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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鲁迅评传-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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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那时;懋庸和我住在一起,而且是无话不
谈的(当然,他对于党的机密是不谈的〉,但,朋友们问我:〃他们两人之间,究竟为什么要破坏?〃我是无从作答的。依我的看法,鲁迅一向富于正义感,那时对于当局所压迫的在野党,如中共救国会的言行,他是拔刀相助的;可是并不一定完全左袒执行政策的人士。我们且看他们往来信中所说的话,就可以明白了。
徐懋庸写给鲁迅的信(一九三六年八月一日,离开鲁迅的死,只有两个月了),开头就说:〃自先生一病,加以文艺界的纠纷,我就无缘再亲聆教诲,思之
常觉怆然!〃(那半年中,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书信往来,我是知道的。因为,鲁
迅复徐氏的信,常是由我转的,忽然,信中不再提到徐氏,我知道此中必有变
化)接着,他对鲁迅的朋友们批评得十分露骨,说:〃在目前,我总觉得先生最
近半年来的言行,是无意地助长着恶劣的倾向的。以胡风的性情之诈,以黄
源的行为之谄,先生都没有细察,永远被他们据为私有,眩惑群众,若偶像然,
于是从他们的野心出发的分离运动,遂一发而不可收拾矣。胡风他们的行
动,显然是出于私心的、极端的宗派运动,他们的理论,前后矛盾,错误百
出。……对于他们的言行,打击本极易,但徒以有先生作着他们的盾牌,人谁
不爱先生,所以在实际解决和文字斗争上都感到绝大的困难。我很知道先生
的本意。先生是唯恐参加统一战线的左翼战友放弃原来的立场,而看到胡风们在样子上尚左得可爱;所以赞同了他们的。但我要告诉先生,这是先生对
于现在的基本政策没有了解之故。……我觉得不看事而只看人,是最近半年来先生的错误的根由。〃这可真把鲁迅激怒了,他的回信,那么破口大骂的神情,也是鲁迅以往论战文字所不曾有过的(这封信,正面所攻击的,不仅是徐
懋庸,而是周扬)。他说:〃以上,是徐懋庸给我的一封信……人们也不免因此
看得出:这发信者倒是有些'恶劣,的青年!……在国难当头的现在,白天里
讲些冠冕堂皇的话,暗夜里进行一些离间、挑拨、分裂的勾当的,不就正是这些人么?〃①他就老老实实提出了 一段事实:〃其次,是我和胡风、巴金、黄源诸
人的关系。我和他们,是新近才认识的,都由于文学工作上的关系,虽然还不能称为至交,但巳可以说是朋友。不能提出真凭实据,而任意诬我的朋友为'内奸,,为4卑劣'者,我是要加以辩正的,这不仅是我的交友的道义,也是看人看事的结果。徐懋庸说我只看人,不看事,是诬枉的,我就先看了一些事, 然后看见了徐懋庸之类的人。胡风我先前并不熟识,去年的有一天,一位名人约我谈话了,到得那里,却见驶来了一辆汽车,从中跳出四条汉子:田汉、周起应(扬)还有另两个,一律洋服,态度轩昂,说是特来通知我:胡风乃是内奸, 官方派来的。我问凭据,则说是得自转向以后的穆木天口中。转向者的言谈,到左联就奉为圣旨。这真使我口呆目瞪。再经几度问答之后,我的回答是:证据薄弱之极,我不相信!当时自然不欢而散,但从来也不再听人说胡风是'内奸'了。然而奇怪,此后的小报,每当攻击胡风时,便往往不免拉上我, 或由我而涉及胡风……同时,我也看人:即使胡风不可信,但对我自己这人, 我自己总还可以相信的,我就并没有经胡风向南京讲条件的事。因此,我倒明白了胡风耿直,易于招怨,是可接近的,而对于周起应之类,轻易诬人的青
年,反而怀疑以至憎恶起来了。〃②这一封信,对于左联的打击是很重的,只不过其中的最高当局是要争取鲁迅的,鲁迅一死,这一论争,也就过去了 (笔者当时参加〃文艺家协会〃,并非参加〃文艺工作协会〃,绝无左袒鲁迅之意。这儿的叙述,只是存真,证明有人所说鲁迅领导大众语运动,领导统一战线,都是和事实完全不合的、
鲁迅评传
《鲁迅全集》第6卷,第529、532页
同上书,第540—542页。
十七 《死
鲁迅有一篇以《死》为题的杂感文,那是一九三六年九月五日写的, 再过一个半月,他真的死去了。我还记得九月中旬,看见他,病后虽是消
瘦得很,危机却已过去了。那篇文章,只能说是他由凯绥珂勒惠支的画题而引申出来的感想,并非真的要立遗嘱的。他自己也不相信,巳经迫
近死期了,虽说那位在上海的唯一的欧洲的肺病专家,宣告他五年前已经该死去了。他说:〃我并不怎么样介意于他的宣告,但也受了些影响, 曰夜躺着,无力说话,无力看书。连报纸也拿不动,又未曾炼到'心如古井',就只好想,而从此竟有时要想到'死'了。不过所想的也并非'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或者怎样久住在楠木棺材里之类,而是临终之前的琐事。在这时候,我才确信,我是到底相信人死无鬼的。我只想到过写
遗嘱,以为我倘曾贵为宫保,富有千万,儿子和女婿及其他一定早已逼我写好遗嘱了,现在却谁也不提起。但是,我也留下一张罢。当时,好像很想定了 一些,都是为给亲属的,其中有的是:
一、不得因为丧事,收受任何人的一文钱。^但老朋友的,不在
此例
、赶快收殓,埋掉,拉倒
三、不要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情
忘记我,管自己生活。^倘不,那就真是糊涂虫
五、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
家,或美术家
十七

别人应许给你的事物,不可当真。
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纟艮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
此外自然还有,现在忘记了。只还记得在发热时,又曾想到欧洲人临死时,
往往有一种仪式,是请别人宽恕,自己也宽恕了别人。我的怨敌可谓多矣,倘有新式的人问起我来,怎么回答呢?我想了一想,决定的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也
一个都不宽恕。〃①他的遗嘱,恰正如嵇康的遗嘱,满是讽刺的味」1,而最大的讽刺,他遗嘱中所说的话,对于他的亲属等于耳边风。鲁迅死了,就送上神龛去, 大家拼命在做纪念他的事,并不曾忘记他,埋是埋掉的,并未〃拉倒〃。鲁迅一生
讨厌戴纸糊帽子,他死了以后,只好让别人替他戴上纸糊帽子。
那一段时期鲁迅的病情起伏,我们可以看看许景宋的实录,她说:〃今年的一整个夏天,正是鲁迅先生被病缠绕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光,许多爱护他的人,都为了这个消息着急。然而病状有些好起来了。在那个时候,他说出一个梦。他走出去,他见两旁埋伏着两个人,打箅给他攻击,他想:你们要当着我生病的时候攻击我?不要紧,我身边还有匕首呢,投出去掷在敌人身上。' 他梦后不久,病更减轻了。 一切坏的征候逐渐消灭了。他可以稍稍散步些时,可以有力气拔出身边的匕首投向敌人,还可以看看电影,生活生活。我们战胜'死神',在讴歌、在欢愉。他仍然可以工作,和病前一样。〃那是他的垂死的回光返照,他自己不觉得,她们也并未想到呢!
那些日子,鲁迅还是照样写点文章,到了十月十八日黎明,鲁迅写了一张最后的字条给内山老板:
老板:
出乎意料之外,从半夜起,哮喘又发作起来了。因此,已不能践一^ 钟的约,很对不起。拜托你,打个电话请须藤先生来。希望快点给我办
草草顿首

迅评传
拜十月十八曰②
这便是他的遗笔了
鲁迅的病情,就在十月十八这一天剧变的。据须藤医生的诊断:〃颜色苍白,呼吸短微,冷汗淋滴,热度三十五点七度,脉细实,时有停滞,腹部扁平,两
《鲁迅全集》第6卷,第614页。
《鲁迅全集》第13卷,第676页
肺时有喘鸣。〃他认为病势突变,形势不佳,随即用酸素注射两针,都无效验。
当时特请一位日籍看护田岛,他还深以为怪,问道:〃我的病,如此严重了吗?〃 那天下午二时,续延松井、石井两医生会同诊治,又注射〃酸素〃,仍无效果,他
们认为病情已至绝境了。当晚复加注强心针,胸内甚闷,心部感有压迫,终夜冷汗下流,不能入眠。十九日晨四时,天犹未晓,苦闷益加,辗转反侧。但尚
能以极微弱的声息,向其妻说〃要茶〃二字,这便是逝世前最后一语。以后即入弥留状态,至五时二十五分,心脏麻痹,呼吸停止,溘然长逝了。当时在侧
的,仅许广平及胞弟建人、看护田岛等三人。
我们赶去吊唁时,只见他遗体安详地躺在卧室靠左的一张床上,身上盖
了一条粉红色棉质夹被;脸上也蒙着一方洁白的纱巾。他的口眼紧闭着,一头黑发也有几根白丝,浓浓的眉和须,面容虽然消痩一点,却也并不怎样难
看。我一眼看去,那房间的情形是这样,离床头靠窗就是一张半新旧的书桌, 上面杂乱地堆着些书籍、原稿;两枝金不换毛笔挺立在笔插里,旁边有一只有盖的瓷茶盅。房中这时显得很杂乱,桌子横头是他在那时一篇文章里曾经提到的藤躺椅。靠着一张方桌上满满堆着书,床头床脚各有架小小书柜。壁上挂着些木刻和油画,一张是凯绥珂勒惠支的版画,一张则是油绘的婴孩油画, 题着〃海婴生后十六月肖像〃字样。海婴是鲁迅先生唯一的爱儿,那时年七岁,这天真的孩子,似乎还不懂得人生的忧患,跳跳蹦蹦地。
先生的丧仪由蔡元培、宋庆龄、内山完造、史沫特莱、沈钧儒、沈雁冰、萧三等八人组织治丧委员会,办理一切,当日发出讣告,〃即日移置万国殡仪馆, 由二十日上午十时至下午五时,为各界人士瞻仰遗容的时间。依先生的遗言:'不得因为丧事收受任何人的一文钱,,除祭奠和表示哀悼的挽词花圈以外,谢绝一切金钱上的赠送。〃从二十一日早晨到二十二日下午,先后前往瞻仰致祭的有一万多人。二十二日下午二时,自动参加送殡的行列,有六七千人,沿途唱着哀歌,这是大众的殡葬。先生的灵柩,安在沪西万国公墓。如内山完造所说的,一个僧侣也没有,一个牧师也没有,一切都由八个治丧委员办了 ,这等等,毫无遗恨地发挥着被葬者的人格。
关于死了以后的事,鲁迅自己是谈过的。他说:〃大约我们的生死久巳被人们随意处置,认为无足轻重,所以自己也看得随随便便,不像欧洲人那样的认真了。有些外国人说中国人最怕死。这其实是不确的^~但自然,每不免
模模糊糊的死掉则有之。大家所相信的死后的状态,更助成了对于死的随便。谁都知道,我们中国人是相信有鬼〔近时或谓之4灵魂,〕的,既有鬼,则死掉之后虽然已不是人,却还不失为鬼,总还不箅是一无所有。不过设想中的做
鬼的久暂,却因其人的生前的贫富而不同。穷人们大抵是以为死后就去轮回的,根源出于佛教。……也许有人要问;既然相信轮回,那就说不定来生会坠入
更穷苦的景况,或且简直是畜生道,更加可怕了 。但我看他们是并不这样想的, 他们确信自己并未造出误人畜生道的罪孽;他们从来没有能坠畜生道的地位权势和金钱。然而有着地位权势和金钱的人,却又并不觉得该坠畜生道,他们倒一面化为居士,准备成佛,一面自然也主张读经复古,兼做圣贤。他们像活着时候超出人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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