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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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先生真是说笑了。”沈芸讪讪一笑,掩饰了脸上的惊诧。
两人下得台阶,并肩沿湖岸慢慢走着,闲谈了几句后,沈芸终于道明来意,“周先生真是为难我们了,子书一直是公认的风满楼楼主,现在您却要子轩来担当,这恐怕有失妥当呢。”
周名伦摇摇头:“哪里话来,我看咱们的子轩比他大哥也差不了多少。”
沈芸忙说:“不,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子书的确是博通古今,旁人是比不了的。”
周名伦嘿嘿一笑,“那又如何?子轩是少方兄和三奶奶的儿子,是我周名伦的女婿,谁敢小看!”
沈芸叹了口气,道:“周先生,说句实话,我是不愿子轩登上风满楼的。”
周名伦奇怪地看着她,“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我相信少方如果活着,他也会这样做。”
周名伦诧异地道:“真是搞不懂,天下多少人仰慕的风满楼,你们竟不愿上。”
沈芸微微一笑,“周先生刚才还鄙夷那些贪图身外之名的俗人,怎么现在也好起虚名来了?
雨童跟我家子轩两个孩子的事,我看就不要再和书楼挂在一起吧。”
周名伦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三奶奶话上得快,也是唯一一个敢顶撞周某的人。您的话是说得不错,但周某更希望子轩能登楼像他大哥那样博览古今。”
沈芸反驳道:“心胸之大并不在读书多少,我敢断言子轩现在心中所容藏的东西,已经比他大哥多了,上风满楼反倒会固步自封。我跟周先生虽接触不多,但也知您是个通情达理之人,这里便替敖家全门老小求个情,万望成全。”说着就是一揖。
周名伦慌忙伸手去扶,沈芸却轻轻闪开了,他怔怔地瞧着她,终于长叹了声,“罢罢罢,三奶奶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名伦如何敢不遵从,让子轩做楼主的事便等于我没说。”
沈芸听了大喜,又是一福,脸如桃花般灿烂,直把周名伦看得呆了,忍不住又长叹了声。沈芸忙问原由。周名伦笑着摇头,连声道不可说,不可说!笑容里竟蕴着几分苦涩。
2、桃花依旧笑春风(1)
留客用过午饭后,送走了沈芸和敖子轩,周名伦便去到那个放《落花残卷》的屋子静坐半个时辰,想些事情,再出来时,神情已见轻松,唤来了胡林吩咐说,即可替雨童置办嫁妆。
胡林听罢有些迟疑,问:“义父,敖家已答应让敖子轩做楼主了?”
“答应又怎样,不答应又怎样?”周名伦叹了声,“没想到过了十八年,我孔一白还是禁不得她求。小林子,你千万要记住一条,莫沉溺于情事,莫存妇人之仁,唯此方可成事。”
胡林垂手说是,心里想,怪不得送走敖家三奶奶时,义父看起来神情沮丧,原来是心软之过。又听周名伦问,“这几天,那位方先生如何了?”他忙回答说:“自那天义父废除他的武功后,方文镜开始还疯狂了番,这几天喝的药酒多了,神智已有些迷糊,孩儿试探着问他几句,倒是乖乖地应答了。对了义父,他不喝酒的时候还清醒,一旦喝了,则有问必答。”
周名伦听了哈哈大笑,“很好,我从泰国花高价买回的‘迷魂散’果然不同凡响,俗话说有失必有得,他方文镜没了武功,却得到内心的安宁,再不必承受走火入魔的折磨,也算是一桩幸事。”一挥手,“走,陪我去看望看望老朋友。”
他边走心里边想,“我无法对芸儿狠下心肠,哪也无妨,谁叫情关难过呢!只是对你方文镜,我可万万不会手软,孔一白若不把你最后一滴血榨干,誓不罢休!”
下到地牢后,一眼就看到方文镜坐在石壁前沉思,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一下。周名伦笑眯眯在铁栏外的石头上坐了,打量着他,方文镜依旧不响不动,反倒是他沉不住气了,问道:“方兄,你身子没那么难受了吧?”
方文镜这才慢慢抬起头,说:“孔一白,你好大的本事,这十八年竟然学成了奇世武功,佩服佩服。”周名伦听了这话,又是吃惊又是得意,“你怎么知道?”
方文镜冷笑道:“方某虽走火入魔,又喝了你那迷魂汤,却还不会被人轻易卸去武功。我闯荡江湖多年,什么高手没见过,但内力能比你深厚的却没几个。”
周名伦瞧着他,嘿嘿笑起来,“方兄,我见你每日走火入魔,痛不欲生,实在是于心不忍,便替你卸去了功力。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心下暗道,“瞧着方文镜这说话的语气,头脑倒像是清醒得很呢。”
方文镜叹了一声,苦笑道:“我方文镜现在已是无用之人,手无缚鸡之力,你还拿我当宝贝一样供着作甚?”
周名伦摇头道,“不,不!方先生学通古今,武学之道仅是其次。周某很想与方先生清谈数日,之后定当将先生送回。”
方文镜呆呆地瞧着他,像在分辨此话是真是假,周名伦笑道:“方兄毋庸怀疑,在你面前我哪敢打诳语。来啊!”心说,“就是骗你又怎样?反正你的小命攥在我的手里。”
胡林听到叫唤,马上抱着一坛老酒下来,泥封一开,方文镜的眼睛便闪闪放光,居然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抓住铁栅栏使劲地摇晃,“好酒,好酒!这是敖家老酒的香气,错不了!”
周名伦没想到现在他的酒瘾发作得如此厉害,倒吃了一惊,笑着说:“我已将女儿许配敖家,自是要全力倾助,帮着敖少秋把老酒的牌子再重新做起来。”
方文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在酒坛子上,叫道:“还不快把酒拿上来!”
周名伦还要试他一试,说:“对了方兄,那个三奶奶今天上午又来了。你不是很想念这个女子吗?我告诉你,她比从前更美了。”
但方文镜却已咆哮起来,“给我酒!酒!我要喝酒!王八蛋,你们再不给老子酒,我就闹翻了天,闹翻了地,叫你们八辈子不得安生……”
周名伦知道这酒气一熏,他的药力就发作了,笑着点头,吩咐胡林道:“给他抬进去!好好伺候方先生。”
方文镜一抢到酒坛子,就抱起来痛快地猛灌,酒水不断地淌出,洒到他的衣服上,也是不管不问。周名伦不禁摇摇头,心说:“这人完了!”待他放下坛子后,又问道,“方兄,芸儿是谁,现在可以见告了吧?”
方文镜的脸色赤红,迷醉着双眼,低声吟诵起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胡林在旁看着,不耐烦地敲敲栏杆,“喂,问你话呢,快说那个芸儿到底是谁?”
方文镜摇晃着身子站起,更加激昂地吟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猛地号啕大哭起来。
胡林皱了皱眉,说:“义父,他是不是疯了?”周名伦轻轻一摆手,示意他下去,眯着眼凝视着方文镜,细细品味着他的话,若有所思,突然也高声吟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芸儿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方文镜听他这一说,猛地一翻眼皮,喝道:“住口,这首诗岂是你随便改的?”他迷糊到这地步,居然还能听得出周名伦改了诗句。
“方兄,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说说芸儿的事。她对敖家可真是一片苦心,那天若不是我拦着,她就要砸了风满楼的禁牌呢。”
方文镜听了这话,脸露喜色,“好!砸得好!可她为何要砸禁牌?”
“因为她要圆落花宫的一个梦。”
方文镜抬起头怔怔瞧着他:“什么意思?”
2、桃花依旧笑春风(2)
“芸儿这些天总向我悔过,说她想明白了,是敖家那个楼让你们师兄妹离散,各奔东西。当年那个敖少方只是迷住了她的眼,没留着她的心,芸儿现在要替你报仇了。”
方文镜激动地站起来,扒住栏杆,眼中闪着泪花,“她……她真是这样说的?”马上又摇头道,“不会,她不会的。当年她死也不肯跟我走,就冲那个敖少方,她也不会背叛敖家。”
周名伦凑近了他,轻声诱导着,“可是方兄,敖少方早就死了,死人是没有力量跟活人抗争的。”方文镜神色恍惚,喃喃道:“对,他死了。死很久了。”
“方兄,芸儿现在心里很苦,给敖家累得人都瘦了,她当年跟你在一起也是如此吗?”
不,方文镜缓缓摇头,说:“师妹当年可不是这样的!”
周名伦听了这话,心猛地抽紧,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沈芸也是落花宫的人,嘿嘿,也就是说,当年南湖楼的败落她也脱不了干系。可就在他孔一白家破人亡,无力保住南湖楼,只得拍卖藏书抵债时,便是这个芸儿却去现场充装好人,丢下八百五十两银子来作救济。可……为何,他竟对她恨不起来呢?
方文镜似已沉浸在回忆之中,“那时候,我们两个跟着师傅住在山上,是何等的快活。芸儿爱蝶,山上有成千上万的蝴蝶,她就天天扑蝶,在山花烂漫处跑来跑去。师傅就说文镜你看啊,芸儿她自己多像一只蝶……”
没错,芸儿那时的确灵动得像一只蝶,他当年落魄了,还瞎着只眼,她在书会上一现身,他便觉得灰暗的天空也晴朗了,那灵动的眉眼儿,有说不出的风情,那朱唇张合,吐出的话声无比动听,相形下,周围那些奸诈阴险刻薄狡猾的浊物都猪狗不如……
“芸儿练的功也跟我不一样,她没练《落花诀》,学的是《蝴蝶功》。她练将起来在花枝间穿梭,长袖挥舞,香风阵阵,恍若仙子临界……后来,我帮她做了件蝶衣,披在身上飞舞,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嘿嘿,只是后来嫁入敖家,那人死了后,她竟将那蝶衣毁烧,任外边风光无限,也视若无睹,誓不愿再飞出那座楼……我每回山上,水自流,花自开,风自动,叶自飘,只是不见了当年的佳人……”方文镜说完,又举起酒坛子,朝嘴里猛灌,之后又是抱头痛哭。
是啊,她甘愿把自己关在敖家那个牢笼里。家境败了后,他孔一白犹自心不甘,为她不惜受辱,进敖家做个修书之人。倒也没非分之想,只盼能时时地见上一面。她也知了他的心思,可总把持着距离,不给他任何机会。偶尔地说一句,孔一白,你真是苦命的人呢!他便把她当成了菩萨。最终无法,他只得在风满楼烧了一把火,含恨离去,临走曾发下誓愿,若他孔一白有一天发了迹,必将回来赢取她的芳心……十八年后,他改头换面成了周先生,想不到,他和她居然要结成亲家,没得到那女人的心,倒先把女儿给了人家,嘿嘿,老天爷安排得如此奇巧,竟用这种关系将他们连在一起。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本以为对她之情应该淡漠,谁知一见之下,方知那份情竟像这敖家老酒般,窖藏的时间越长,情分越浓。她给家事拖累得憔悴,一脸病容,他瞧得心疼,他虽恨敖家,可不想看到她受苦,芸儿是花,应该生在山野烂漫处,芸儿是蝶,应该飞在春光和风里。而如今能将她解救出来的,只有他孔一白,只有他周名伦……想到这里,他嘿嘿笑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方文镜哭得凄厉,他则笑得得意,他就这样狂笑着走出了地牢。
守在外边的胡林当然不知他义父为何笑得如此狂烈,却又不好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