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战争-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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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离开过的地方。一头名叫岗仲的公牦牛好像知道为什么要背井离乡,闯进十字精兵的队伍里左一头右一头地乱顶,好几个英国士兵都被它顶翻在地。
枪声。戈蓝上校亲自开枪打死了灵性的公牦牛岗仲。
所有的公牛急了,冲向十字精兵,见人就顶。密集的枪声响起来,许多公牛仆倒在地。
远远看着的西藏人惊叫起来。果姆首先冲了过去,欧珠甲本跟在后面。枪声,这是英国人的警告:过来就打死你们。霞玛汝本明白了,扑上去拦腰抱住了果姆。果姆不跑了,欧珠甲本也就停下了。西藏人悲愤地伫立着,看着被人夺走的哨卡他们一直都在放牧、吃喝、做爱、守备的日纳山口,看着横七竖八的死去的牦牛,他们流下了眼泪。到处都是惨痛的哭声。西藏人的心里,突然注满了这样的疑问:佛祖啊,为什么,这些外国人不是靠着道理走路,而是扛着枪炮横行?
在洋枪洋炮的威胁下,西藏人这次真的走了。
他们用马驮着那个被英军打死的藏兵。死者是要天葬的,须到一个有喇嘛念经超度的地方。可是死去的牦牛却无法驮走了,它们将成为英国人的早餐、中餐和晚餐。西藏人一想到这些,就心疼得碎裂了一般。那些牦牛是生活的伴侣,是用来从后方驮盐巴和青稞的,他们从来没想过应该杀了煮肉吃。
果姆唱起了走路和干活都会唱的山歌,这个说话不绕弯子的人,唱起山歌来却绕得比谁都远。许是唱山歌绕够了,说话就不绕了。
上帝你说蛇和狼哪个更慈悲?
上帝说狼更慈悲。
上帝啊,你咋说恶狼更慈悲?
世间没有慈悲的恶狼,
好比外国没有好心的上帝。
要问世间哪个更慈悲,
观世音菩萨更慈悲。
果姆用挖苦代替悲伤和愤怒,一路走一路唱。喜马拉雅山的随人鹰循声而来,嘎嘎地用悲鸣伴合着果姆的告别之情。洇满岩石的血腥开始流淌了,日纳山的紫颜色越来越恣肆地染濡着西藏纯净的蓝天。
有人从隆吐山方向骑马跑来,喊道:“打起来了,隆吐山打起来了。”
霞玛汝本想起了马翁牧师和他的卫队,心说英国人违背约定了,这么快就闯到了隆吐山。他惊喊起来:“快,丢下老婆孩子、牛群羊群,男人们往前冲!”
这是春天里一个悲伤开始的日子。从这天起,英国人开始了对西藏的进军。但正史并没有记载这一天,因为从占领日纳山到攻打隆吐山,时间很短,久远了看不出间隔;还因为日纳山距离隆吐山只有三十二公里,地图上根本看不出距离。正史学家一马虎,就把日纳山也归到隆吐山里去了。再说日纳山没有流大血,藏军死了一个,十字精兵伤了一个,又都不是长官,对一场战争来说,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至于死去的牦牛,根本就不能算到死伤数字里头去。然而这本起源于山野的《圣史》小说却要记住他们,受伤的英国士兵叫什么无考;死去的西藏士兵叫:岩措三旦。他要不是第一个献身,谁也不知道拥有这个名字的人曾经欢蹦乱跳过。
两天后,岩措三旦被送到了春丕。那儿有天葬台,有专门司葬的喇嘛。
春丕的神鹰都来了。它们知道,从现在开始,必须毫不懈怠地吃肉,然后凌空疾翔,快速消化,不然就吃不及了。它们忠于职守,明白那些桑烟、人吼、经声、鼓鸣的含义,更明白人的期待:如果尸体不是被吃得干干净净,说明没有好的转世。它们不想让人失望,所以就不仅仅是为了果腹,即使饱着也要来,神圣而庄严地抢吃抢喝,然后尽量高远地送灵而去。它们从人的热切仰望中知道,它们飞得越高,死者的灵魂就越有希望。
据说,岩措三旦第一个为保卫西藏死去的人的灵魂,被送到了兜率天宫,那是未来佛弥勒尊者的净土。
第四章 黑霾
1
和日纳山一样,守备隆吐山的阿奈甲本也是霞玛汝本的属下,当然要火速增援。但当霞玛汝本和欧珠甲本带人赶到隆吐山口时,却没有看到英国人。哨卡的藏兵说:“不是这里打起来的,是米沟打起来的,阿奈甲本带着人过去了,这里就剩下我们两个。”隆吐山有五条沟,分别为米沟、拉沟、普沟、巴沟、边沟,是守备藏军起的名,相当于编号。英国人能出现在米沟,说明他们知道五条沟中哪一条可以通往山那边。
霞玛汝本说:“我带人去米沟,你留在这儿,这儿是最重要的进藏通道,阿奈甲本怎么就留了两个人。”
欧珠甲本看了看四周说:“这么大的隆吐山,我留下也是沙子堵水,尘土挡风。”
霞玛低头拜了拜山顶硕大的箭垛说:“祈祷吧,神会帮助我们,摄政王和达赖喇嘛会赐福给我们。”
两支从日纳山撤下来的藏军在此分开了。霞玛汝本和欧珠甲本知道命运的关照就在头顶,都看了看天。
霞玛汝本赶到米沟沟口时,天已经麻麻黑了。他看到的不是马翁牧师和他的卫队,也不是前来堵截的阿奈甲本,而是一群唱歌跳舞的西藏人。因为没有篝火,霞玛汝本到了跟前才看清面孔,心说这些西藏人跟我们不一样,怎么细皮嫩肉的?尤其是姑娘们,不仅长得好,穿戴也鲜艳。便问道:“哪里来的?”回答道:“拉萨。”霞玛更吃惊了:拉萨来的不是官员,也不是军队,而是一群歌舞男女,怎么回事?这里可是边境,是战场。
恭敬有加的几番询问之后,才知道是拉萨的森巴军来了。
森巴军,大名鼎鼎的森巴军,达赖喇嘛每年都会因为其出色的仪仗表现和军事表演而发奖挂哈达的森巴军,这么快就来了。一来就把英国人一个黑道袍的英国牧师和他的护卫打跑了。怎么打跑的?奴马代本绘声绘色地炫耀起来。
森巴军一见英国人就准备架炮轰击。桑竹姑娘说:“狮子不张嘴就能把兔子吓跑,看我们的了。”她上前抓住了独步走来的牧师,和姑娘们商议道:“是砍腿、挖眼、割耳朵,还是要了他的命?”姑娘们七嘴八舌。桑竹姑娘说:“砍了腿他就回不去了,挖了眼他就看不见了,割了耳朵他就听不见我们说话了,还是要了他的命吧,让他变成一个鬼,飘回英国把派他来的人全害死。”说着刷地抽出了腰刀。年轻的牧师拼命挣脱,跑向远远等待他的卫队。他的卫队始终没有过来救他,因为他们以为姑娘们抓住牧师是跟他玩呢,还因为牧师已经无数次请求过了:我主耶稣的手从来没有拿过武器,如果你们要开枪杀人,就请你们回去。
马翁牧师和他的卫队最终溜之大吉。姑娘们哈哈哈地嘲笑着,她们的确是玩呢。然后就是庆贺胜利的唱歌跳舞。很多回家干活的战士在路上追上了队伍,比从拉萨出发时,森巴军的男人和姑娘又扩充了不少,舞阵庞大拥挤,黑压压一片。
霞玛汝本钦佩地看着他们,准备告辞,顺便问了一句:“大人,洋魔向南走了吗?”
奴马代本说:“不,朝着东边去了。”
霞玛汝本吃了一惊:东边不是洋魔的来路,而是边沟。边沟也是可以通往隆吐山那边的。他立刻明白,原来并不是森巴军打败了马翁牧师和他的卫队,而是人家主动改变了前进的路线。到现在还不见踪影的阿奈甲本一定带着他的人追到边沟去了。
霞玛带人很快来到边沟的沟口,天已经黑了,什么也看不清。他“阿奈阿奈”地喊了一通,没有回应,只好原地露营。
第二天一早,霞玛汝本在沟口的枯草地上看到很多脚印,便断定马翁牧师和阿奈甲本都进沟去了。他带人沿着脚印往前走,越走越深,树渐渐密了,陡峭的山壁时而靠拢时而敞开,路的崎岖就像对人的拒绝。霞玛看看天上飞来飞去的乌鸦,发现它们离自己不远,心想:看来是跟随我们的,前面不会再有人了,那些脚印也许是早些时候留下的。他正要命令部队返回,忽听空中随人鹰啪啪啪地扇动着翅膀,咚的一声响,半截人的手臂从天上掉下来,落到前面五步远的岩石上。
霞玛吓了一跳,随人鹰一般不会叼着食物飞翔,现在却把人臂衔上天空丢给了他,显然是为了让他知道:一场生死拼搏已经发生。手臂是谁的,英国人的还是阿奈甲本部下的?霞玛不敢去看,快步上前绕过摔烂的手臂,喊道:“人死了,人死了,往前冲啊。”
两边是树,前面是雪线,脚下是一个盆状的罅隙。盆隙里有五个西藏人,已经死了,一看就知道是阿奈甲本的部下。很完整的尸体,甚至都没有血迹,连衣服都好好的,包括少了手臂的那个人。不是枪杀,也不是刀砍,他们是怎么死的?
阿奈甲本呢?他至少带领着三十个人,其他人这会儿在哪里?
杀了人的马翁牧师和他的卫队这会儿在哪里?
空中,报了信的随人鹰嘎嘎叫着。
2
两个原因使戈蓝上校在占领日纳山后没有立刻进攻隆吐山,一是他以为占领日纳山不过是给西藏人一个警告:英国人占领拉萨、征服西藏的目的一定要达到。他希望西藏人能在这个警告之后明智起来,有所商议,最好不要再有武装冲突。不动刀兵,从容不迫地占领,才是上帝护佑的大英帝国的风度,不能让西藏人一接触上帝,就认为那是一个开战的将军或杀人的屠夫。二是英国政府跟中国朝廷的谈判还在进行,按照他的判断,在占领日纳山的武力施压之后,谈判的结果很可能是同意英国人的所有条件。有这样的好事,何不等一等?
进攻隆吐山的行动三天以后才开始。
因为从布鲁克巴和哲孟雄招募来运送给养的背夫,一部分突然逃跑了。他们信仰佛教,不想成为英国人进攻佛教圣地的帮凶。戈蓝上校派人再次紧急招募,直到确信补给线完整无损。
早晨,容鹤中尉率领的前锋部队紧急靠近隆吐山,速度快得让随人鹰吃惊:都来不及给西藏人送个信了。忧伤的尘土,发出破碎的声音,噗噗噗地喊叫着:英国人来了,十字精兵来了。西藏的尘土向着西藏,给所有的山脉送去了警示。
据说这个早晨,前藏和后藏都变天了,包括拉萨,白云开裂着,汹涌出一股股悲惶的黑霾,转眼包围了摄政王迪牧活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