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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访谈记-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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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然无语,回去与陶广郁商量,希望把两人的感情全盘转入地下。
陶广郁不知道这段从没公布过的感情还应该怎样隐藏,第二天就看到吕作岷发布声明,宣称自己性取向为女,目前仍然是单身。然而这只被当作欲盖弥彰。一个月后他们被人拍到一同去看电影,所幸当时不曾牵手。
当晚吕作岷请陶广郁暂时搬出去住。
一周后陶广郁发邮件来,措辞很谨慎,说自己给吕作岷的事业和生活带来的影响太坏,觉得两人还是分开为妙,甚至还温和地劝说吕作岷放宽心态,不要因感情纠葛荒废了歌唱事业。同时他在长达半年的沉寂后更新了社交账号,说自己已经前往国外进修,向从前打扰到的人道歉。
当天有人看到吕作岷醉酒后情绪失控,对着空无一人的街角大吼大叫。

之后关于两人的消息逐渐减少,不管是音乐方面的还是私人生活方面的。激起水花的就只有陶广郁在东京的演奏会上弹出了自己最惨烈的车祸现场,以及吕作岷与华裔外籍女友见家长,两人预备跨入婚姻殿堂。到将近十六七年前,随上一代歌迷的老去和新一代明星的出现,这两个人的名字彻底沉入浩瀚无垠的信息之海,若非刻意打捞,再也听不到他们的任何音讯。
我们都沉默着。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吕作岷仍红着眼眶,假装在整理自己的袖口。
最后他勉强摆出一个微笑,率先开口:“我可以问一下,你准备如何从我的故事里组织你的文章吗?”
我抬手关闭了录音设备:“您同意……同意我公开您的性取向吗?”
他和蔼地笑了:“我不希望同样的遗憾再发生了。我没能说出来的话,就委托你帮我说了。”
我的两篇论文——《21世纪初公众舆论对同性恋人群感情状况的影响——以吕作岷为例》和《从巅峰跌落:从吕作岷看私人生活对明星事业的巨大影响》得了很高的分数。教授亲自为我提出修改意见,几经增删之后,两篇文章发表在声誉甚高的期刊上,又因其题材的特殊性,获得了社会的广泛关注,不仅发扬师门,还把吕作岷和陶广郁重新推上风口浪尖。
我在文章中提及的一些材料,在二十余年后,以不减当年之势在网上疯传。人们照旧钻研、分析、索隐、附会,所不同的是,这回他们被视为思想开化的新一代人,因而怀抱一种同情的态度,因偏见曾扼杀一段如此美丽的爱情而感到痛心疾首。他们费尽心机整理出两人分道扬镳后的生活轨迹:陶广郁默默背负着旧日的荣誉和江郎才尽的感喟,长期独自生活在国外,废弃了所有社交账号,彻底消失在公众的视野中;吕作岷与女友的情感无疾而终,在几张专辑连续失利之后淡出乐坛,致力于公益事业。两人的生命渐行渐远,再无交集。
我登录音乐软件,发现首页赫然挂着那首《短梦寥寥》。
吕作岷给我打电话:“广郁……广郁联系我了,他答应和我见面。”
我对他表示祝贺。吕作岷犹自激动不已:“谢谢,谢谢你……二十八年第一次……一直联系不到他……他答应见我了……”声音几近于哽咽。
二十八年之后,陶广郁更新了社交账号,依旧言简意赅:“谢谢大家。谢谢@XX。”他圈出了我的ID。
万众呼吁之下,两人重出乐坛,联手举办音乐会,吕作岷唱歌,陶广郁将全程伴奏。空前的话题度使八万多张票瞬间卖光,创造了演出史上的奇迹。
吕作岷亲自打电话送演出票给我。我坐在前排,舞台上灯光闪烁一如当年,只是色泽淡褪了许多,不复从前的明丽俗气。吕作岷的嗓音依旧清越温柔,又添一分岁月打磨后的厚重,陶广郁坐在钢琴后,手指翻飞,依稀也还是当年模样。
他们时常对视,眼神交接的那一刹那,仿佛二十多年的时光从未流过,仿佛他们一直乘着月色下的小舟,在流水般的琴声和萤火般的歌声里,前往只有两个人的远方。
演唱会最后,他们把我请上台,在响彻全场的掌声中亲手送给我几张光盘——那几场意义重大的演唱会的现场录像。离场后我插上耳机,在陶广郁那版满是瑕疵却无比深情的《短梦寥寥》中,慢慢地往回走,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看录像时我的心跳仿佛消失了。我的心脏高高地悬停在半空中,被突如其来的惊愕和逐渐回归的理智冻结住,无论如何不肯往下落。我双手颤抖地拖动进度条,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吕作岷下跪的那场演唱会,现场录像中,坐在陶广郁位置上的只是一个激动得泪流满面的狂热歌迷。
我慌乱地打开浏览器,调出网络上流传的版本,也就是我在吕作岷家第一次看到的那版——现在已经有了破亿的播放量——没错,那个位置上是不知所措地凝望着吕作岷深情眼眸的陶广郁,一闪而过,但清晰可辨。
社交平台上,吕作岷和陶广郁重新活跃起来,答谢网友和歌迷,宣传新歌和下一站的演唱会。我的大脑高速旋转、几乎脱轨,没来由地想起吕作岷说过的话:
名利双收。
再碰到我的“前组员”,是在图书馆,她主动过来示好,想要和我一起做一项课题。我正挂着耳机听歌,她随口问了句:“听什么呐?”
我回答说是《雪初融》。
她耸了耸肩:“没听过,听名字就知道老掉牙了,你居然喜欢这种歌。”
我慢慢皱起眉头:“没听过?你不是最喜欢吕作岷吗?”
她吃了一惊,语无伦次:“可能……漏了一首……”
我把播放列表里吕作岷的歌删了个干净,一首一首选出来,一首一首地拖进垃圾桶,每次点击“确认删除”时都感到一种报复般的快意。然而随后,看着空空荡荡的播放列表,我生平头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的前组员能轻易拿到吕作岷的联系方式,为什么她提议之后迅速抽身,为什么吕作岷如此爽快地招待我,还同我袒露心扉,为什么找到二十多年前的演唱会视频几乎毫不费力,为什么我的论文在如此短的周期里得到刊发。我什么都明白了,然而除了删掉吕作岷的歌,我还能做什么呢?
吕作岷又给我打电话了,我猜是前组员给他通风报信了。他再次感谢了我,还提到可以在我的学校设立一项基金,专门给我的课题提供经费。
我婉拒了他的好意,很想问一下他的陶广郁的近况,然而最终没能问出口。表面上,他们看上去那么深情,那就够了吧。
第二天我到一位教授的办公室去,和他谈了谈我日后的研究方向。他夸我起点高,问我下一个课题有没有着落。我笑了笑,告诉他我下一个课题的方向:
口述史料与信息时代史料的不可靠性——“新史学”发展的阻碍与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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