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战争-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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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稀烂。”
吃尽了肉,喝尽了汤,陀陀喇嘛们出发了。悄悄地,脚不沾地地往前走。天地间只有一种声音,那就是奴马代本沉重的脚步声。奴马代本来到了陀陀喇嘛的阵地上,带着一帮人,有他自己的部下,也有几个从来没露过面的人。
西甲喇嘛迎过去问:“都后半夜了,为什么还不睡?”
奴马代本不吭声,直到他身后的七八个人窜过去撕住西甲喇嘛,才严肃地说:“摄政王迪牧活佛命令丹吉林陀陀抓捕并处死丹吉林的叛徒西甲喇嘛。西甲喇嘛不得反抗。”看西甲惊讶地瞪着自己,便解释道,“我也是没有办法,从拉萨出发时白热管家就指使我,把化装成藏兵的丹吉林陀陀藏在森巴军里。我提醒你承认自己是丹吉林的叛徒,好让桑竹姑娘保护你,你硬是不听话,嗐,不听话。”
西甲对奴马代本的解释毫无兴趣,只想着偷袭戈蓝上校的事,正要挣脱逃跑,立刻被人抱住腰腿,撂倒在地上。西甲认识抓捕他的这几个丹吉林陀陀,乞求道:“你们不就是要我死吗?放开我,我这就去让洋魔打死我。我今夜要是不死我就不是佛教徒。”
丹吉林陀陀头目仁增说:“你还是乖乖受死吧。摄政王和白热管家命令我们处死你,没说让你自己去死。你自己冲锋陷阵死的话,就能变成护法神,就会报复摄政王和白热管家还有我们了。”
躲在黑暗中的虚空王突然发出一阵飘风走浪般虚软的声音:“我说了隆吐山由我担责任。我负责人世上所有的战争,我的战略战术是让它们消失,永远消失。”
西甲好奇地问:“什么是战略战术?是你的战神吗?”
虚空王说:“不是我的战神,是我退敌的办法。这个办法你也会有的。”
西甲说:“我也会有,战略战术,抗击洋魔的办法?”
虚空王说:“可惜你现在受制于人,只能靠我了。”
西甲信任地望着看不见的虚空王,心说那就拜托了前辈。
西甲很快被五花大绑。仁增轮起棒子立刻就要打死。奴马代本阻止道:“你可不敢在这里杀,这里到处都是西甲的人。快把他带走,带到森巴军的阵地上去。”
要去偷袭敌营的陀陀喇嘛们惊呆了,待要出手救援西甲,就听西甲说:“上师如父,给法就是给命,摄政王要我死我就只能死。不能带你们冲杀洋魔了,你们自己去吧,牛肉不能白吃,力气不能白长,杀了戈蓝上校再升天成神,快去,快去。”
一百个精壮陀陀奔扑而去。但西甲喇嘛的离开就是主宰的离开,他们不仅没有了踏实牢靠的感觉,连偷袭时应该脚不沾地也忘了。动静太大,脚步声、喘息声、咳嗽声,还没到跟前,就被十字精兵发觉了。接着就是枪响人死,一百个精壮陀陀全死了。而他们偷袭的对象戈蓝上校却安然无恙地站在帐篷门口,一再地惊讶着:西藏人疯了,他们不研究自己阵地上漏洞百出的防守,却来冒死进攻我们?
就这样,西甲喇嘛偷袭敌营、斩除戈蓝上校的盘算变成了一个梦想。胜利在望的时候,似乎上帝对英国十字精兵的帮助,超过了佛祖对西藏人的帮助。
额头上缠着绷带的戈蓝上校还不知道自己是夜袭的目标,差一点被除掉。在打败西藏人的第一次偷袭之后,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就在今夜,趁着暗无天日,立刻进攻隆吐山,全面进攻,十字精兵所有的炮火都启动,所有的人都压上去,从所有的地方往上冲。西藏人会措手不及的,在他们应接不暇的时候,就会把薄弱环节暴露给对方。虽然对进攻者来说,这是最笨的办法,但恐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事实证明,戈蓝上校的当机立断是他进攻西藏以来最有成效的一次决定。火炮之后,进攻之下,西藏人留下了一片尸体,也留下了千疮百孔的隆吐山。没有了西甲喇嘛的隆吐山,就像没有了魂,哪儿进攻,哪儿就有缺口。西藏人溃不成军。等到天亮时,整个隆吐山就已经在英国十字精兵的脚下了。
《圣史》上说,多数人认为是英国人连夜的全面的进攻导致了隆吐山的失守,只有极少数洞悉这场战争秘密的智者坚持自己的主见:抓捕并杀掉西甲喇嘛的错误命令才是隆吐山崩溃的真实原因,责任必须追溯到摄政王迪牧活佛头上。
清晨,隆吐山的弥天硝烟让整个西藏南部变成了沉厚的铅青色。焦火的燃烧在荒草浅丛里游走。山岩恐惧而颤抖,啪了了跌落着,毫无来由地出现了滑坡。到处都是需要超度的死人,但是喇嘛们不见了,似乎这里转眼成了一片失去信仰的土地,没有佛和灵性,只有旷时的荒茫和无边的凄凉发酵在不散的空气中。
死亡的寂静里,戈蓝上校踏上了隆吐山口。一瞬间的骄傲之后,他突然捕捉到了一丝顽劣的幻灭感。他问自己:是不是有一天我也会像脚下的死人一样死去呢?如果说西藏人的死亡是罪孽的结果,那么谁是罪孽的制造者?我,还是上帝?如果说我和十字精兵战士的死亡也是罪孽的结果,那么西藏人和他们的佛该承担什么责任?如果说任何人的死亡都是罪孽的结果,那么真正应该忏悔的到底是谁?
戈蓝上校不想在罪孽遍地的隆吐山久留,带领十字精兵迅速前进,企图一鼓作气拿下前面的纳塘、念那、勒布、则利拉。他望着绵亘不绝的峰巅葱岭,心说如果不是为了迎接上帝,就不会有如此伟岸的山脉、如此俊秀的森林。全世界的美丽都是为耶稣基督而存在,西藏,我们来了。
第九章 则利拉山
虽然艰难,毕竟还是穿过去了。按照“吉凶善恶图”的指引,当普沟的沟口随着一道草梁的下沉突然出现在眼前时,达思牧师和容鹤中尉都长喘一口气。他们一屁股坐在高磊的石头上,望着从沟底蛇行而来的队伍,没有一丝喜悦的感觉。
所有的马匹和大部分辎重都在半路上丢掉了。那些藏在密林崖壁上的天然栈道,仿佛是上帝专门为考验信徒的虔诚而设计的,有时只能侧着身子,搁半只脚,贴壁而过。还有些地方没路,只有横竖丛生的乔灌林,他们像猴子一样攀树而过。至少有五个人掉进了深渊,惊叫随着跌落持续着,然后就是深深的悄寂。沟渊是无底的,似乎永远不会有摔响的声音。
容鹤中尉愤怒地说:“你拿的是什么鬼地图,带我们走向了地狱。”
达思牧师的回答是:“好吧,让我来走,我走在最前面。”达思坚定而笃信,不怀疑只要能过就是路。“吉凶善恶图”是尊师班丹活佛亲自为他绘制的,“神通之路”也是尊师为他指点的。对他来说,哪怕不遵行释迦牟尼,也要遵行班丹活佛,哪怕不信仰三世大佛,也要信仰时轮堪舆。何况那个亮丽尊贵的声音时不时从耳际擦过:“往前,往前,往前,前面就是等你的。”
斗折蛇行的队伍渐渐收缩着,堆积在了普沟沟口的平地上。这平地也是上帝的设计,刚好容纳由英国人和雇佣军组成的两百人的容鹤支队。达思牧师从高磊的石头上站起,往下看了一眼来路,畏途的艰难和士兵的死亡带给他的晦暗心情顿时跑没了。他兴奋地叫起来:“我们走对了,佛祖,上帝,谁也没有欺骗我。”他发现观想中出现过的景物就在下面:杆粗叶茂的老树、细如羊肠的河流、黑岩石的山顶。刚刚被容鹤支队踩踏出来的路就像哈达一样缠绕在上面。
达思走过平地,出了沟口,站在舒展而去的草原洼地上,眺望着,更加兴奋了:他看到自己左侧连接着沟口的则利拉山,跟地图上标识的一般无二,“吉凶善恶图”果然有鬼斧神工的准确。他虽然不想代替容鹤中尉判断它在军事上的重要性,但地图已经告诉他了:则利拉山是这个大洼地里最高的地貌,一臂伸向隆吐山,一臂伸向亚东要塞,是修炼时轮堪舆金刚大法的天然坛城,尤为紧要殊胜。
达思指了指则利拉山顶,又拿出地图给容鹤中尉看。
中尉一看就明白,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从普沟走进大洼地,然后孤军深入亚东,而是占领则利拉山顶。他立刻命令部队:“上。”
魏冰豪两个小时前就带人登上了则利拉山顶,可是有什么用呢?神住的箭垛没有造起,防御工事也没有修好,就连三十个森巴军的藏兵也不见了踪影。三十个藏兵不听他的。在他们眼里他算什么,连藏话都说不利索,甚至连“唵嘛呢呗咪吽”也说不连贯,居然还要求听他的。他们只听小瘦子汝本的。
小瘦子一到山顶就不安分,到处观望着,突然喊道:“看啊,那里有个寨子。”
于是藏兵们交头接耳,变得一个比一个懒惰。
一个藏兵说:“这里需要工事?佛祖啊,这是谁说的?”
另一个藏兵附和道:“造起箭垛的树枝呢,佛像呢,经幡呢,酥油呢?”
他们是想引出小瘦子的话。小瘦子心领神会,大声说:“我看见了,寨子里啥都有。”
寨子在则利拉山朝西分岔而去的腿夹里,有人影,有牛羊,有狗吠。空气安详着,烟袅的升腾悠闲自在。篱笆上开放着啁啾,和平变成了白天都在打盹的斑鸠。人和动物都不知道西藏正在打仗,更不知道即将前来骚扰他们的,并不是远来侵略的英国十字精兵,而是跟他们一般无二的西藏人。
小瘦子汝本带着他的藏兵直奔山下的寨子。
他们已经好几天没饱吃一顿了。在拉萨,作为达赖喇嘛亲自接见过的森巴军成员,他们不是细糌粑不吃,不是好酸奶不喝,现在只要是吃的,不管什么都是最香最甜的。寨子,寨子,他们扑向了寨子。他们是没有女人的森巴军战士,平日里看着身边的战友和他们的女人树林里去了、草丛里进了,只能憋着忍着,现在突然来到了一个有女人却无力保护女人的地方,一下子就憋忍不住了。
山下的寨子在今天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惨遭了不幸。三十个来自拉萨的蛮横藏兵洗劫了所有二十户人家,他们抢吃抢喝,见姑娘就追,见东西就拿,连女人头脸上的首饰、衣服上的佩饰都没有放过。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寨子傻了,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老人们叹息道:藏兵都这样,从古到今都这样。
就在森巴军战士对自己的百姓制造罪孽的时候,十字精兵的容鹤支队登上了则利拉山顶。
魏冰豪叉腰而立,喊道:“这是西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