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评传-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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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长衫,十足的中国书生的外貌,谁知道他的头脑,却是最冷静,受过现代思想的洗礼的。我曾对朋友们说:〃我们都是不敢替鲁迅作特写的,因为我们没有这份胆识,所以替鲁迅写印象记,如马珏〈马衡的儿子)是个小孩子,如吴曙天,是个初出茅庐的女孩子,如阿累,一个电车卖票员,他们不知天之高地之厚,才敢来动笔。而且,他们敢写得真实,才显得亲切有趣。还有那位攻击他的陈源(西滢〉,也着实抓到了痒处。
鲁迅是谁?何凝(即瞿秋白)曾引用过一段神话:〃亚尔霸,龙迦的公主莱亚,西尔维亚被战神马尔斯强奸了,生了一胎双生儿子,一个是罗慕洛,一个是勒莫;他们两兄弟一出娘胎就丢在荒山里,如果不是一只
母狼喂他们吃奶,也许早就饿死了!后来,罗慕洛居然创造了罗马城,并且乘着大雷雨飞上了天,做了军神,而勒莫却被他的兄弟杀了,因为他敢
于蔑视那庄严的罗马城,他只一脚,就跨过那可笑的城墙。〃(勒莫的命运
比鲁迅惨得多了 ,这也许因为那时代还是虛伪统治的时代)勒莫是永久
没有忘记了自己的乳母的,虽然他很久的在孤独战斗之中找寻着那回到故乡的道路。是的,鲁迅是勒莫,是野兽的奶汁喂养大的,是封建宗法社
会的逆子,是绅士阶级的贰臣,而同时也是一些罗曼蒂克的革命家的浄
友,他从他自己的道路回到了狼的怀抱!这样的譬喻,颇有意义,鲁迅之
为鲁迅,并不一定要把他当作战斗的英雄的。
当年我准备替鲁迅作传记,着手搜集材料之初,首先想写成的乃是鲁迅
年谱。我承认我的治史方法和态度,很受胡适、梁启超的影响,我的《鲁迅年
谱》,假使写成的话,也就是《章实斋年谱》那一类的史书。章实斋,这一位近代大史学家,他最能赏识年谱的重要,曾说:〃文人之有年谱,前此所无。宋人
为之,觉有补于知人论世之学,不仅区区考一人文集而已也。盖文章乃立言之事,言当各以其时,同一言也,而然后有同受,则是非得失,霄壤相
悬。前人未知以文为史之义,故法度不见,必待好学深思之士,探索讨论,竭尽心力,而后乃能仿佛其始末焉。〃胡适认定年谱乃是中国传记体
的一大进化,最好的年谱,如王懋竑的《朱子年谱》,如钱德洪等的《王阳明年谱》,可算是中国最高等的传记。而他所写的《章实斋年谱》,更可以算是进步的新传记。
他把章实斋的著作,凡可以表示他的思想主张的变迁沿革的,都择要摘录,分年编入。
章氏批评同时的几个大师,如戴震、汪中、袁枚等,有很公平的话,也有很错误的话。他把这些批评,都摘要抄出,记在这几个人死的一年。这种批评,不但可以考见实斋个人的见地,可以作当时思想史的材料。
三、向来的传记,往往只说本人的好处,不说他的坏处,他这部年谱,不但说他的长处,还常常指出他的短处。
我理想中的《鲁迅年谱》,也就是这么一部史书。其实,王士菁所写的也
就是这么一部传记,就因为他不懂得史学,不善剪裁,不会组织,所以糟得不成样子。而许广平不懂得史学,不独不会修正,连批评也不中肯。但,我毕竟放弃了鲁迅年谱,固然因为抗战时期,奔波南北,无暇及此。最主要的,我要写一本通俗的鲁迅传记,而不是一部专家的著述。在今日,写鲁迅年谱最容易,因为关于他的史料太充分了 ,比曾国藩的传记还充分些,就看鉴别史料有没有眼光,组织史料有没有能力。
我对于传记文学的兴趣,近十五年间,很快就从梁胡二氏的典型跳过,进入新的传记文学的圈子中去。我所仰慕的乃是路德维希(德莫洛亚(法八
『^)和斯特莱基(英II ^!:^〃^)。路德维希的《耶稣传》、《俾斯麦传》,
可说博大精深,自是大史家的手笔。德国人的著作,总是那么精深的,他的传
记,直透到传主的灵魂深处。莫洛亚所作的传记,如《少年歌德之创造》、《密查郎支罗传》、《伏尔泰传》、《雪莱传》、《提斯雷利传》、《拜伦传》,都是带着生动活泼的法国作风。斯特莱基的《女王维多利亚传》,取材之丰富,断制之谨严,文字之简洁,不愧是晶莹的艺术品,我们可以用得上〃叹观止矣〃的赞词了。他也不愧是英国史学家,一个敦容的绅士风格。魏华的先生译莫洛亚的《雪莱传》,曾于序文中说: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洲文化界发生变化的事件很多,传记也是其
中之一。过去的传记,有的只是引证、笺疏、书目等的堆积;由于是纪念
的、颂赞的、教训的,其中所描写的人物,只是英雄的雕像,美德与成功充
分的扩大,内心冲突与失敗,尽量的隐匿,结果他已不是人,只是至善的
画像,全是光明,毫无半点黑影。现代的传记,就不同了。就一般而说吧,每本分量较少,题材较为连贯,结构上较富于戏剧性,形式上类似小
说,只为的使读者欣赏传神,不是强读者作枯燥的研究。人物是有美德, 也有瑕疵的,具有血和肉的生物。最要紧的是传记家写传记,就是制造一件艺术品。
我所写《鲁迅评传》,当然不敢追迹斯特莱基和路德维希,如能写得像莫
洛亚的《雪莱传》,在我已经十分满意了。一九三九年秋天,我们在绍兴城中逗留了一个多月;虽说是战时,那儿的
朋友,贺扬灵、胡云翼、孙福熙,还有印西法师,大家对于文艺的兴致都很好。我们就拿鲁迅的小说和随笔小品作蓝本,到城内城外追寻鲁迅幼年时代的生
活。鲁迅的老家,在绍兴城中东昌坊口周氏新台门内;他的外婆家,在城外安
桥头,那是他幼年时寄食的去处。我们有时走路,有时坐乌篷船,史迹散布的
所在,差不多都到过了。
鲁迅的小说,一看就知道是拿绍兴作背景的;《呐喊》和《彷徨》,其中十之
六七为他本乡的故事,其他无非鲁镇、未庄、咸亨酒店、茂源酒店;其人物则无非红鼻子老拱、蓝皮阿五、单四嫂子、王九妈、七斤、七斤嫂、鲁八一嫂、闰土、
豆腐西施、阿0、赵太爷、祥林嫂;其事则无非单四嫂子死了儿子而悲伤,华老栓买人血馒头替儿子治痨病,孔乙己偷书而被打断腿,地方色彩非常浓厚的。不过,我们应该接受周启明的说法:鲁迅对于他的故乡一向没有表示过深的怀念,这不但在小说上,就是《朝花夕拾》上也是如此。大抵对于乡下的人士最有反感,除了一般封建的士大夫以外,特殊的是师爷和钱店伙计〔乡下叫作〃钱店倌〃),这两类气味都有点恶劣。但是对于地方气候和风物,也不无留恋之意。如《在酒楼上》,他坐酒楼上望见下边的废园,〃这园大概是不属于酒家的,我先前也曾眺望过许多回,有时也在雪天里,但现在从惯于北方的眼睛看来,却很值得惊异了。几株老梅,竟斗雪开着满树的繁花,仿佛毫不以深冬为意,倒塌在亭子边还有一株山茶树,从暗绿的密叶里显出十几朵红花来,赫赫的在雪中照得如火,愤怒而且傲慢,如蔑视游人的甘心于远行。我这时又忽
地想到这里积雪的滋润,著物不去,晶莹有光,不比朔雪的粉一般的干,大风
一吹,便飞得满空如烟雾〃。下文吕纬甫说到回乡来迁葬,也说:〃这在那边哪
里能如此呢?积雪里会有花,雪地下会不冻。〃他在这里便在称颂南方的风土,那棵山茶花更显明的是故家书房里的故物,这在每年春天总要开得满树
國圍國圍國圍、圍國
鲁迅评传
通红,配着旁边的罗汉松和桂花树,更显得院子里满是花和叶,毫无寒冻的气味了。关于乡土的物品,在《朝花夕拾》的〃小引〃上也有一节云:
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菱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后
来,我在久别之后尝到了 ,也不过如此,惟独有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
留存。它们也许要哄蹁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其实,〃酒味很纯正,油豆腐也煮得十分好;可惜辣酱太淡薄,本来3城人是不懂吃辣的〃,也就
是一种蛊惑八
绍兴是水乡(李慈铭所谓:〃橹摇橹跃际,都是故乡音。〃〉,坐着乌篷船,卧听打桨摇橹声,自有深致。鲁迅以中年人的窭落情怀;对于秋冬间的原野,另有所感受。他那篇以《故乡》为题的,说:〃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篷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我们的船向前走,两岸的青山在黄昏中,都装成了深黛颜色,连着退向船后梢去…… 我躺着听舱底潺潺的水声,知道我在走我的路。〃②这都勾画得很真切、很有神的。
周启明说:《故乡》是一篇小说,读者自应去当作小说看,不管它里边有多少事实。我们别一方面从里边举出事实来,一则可以看著者怎样用材料, 一则也略作说明是一种注释的性质。还有一层,读者虽然不把小说当作事实,但可能有人会得去从其中想寻传记的资料,这里也就给予他们一点帮助, 免得乱寻瞎找,以致虛实混淆在一起。这不但是小说,便是文艺性的自叙记录也常是如此。这话正可以说是写给《鲁迅传》的王士菁听的,因为那本传记实在穿凿得太离谱了。
在陈源〔西滢)和鲁迅闹口舌的当儿,西滢写信给徐志摩说:〃前面几封信里说起了几次周启明先生的令兄:鲁迅,即教育部佥事周树人先生的名字。
《鲁迅全集》第2卷,第340页。
《鲁迅全集》第1卷,第344、356、357页。
这里似乎不能不提一提。其实,我把他们一口气说了,真有些冤屈了我们的启明先生。他与他的令兄比较起来,真是小巫遇见了大巫。有人说,他们兄弟俩都有他们贵乡绍兴的刑名师爷的脾气。这话,启明自己也好像曾有部分的承认。不过,我们得分别,一位是没有做过官的刑名师爷,一位是做了十几年官的刑名师爷。〃①这段讽刺的话中,有着一句大家所承认的话,即是说周氏兄弟的性格与文章风格,都是属于绍兴,有点儿刑名师爷的调门的。
说到绍兴的人物,其实不必远攀舜、禹、严光和孝女曹娥的(虽说大禹墓在绍兴,也不一定和后来的绍兴人有什么血缘关系的、最和鲁迅的思想路向相同的,倒该说到东汉末年的王充,他所著的《论衡》,便无视孔、孟、墨、道各家的思想权威,一一剥去他们的外衣,暴露他们的弱点的。《论衡》的尖锐战斗风格,也可以说是开出后来绍兴师爷的先河。绍兴师爷究竟起于何代?我们还不曾确凿考证出来,以我的研寻,盖与蒙古人入主中国有关,因为蒙古人主政,大权都在蒙古人与回人之手,他们都是游牧社会的豪杰,汉化的程度很浅,不懂得推行政务;因此,各级政府的政权,都落在幕僚之手(:主管政务的蒙古人,只是盖印批行就是了;)。这种幕僚制度,经过了明清两代,形成了一种特殊阶级,也可说是一种政治集团,成为支配中国政治的幕后力量,迄民国还是存在的。幕僚之中,分刑名、书启、钱谷各专业,刑名主法律,在朝便是法官,在野便是讼师,书启主文牍,便是后来的秘书,钱谷主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