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徒-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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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千钧一发之计,老妇人突然开口了。
“娘,他们……”
“他们不是官府的人!”老妇人看着刘阚和坐在台阶上嘻嘻哈哈看热闹的灌婴和程邈。
“这小兄弟的功夫不弱于你,只是吃亏在手里的兵器。如果他是官府的人,他那同伴怎可能袖手旁观。你刚才被击退的一刹那,只要那个人一箭射出,我儿是必死无疑。”
老妇人说着话,咳嗽了几声,扶着门框道:“小兄弟,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刘阚犹豫了一下,“在下刘阚,住在沛县……那家伙叫做灌婴,是睢阳人。头发花白的是程先生,乃我的家人。老妇人,我们的确不是官府的人,不过是偶然间路过此地罢了。”
“刘阚?”
彭越听了以后,缓缓收起了鱼叉,“娘,这名字我听着有点耳熟,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老妇人却不理睬,“你的马,还有手中的武山剑,又是怎么回事?”
“马,的确是我向官署借来。我此次要往巨鹿郡宋子城,但是不会骑马,所以就借来了两匹马,权作是拉车所用……至于这武山剑,也是几年前沛县剿匪时,一秦军将领赠送给我的兵器。本来想还给他,哪知道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那个秦军将领走了,剑就一直在我手中!”
老妇人对刘阚的话语,将信将疑。
彭越却突然惊呼了一声,“刘阚,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泗水花雕的主人,对不对?”
“老兄也知道我?”
“我怎么不知道……”彭越似乎相信了刘阚,笑呵呵的说:“你的泗水花雕,如今是天下间一等一的美酒。前些日子还有薛郡的商贾从这里路过,我也是偶然间听说过你的名字。”
说着,他转身对老妇人说:“娘,如果他真的是泗水花雕的主人,借来官府的马匹,倒也不是难事了。”
“如此说来,他们真的不是官府的人了?”
“应该不是的!”
老妇人似乎松了口气,朝着刘阚一福道:“小兄弟莫要见怪,老身先前是有些多疑了。”
好家伙,你一多疑,差点闹出人命来!
不过在这个时代,一言不和,拔剑相向。人命恐怕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了,见怪不怪。
“如此,且堂上坐!”
老妇人做了一个手势,然后转过了身子。
刚才还要打要杀,一脸凶狠模样的彭越,这时候好像个乖孩子一样,把手中的鱼叉往门边一靠,三步两步来到老妇人跟前,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老妇人,慢悠悠的走进房间。
灌婴走过来,把剑鞘递给了刘阚,“把剑收起来吧。”
“刚才干嘛不帮忙?”
“帮什么忙?”灌婴轻声道:“刚才我只要敢出手,你我就别想活到天亮。我敢肯定,这客栈外面有人守着呢……程先生也说了,巨野泽大盗都是本地人,你想被群起围攻嘛?”
院子外,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正在离去。
刘阚惊出了一身冷汗……两世的阅历虽然让他经验丰富,可是对于这个时代的民风,仍有些不太了解。据沛县一点,他所见到的也只是那么一县的风俗,还真没考虑太多。
幸好灌婴刚才激灵,没有出手啊!
刘阚这时候有点明白了,为什么灌婴刚才要那么大声的叫喊,原来是别有用意。
不自觉的,对灌婴又高看了几分。这家伙粗中有细,不愧是汉室江山的开国名将啊。
过往,还真的是有些小觑了古人的智慧!
程邈没有去凑热闹。年纪大了,总容易犯困……一见没有危险了,老先生溜溜的回房休息去了。
刘阚和灌婴二人,走进了主屋客堂。
只见这主屋分内外两室,外堂的摆设很简单,几张地榻,两三张案几,可谓是一目了然。
彭越搀扶着老妇人在地榻上跪坐下来,他恭敬的跪坐在老妇人的身边。
“两位,请坐!”
老妇人的精神,经过先前的亢奋之后,显得有些萎靡。不时的咳嗽,并且伴随有咳痰的现象。看得出,彭越非常紧张,每每老妇人咳嗽的时候,他总是会不停的摩挲后背。
刘阚说:“老夫人可是身体不适?”
“有好多年了,每逢入秋之后,就会是这副模样。”彭越说:“我曾找了很多郎中,可是……”
“若老兄你信得过我,能否让我看一看?”
彭越一怔,“你懂得医道?”
“略知一二罢了!”刘阚说着,走过去先是朝老夫人一礼,然后示意老夫人伸出手来号脉。
“因为老婆子这一身的毛病,拖累我儿许多。小兄弟,刚才的事情,还请你莫要见怪。我儿……官府追查的紧,若不是我这老毛病烦了,也累不到我儿冒险回家来探望……”
彭越却恍若未闻,一旁道:“刘兄弟,我娘的病,究竟有没有得医治呢?”
第七十一章 古怪气象
老妇人的病,如果放在后世……或者几百年以后,可能都不算非常严重。
伤寒!
一种呼吸道感染的疾病,与生活习惯啊、环境卫生有些关系,但相对而言并不算难治。
不过在战国末年,秦初的时代,伤寒论尚未出现,中医的体系也算不得完善。以至于许多不起眼儿的病症,却成了人们畏之如虎的绝症,让许多医生束手无策,难以出手。
“人禀五常,因风气而生长。风能生万物,亦能害万物。如水能浮舟,亦能覆舟……老夫人的病,不算是太严重。说穿了也就是热寒引起的后遗症,若得当调理,当不难根除。”
刘阚这话还没有说完,彭越已经扑通跪在了他的面前。
“还请先生为我娘医治,彭越感激不尽。”
“老兄,你快快起来……我也没说不治啊。老夫人的病,需要一段长时间的调理,着急不得。
这样吧,我先开出几个方子,然后再告诉你一些保养调理的方法。
用不了一年,老夫人这咳嗽的毛病一定能够根除。不过在饮食方面,还是需要多注意才行。”
刘阚说着话,找来了一块木简。
在上面写了几个简单的药方,然后又请老夫人伸出腿,在她的足三里处,用专业的手法轻轻的按摩。这是刺激胃气生长,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刘阚一遍按摩,一边讲解。
彭越一开始有点担心,可是看母亲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注意力也就转移到了刘阚的手法之上。
这一忙碌,到二更天才算结束。
老夫人经过刘阚的疏络调理之后,感觉有些困顿,于是早早的就休息去了。彭越伺候母亲先睡下,然后又出门找了几个人,连夜做了几道鲜活的鱼羹酒菜,请刘阚灌婴上座。
这家伙简直就是丘里的王!
大半夜的把人叫起来,居然没有一个人推托,反而极为高兴的跑来帮忙。
刘阚呢,见彭越如此热情,于是让灌婴从车上取出两瓿上好的两年窖泗水花雕来助兴。
这是刚出窖的两年花雕,窖香浓郁。
彭越也是个好酒的人,怎能分辨不出这酒的好坏。以前呢,他也只能让人沽一些掺了水的花雕酒,因为那价钱实在是太高了,普通人家根本没有办法承受,更不要说两年窖这种从未在市面上出现过的花雕酒。一口饮下去,彭越忍不住大叫一声好,赞不绝口。
这酒不仅仅是助兴的玩意儿,也是拉近关系的玩意儿。
酒过三巡,两瓿花雕酒告罄,彭越的话也就渐渐的多了起来。
原来,他竟是这巨野大泽当中,七十二路大盗的头领。比起王陵那个所谓的大头领而言,彭越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头领。巨野泽的大盗,多是居住在这巨野泽周围的渔民。
彭越性情豪爽,兼之一身的好武艺,从七十二路大盗当中脱颖而出。
将各路盗匪整合,形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加起来足有六七千人之巨,连官府都感到头疼。当齐国尚存的时候,薛郡官府就奈何不得彭越。待到齐国灭亡,秦国开始统治。
作为遗民而存在的彭越,虽然不服齐国的管教,更不愿意听从秦国严苛的政令。
从始皇元年开始,连续数次出击。
绕是蒙恬王贲,在当时也感到非常的头疼。丘里周围村村落落,声息相连,宛如一个铁桶。要想消灭巨野泽大盗,首先就要拔掉巨野泽周围的村落。但这个后果,正如前文所说的那样,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而后来彭越渐渐的收敛,双方暂时相安无事。
彭越说:“两位来的时候,我也是刚从大泽中回转。官府对我恨之入骨,确有奈何不得。之前常有宵小鼠辈冒充过往行人前来探查我的行迹……嘿嘿,所以我不得不小心提防。”
怪不得,从一开始,这彭越看刘阚两人的眼神儿就不对。
刘阚奇道:“彭大哥,难道王贲大将军就不理你们吗?不是我小瞧你们,如果王贲将军的秦军要较真儿的话,就算是不拔掉这周遭的村落,以巨野弹丸之地,也难抵抗啊。”
灌婴忍不住轻轻扯了一下刘阚。
彭越眸中精光一闪,凝视着刘阚。
“刘兄弟说的不错!”他突然一笑,“其实我何尝不知道,以巨野泽的状况,不足以抵挡秦军。别说王贲了,就算是蒙恬真的较真儿,我这七十二路大盗,也只能背井离乡。
蒙恬当初不肯动用大军,是因为他希望借由安抚的手段,将我们一一平定。
事实上,除了在一开始我们闹腾了一下之外,蒙恬驻守薛郡的时候,我们尽量保持克制。而在当时,蒙恬还要保证秦军清剿各地的乱军,所以也不能用太过于激烈的手段。
王贲则是一开始没功夫找我们的茬儿。
嘿嘿,等他平定了乱军之后,自己却病倒了……去年末已经回转咸阳,不在此地。
若非那新任的薛郡太守一心想要找我的麻烦,我也懒得理睬他。那家伙连续增加赋税不说,从年初开始又添了一个徭役,让我们修缮驰道。如今,更变本加厉的添了一个屯役,要我们去戍边……巨野沿途十抽一,小兄弟你想想看,真如此的话,我们哪有生路?”
屯役十抽一,再加上赋税和徭役。
哪怕是在繁华的地方,也会被扰的难以安生。以丘里而言,这等于抽干了一半的劳力啊。
怪不得那些人商议着要往巨野泽跑,如果不跑的话,那可真就是要出问题了。
刘阚叹了口气,没有在这问题上和彭越讨论下去。这种事情,怕不是一个郡太守就能决定,最终还是出自于始皇帝之口。南征大军出动,对于各地的百姓,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负担。自己若非是因万岁酒而被免去了劳役的话,说不定也会被征发前往南方吧。
一介小民,又能做出怎样的改变呢?
※※※
天亮之后,刘阚三人决定启程。
彭越苦苦挽留无果之后,和母亲一起送三人离开了丘里。
天,不是太好……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彭越走上前,从脖子上解下了一条黑色围巾。
在车辕上系成了一个麻花儿似地结扣。从结扣中穿出来的两根黑巾,在风雨中不停摇动。
“兄弟一路好走,这个结扣,是我的标志。巨野泽沿途好汉,见了这个之后,都不会为难你们。各村各里,都会给予兄弟方便……只希望若归途时,莫要忘记了来这里歇息。”
在这个时代生活了也快三年了。
刘阚渐渐的明白了这个时代的人们所思所想。虽然只和彭越认识了一日,但刘阚的心里,却生出一种别样的伤感。在车边与彭越一拱手:“彭大哥,你也要多多保重才是……我给你的那几个方子,莫要忘记了。婶婶的病症并不严重,妥善调养定然无碍。”
彭越,重重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