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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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子轩虽说在酒坊经历了那一遭,心里已有准备,但一道走来还是吃惊不少,无法想象这个昔日敖家最重要的地方,现在竟是如此地荒凉。敖少广背着双手,在前边默不作声地走着,这位家族的门神看上去也不复当年的勇武了,背有些驼,鬓发也染上霜雪。
走过曲桥,到得牌坊前,敖少广指着孔子的画像说:“过去拜拜吧,虽说你学的是洋人的文化,可咱风满楼的规矩还是要守的。”子轩答应声,上前拜了拜,敖少广掏出钥匙哗啦一声开了门,子轩吃惊地发现,里面居然也不见一个护楼兵。
刚要跨进门去,一连串撕心裂肺的狗吠便传了来,子轩惊讶地望去,只见门廊里拴着一条小牛犊大小的黑犬,瞪着绿油油的眼珠子朝着他狂啸。敖少广冲着它喝了声:“的芦!”那狗才慢慢收了声,蹄子在石板上扑腾着,盯着两人从它身边走过,敖子轩竟被它吓出了身冷汗来。
过了二道门,三道门,始终不见别的人影,他们的脚步声在墙壁上回响着,听起来特别刺耳,子轩几次想问,但看到敖少广脸色沉重,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楼门开了,敖少广说:“子轩,你上去吧,我在下面等着,这个家里如今还只有三个人有资格上楼。”这话传到子轩的耳中让他觉得十分可笑,特别是在外面见识了那些开放的文明之后,再接触这种畸形狭隘的家族意识,他觉得他们真是可悲又可怜。
可身为晚辈,他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一个人踏上去,楼里光线昏暗,强烈的潮霉味儿有些呛人,地面蒙了层厚厚的灰尘,脚一踏上去,便浮了起来。还好,里边倒是阴凉得很,子轩上到三楼,正好看到敖子书从门里探出头来,瞧见他便愣住了,那对眼珠子好像化石做的动也不动,子轩冲他笑笑:“是我大哥,子轩呢!”
“化石球”动了动,接着是两声咳嗽,子书的脸慢慢涨红了,看上去竟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子轩,你……你回来了?”
子轩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兴奋地说:“大哥,你还好吧!”那手很凉,有些抖,他似乎不习惯子轩这样的热情,慢慢把手抽了出去,转过身去,“来,里边坐……我正在读屈大均的《安龙逸史》,好书啊!”
子轩看到他的背也有些驼,脸色苍白,隐有未老先衰的迹象,鼻子一酸,心说敖家男丁如何都不见旺兴?进得门,见桌案上凌乱地摆放着笔墨砚台纸张,一本毛边书搁在正中,上面有批点过的墨迹。敖子书说:“你还记得吗,当年你就是坐在那个位子读书。”
子轩走过去摸了摸椅子上的灰尘,“那时我可是个坐不住的,常闹得你也无法成读,你就骂我是只苍蝇,哈哈!”
子书似乎不想再说过去的事儿,问:“说说你在西洋读书的事听听,他们那里是怎么个读法?”说到他的留洋生活,子轩兴奋起来,“我们在那里读书,可不像在国内死捧书本,要亲手作物理化学实验,看幻灯片,做生物标本,要比死读书有趣味得多。”
敖子书听他说的东西都是初次听闻,皱起了眉头,“那个幻灯片是什么?”
“就是……”子轩比划着,“大哥知道皮影戏吧,跟那个有些像,就是把要学的东西制成图片,在幕布上放出来,活灵活现的。”他越说越兴奋,“大哥你知道吗,无论是对科学的探索,还是对制度的创立,现在的西方人都比我们东方人强得多!领先我们不是一点半点,而是全方位的!你知道我在巴黎呆的八年……”
“巴黎是什么?”
敖子轩笑着,“一个城市,法兰西共和国的首都,就像我们的北平一样。他们的海军跟英国的差不多厉害,他们造船厂全是机械造船……”
敖子书想了想:“比我们的船还大吗?”
敖子轩无奈地看着子书,“不光比我们大,人家造的是铁船,而我们是木船。”
敖子书吃惊地看着他:“铁船?铁船放水里不就沉了?”
敖子轩哈哈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大哥,说实话你真应该出去走走了。外面的世界不是你们想象得那样,有好多新奇的玩意儿你见也没见过。”
1、游子回故乡(6)
敖子书似乎不习惯他这样亲昵,拿开了他的手,悻悻地说了句:“天下之大,都逃不出我这一楼的书。”
听了这话,敖子轩有些哭笑不得,“我的大哥啊!叫我怎么说你呢?对了,风满楼那些护楼兵都哪儿去了?”
敖子书苦笑,无力地说:“都散了。没看见养了条狗吗?养狗比养人便宜。”
敖子轩惊诧地瞧着他,“散了?当年有那些护楼兵多威风,大伯训练他们可是花费了不少心血。难道现在,风满楼的书不怕人偷吗?”
敖子书摇头,无奈地叹息道:“这年头,谁还偷书呢?”稍顿,又补上一句,“可不管如何,我依然把这风满楼的书看得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敖子轩怜悯地看着大哥,摇了摇头,转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不管怎么说,家境虽不如以前了,还是没有变,像我小时候看到的,那棵树还种在窗前,不过长得繁茂多了。”
敖子书微笑地看着弟弟。子轩突然回过身来,问:“大哥,当年二哥走了以后,就一直没消息吗?”
敖子书脸色一变,他慢慢地摇摇头,说:“子轩,以后在这家里别再提他了。”
敖子轩皱眉注视着大哥。子书哀叹着,“我何尝不想他回来,他要在的话,我今日怎会受这种侮辱?我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也不至于去典当东西了……知道吗?每当我收不到我想收的书时,我就想,老二要在就好了。”
敖子轩一愣,问:“二哥在,他就有本事拿到书吗?”
敖子书苦笑不语,“子轩,你不懂的。”他环视着周围的书架,“你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懂得一本好书对一个人有多么重要。并且,书要苦读才成正果,你所讲的那些西洋技巧,都是旁门左道,岂是一个读书人应该涉猎的?没错,你机灵过人,学这些玩意儿原本不难,哥是担心你误入歧途,就此失了一个读书人的本分。”
敖子轩听了这番话,又好气又好笑,他没想到大哥如今竟这般食古不化,莫非真像月嫂子说的那样,读书读迂了?“大哥,你所说的这些小弟不敢苟同……”
敖子书像是不耐听他分辩,朝他摆摆手,“三弟,你在外边如何行事我不管,但在风满楼上,你就得遵风满楼的规矩。”夕阳沉下后,楼里的光线更加昏暗了,子书的脸孔隐在阴影里,话声也变得艰涩,“小弟,从小起你就喜欢跟我争,跟我抢,现在回来了,还是不能让让大哥吗?”
听了这番话,子轩心里便像是被打翻了五味罐子,什么滋味都有,他现在明白大哥为何知道自己回来,却不下楼去见的缘故了。当下轻叹一声:“哥,天不早了,我们下去吧!”
两人默默地走下楼去,待敖少广锁上了门,三人又是一路无话,走出了后花园。
2、家宴(1)
当晚,为了子轩和周雨童的归来,敖家在上嘉堂摆了四座酒席。那是一所古旧建筑,五十尺宽,三十尺深,前面有朱红大木柱,一排门也有十八尺高,顶部是绿底彩雕。大门前的两棵桂树合抱粗细,枝叶茂密,只惜现在不是秋季,桂花没得开。
包括西风堂主、太月院主、千心阁主在内的嘉宾到后,都歇在厅里喝茶谈天,下人们来往如梭,搬弄着东西,府邸中已是好久未曾这么热闹了。美中不足的是,堂上只燃了两只蜡烛,外面檐下亦是连一盏灯笼也没挂,有些昏暗,几个楼主心里不免嘀咕,敖家就算再穷,也不至于连几个灯笼都点不起啊!还是老太爷一语道破天机,说那是他孙子子轩特意安排的,为的是叫大伙见识一样西洋宝贝。
众人便纷纷问起敖子轩,莫非寻得了什么夜明珠,能叫这大厅亮堂起来?子轩笑笑说,比那个东西还要亮几十倍!众人听了这话,又都不信了。
看到天色已经黑得透了,子轩朝周雨童眨眨眼,便跑去堂后发动开了机器。当“噗噗噗”的声响传过来时,众人都瞪大眼睛不明所以,便听周雨童叫道:“好了,开始!”突然呼呼两下吹灭了蜡烛,堂上登时漆黑一片。
众人正要聒噪,冷不防眼睛一花,眼前有一颗大“珠子”突然发出光来,便如闪电划过时那般刺眼,在座的各楼楼主、书童和老者们都惊叫起来,怕被刺瞎了眼似的,纷纷把头扭过去。待眼前慢慢适应了,才一个个走到供桌前,见那原来是一个透明的玻璃泡,里面是一根管子和几条丝,他们自打从娘胎出来便没看到这稀奇玩意儿,不由得都啧啧称奇。有的人甚至怀疑,里边是不是装了萤火虫,但也不可能这么亮啊!
灯泡亮了后,只有子书和敖老太爷没过去围观,虽然他们一样感到不可思议。听众人议论道:“这洋玩意儿亮是亮,就是太刺眼,恨不得把人的眼睛都刺瞎了。”“蛮夷的东西太可怕,他会不会把人的魂也都给勾走了?”“还是咱们的灯笼、蜡烛好。”
太月院少主仔细打量着灯泡,慢慢把手伸了过去,手触到灯泡后,马上又紧缩回来,叫道:“这玩意儿烫手!”
千心阁主喊:“那还不赶快熄了它,仔细烫坏了桌子!”一个家丁赶忙过去朝着灯泡吹,哪里能吹得灭,他像见了鬼似的叫起来:“大老爷,这玩意儿吹不灭。”
子轩已经从后堂回转,跟雨童看着老者们的样子,笑得绝倒。沈芸暗暗捅了他一下,叫他快去把灯熄了,子轩方才过去把灯泡上的开关一扭,灯灭了。
大堂突然变得漆黑一片,老者们就像墓地里的魂灵一般惊叫起来:“点上灯笼,点上灯笼!
”
子轩复打开灯,厅里一片哗然。又关上时,大堂一片沉寂。再打开时,人们的眼睛已经习惯了。他笑吟吟地说:“什么东西看上三遍也就习惯了。”
敖老太爷这才站起身,朝灯泡走来,子书却还是没动。老太爷围着灯泡转了一圈,点头说:“好,好,这西洋的玩意儿是比咱们的灯笼亮!”那些老者们便也附和着赞道:“好,好!”
在一片说好声中,老太爷向雨童走去,“丫头,听说这东西是你父亲从西洋带回来的?”
“是的爷爷,是从英国带来的。”
老太爷点着头说:“来处倒是挺远,可这一家一个的,得带多少啊?”
雨童扑哧笑了。子轩忙说:“爷爷,这是个大机器,在船上走了一个多月呢,将来在咱们敖庄建上一个发电厂,火力发电,家家户户就不用再点蜡烛了。”
老太爷抚须道:“这玩意儿叫什么啊?”
子轩回答:“英国人叫Bulb,中国人叫它电灯泡。”
老太爷叹道:“电灯泡,电灯泡,好好,功德无量,功德无量。”众人一起随声附和。
周雨童说:“爷爷,还有比这个更好看的呢!”转头看向子轩,他赶紧走去厅外,拉下开关,登时,厅堂上空又有四个灯泡亮了,两棵桂树的枝上,也齐刷刷地亮起六个灯泡,一时间,整个院子如同白昼一般。众人都看呆了,这火树银花的景象只有过节放烟火时能看到,可烟花哪有它这样能持久啊,不由得鼓起掌来。
老太爷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