上。
殿里博山香炉里燃的是屑粒千金的龙涎,虽也配了其他合香,但龙涎初始燃烧时酷烈呛人的香味带着淡淡的腥气飘到冰儿的鼻中,让她胃中十分不适。宴上捂鼻总是失礼的行为,她强自忍着,却忍不住心口一阵阵泛上来的难受感觉,嘴角不由挂了下来,那一身簇新的朝袍穿在身上,突然感觉燥热难安起来。
那厢乾隆端起酒杯,众人连忙出席捧盏,跪叩谢恩。乾隆目光灵敏,已然瞥见冰儿似有神思倦怠的样子,平常敏捷的动作,此时愣比他人慢了半拍。他想了想,对身边侍奉的太监耳语了句什么,那太监弓着腰到冰儿身边轻声道:“公主,皇上说您要不舒服,先到外头透透气,或者找间耳房歇歇脚。”
冰儿恰恰一阵恶心在胃里翻过,也不想强自忍耐了,点点头,又感激地向上瞟了一眼,从后头悄悄离开了。
外面张灯结彩,不过冷风一吹,浑身还是哆嗦了一下,雪后清冽,瞬时感觉舒服多了。外头的小宫女把她带到配殿后的一间耳房里,奉了茶点,侍立在旁。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太监打起帘子,一身明黄服饰的人进来——不是乾隆又是谁?他走过去摆摆手道:“不用行礼了,今日礼已经够多了。你脸色不好,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冰儿无力地点点头:“来时还好好的。进殿不知怎么,闻不得龙涎的味道,闻着就犯恶心,一点东西都吃不下,到这里,似乎略略好些了。”
乾隆上前摸摸她的额头,额头倒是常温,于是关心地说:“不舒服也不要勉强。一会儿朕叫人把吃食赏到这里来。先进些饽饽点心,垫垫肚子。”冰儿点点头,随手掰开一块点心,是螃蟹馅儿的酥皮饺儿,鲜香的螃蟹味刚刚入鼻,冰儿刹那感觉腥得难以忍受,才丢手,突觉胃里一阵翻涌,旁边伺候的小宫女倒很机灵,拖了一个唾盂过来,冰儿虽不想失仪,但病来时是忍也忍不住的,把涌上来的酸水尽数吐在唾盂中,眼泪鼻涕都耐不住,整个人狼狈不堪。
吐完,她自己都觉得尴尬,乾隆身边伺候的人都很有眼色,早就叫了小宫女进来伺候梳妆。乾隆似乎愣了愣,挥手叫身边太监到外面伺候,自己轻轻问道:“你是不是……天癸已经错了日子?”
冰儿接着手巾正在擦着眼睑,听了这话一愣:腊月里忙碌极了,又为英祥和蓝秋水的事情怄气,心情不好也没顾得上关心自己的月事,如今一回忆,果真是错了日子。她学医的人原本对这些是毫不懵懂的,只是将近一年未孕,已经成了习惯,还真没往上头想去。乾隆见她发愣的样子,不由笑了:“傻丫头,日子过得呆了!传御医给你请脉吧。”
“不用。”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我是没想到,我自己会看的。”
大概才一个月,脉息不是很明显,不过细细辨来,少阴脉动如滚珠滑过,历历清晰,似乎又感一旁小脉轻微,左重右轻,确实是喜脉(1),而且大约还是个男孩。冰儿不承望居然有喜,心里百感交集,脸上忽笑忽悲,神色怪异极了。
乾隆见她的表情,已经猜出七八分来,笑道:“既如此,你自己当心自己身子。朕不能在这里久留,一会儿叫人给你送点吃的,想吃什么告诉服侍的人,叫他们给你端过来。明儿派几名御医去你府上,再好好请个脉,配些宫制的安胎丸药。”他凑近在冰儿的额角轻轻吻了一下,满脸是由衷的喜悦神色:“终于又有孩子要叫朕‘果洛玛发’了!好好将养着,什么都不要操心了,嗯?”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想,这么香艳的章节还是放在晚上看比较合适。
觉得作者无节操的请举手!
(1)参照了一些中医书,但是极不准确,切莫被误导。
、边塞悲声动鼓鼙
乾隆的笑意还没有保持多久,临回乾清宫正殿的时候,内奏事处的一名奏事太监跪在门口,焦急地仰首张望。乾隆诧异地看着他:“怎么?有紧急军报?”
奏事太监“咕咚”在冻得僵硬的地上磕了一个头:“回皇上,从伊犁班第那里送到的八百里加急。”
乾隆见奏事太监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轰然一响,只怕没有好事,接着问道:“军机处的人呢?”
奏事太监道:“回皇上,军机大臣傅恒已在军机处守候,并命人通传其他军机大臣入觐。”
事情若非极大,傅恒也不会在这样大过年的晚上自作主张把大臣们从暖烘烘的家里拉进大内。乾隆虽知不妙,但心里还定得住,对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道:“你去乾清宫里,说朕有事先去养心殿,大家各自用酒席,尽欢而散便是。”转身急急向养心殿而去,边走边说:“叫傅恒直接到养心殿外候朕,不必递牌子。叫他把军报及节略一起带来。叫养心殿当值的人立刻把堪舆图和准噶尔沙盘送过去,然后所有太监宫女一律到殿外伺候!”
他声音急急,下面的人不敢怠慢,赶紧一一吩咐下去。乾隆深吸了一口雪后爽洁的空气,原本家宴里的繁华热闹一瞬间化作心头的一团阴霾——但是,纵是佳节,也不得不打叠起全副精神来应对。
到养心殿,傅恒已经一脸肃穆在门口跪候了。乾隆见他神色,心里一沉,低低道:“不需多礼了,进去说。”
进了门,赏了傅恒小杌子坐下,又叫太监送了热热的茶水,乾隆趁傅恒喝茶的时间已经细细读了一遍军报,见傅恒冻得发紫的脸膛回了颜色,合起军报出神想了一会儿,才问道:“从京城到伊犁,官路从喀尔喀绕行,约合八千多里,若是八百里加急行进,半个月——就算二十天吧——消息应该可以递到京了(1)。可这份折子,班第十一月初就发出了,怎么今天才到朕的手里?”
傅恒道:“奴才也有些纳闷,寻思着大约是天气的缘故,此时正是一路飞雪,有的地方看不清道路,或许就耽误了。”
乾隆皱着眉点点头:“也只有这样想了。”他明显的有些烦忧,在室内彷徨踱步:“朕当时错的最大一步,就是希望像喀尔喀那样编佐设旗,以准治准,让他们自行处理族内事务,只有大事才有朝廷亲决,不派驻大臣和官兵,既收辖治其部之效,又不千里转输,耗费银米,劳累士卒人民。没想到准部人心不同于漠北漠东之人,遇着空隙便生二心,阿睦尔撒纳受恩深重,却敢攻击我军台站,而且屡屡得手,这次是真把反旗扯到脸上来了!”
傅恒知道这番话有自责之意,实在是情况已经危急得很了!他已经坐不住了,从小杌子上跪倒在地:“皇上,班第那里只留了五百士兵,而伊犁一处就有六千喇嘛——阿睦尔撒纳一回准部,首先就是与西藏熬茶,争取了黄教喇嘛们的信任,又与各部台吉宰桑合纵,他们信奉一教,血脉又相通,若是暴动起来,只怕……”
只怕朝廷援军很难即时到达,班第为人忠荩直率,但不是将才,凡事唯君命是听,少有主见,因而应变也差,五百的军队遭逢阿睦尔撒纳的乱军,只怕凶多吉少。
傅恒抬头,见乾隆眼角已有点点泪光,心里不由酸楚发苦,不由泪下:“主子!事情未必坏到那样的地步!”
乾隆摆摆手道:“驿路不通,里头是不是有问题,朕与你都不能大意。阿睦尔撒纳一个翻覆小人,但欺瞒功夫绝佳,甘心为他所用的人太多了!何况他现在占尽优势,人心势利,难保不偏向!”正说着,外头报来军机处各人都到了,乾隆背身一拭眼角,恢复了平日的神色,见傅恒也抬手抹去颊上泪痕,方道:“传!”
与军机处全堂讨论到了几乎天亮,虽然意见不一,但有几点主张是确定了:一是先头决策有误,班第身陷险境,必须让他和随行的鄂容安全身而退,才能不失朝廷体面,以徐徐图进;二是朝廷必须大力剿杀阿睦尔撒纳这个祸首,俟准噶尔没有了领袖,再度四分五裂,才好重定光复的政策;三是阿睦尔撒纳在京城、在科尔沁、在喀尔喀、在青海西藏恐怕都有内应,如果这些线不掐断,西边一旦驿路瘫痪,朝廷便成了聋子瞎子,再无指挥之力。
傅恒见乾隆双目似闪着绿莹莹的烛光,心知这主子又动了杀心。眼下开刀,谁将成为这个倒霉鬼呢?正想着,乾隆声音传到:“之前有信鸽向准噶尔通报军情,朕寻思阿睦尔撒纳做事不可能只做一路,京里先开始彻查,不能让朕身边还埋着内鬼。扯出这条线,再查科尔沁和喀尔喀,朕现在不惧杀人,哪怕是各部的亲王郡王,犯朕军法,通敌卖国,一律定杀不饶!”
管理京城事情的是刘统勋,他素来擅长这些细事,点头应道:“是,臣从京城各处查起,一有线索,立刻报与皇上。”
乾隆点点头,又吩咐:“军机处拟旨发给班第:朕原本的意思,准噶尔多年征战,危乱之余,一旦安定,民心当力求安稳,朕原本怕若是朝廷大军屯驻,多少会惊扰当地百姓,所以只命班第、鄂容安等驻扎伊犁等要处,实心为朕、为准噶尔百姓办事,未曾留多少人马,以免骚扰。没想到阿睦尔撒纳降而复叛,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各部效力,聚集叛军数万之众。班第等此刻兵少力弱,被贼人所困,并非如封疆大吏,失守城池,当与城共亡可比。班第见诏,当忍死以待朕援兵,或相机脱身,以全国体,才是大臣举止。若以为事已至此,唯有以身相殉,见识反倒小了。鄂容安是鄂尔泰之子,专攻书史多年,当知汉代苏武,为匈奴拘系十九年,全节而归,为后人称道。阿睦尔撒纳固然不能与当日匈奴相较,但我大清又岂是汉时可比?班第、鄂容安当爱惜此身,以图后效。朕深恐他们怕失守罹罪,遽尔轻生,那才是不识大义所在,伤朝廷体面。(2)”
乾隆即位以来,下过无数诏书,尤其国家这几年颇见兵戈,“武将死节”成为朝廷褒扬的重点。这段诏书,却苦苦劝告班第、鄂容安不要殉国,要活下去,细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