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钟山军旅系列-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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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枪炮声已经隐约可闻了,空气中飘浮的都是火药味。
最后一架飞机终于降落了。严长官此时已经顾不上风度了,他像个叫花子似的挥舞着双手,催促着一家老小向飞机上爬去。
二叔看着小婉爬上飞机,就把儿子递到了小婉的手里。三岁的儿子拼命地朝飞机下大喊:爹,快上来,你上来呀。
二叔何尝不想爬上飞机,可他已经被挤离了机舱口。他伸着手向前挣扎着,嘴里仍不停地喊着:小婉,小婉——
这时,一发炮弹落在机场,惊天动地地爆炸了。人群开始更加没命地向飞机舱门扑过去。
飞机启动了。飞机拖拽着人群,也拖拽着歇斯底里的二叔。二叔在嘈杂的引擎声里,听着儿子断断续续地喊着:爹,快跑!
二叔无论如何快跑,也追不上落荒而逃的飞机了。
飞机鸣叫一声,一下子冲上了天际。
二叔仰着头,看着那个大肚子飞机,在空中盘旋了半圈,向远方飞去。
二叔的头仍那么仰着,遥远的天边有着他的幸福和他的亲人。
孤单的二叔站在那里,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从心里往外空荡荡的二叔,最后瘫坐在草坪上。他已经没有气力喊叫了,他抱着头,突然压抑着“呜呜”地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喊:俺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枪炮声越来越近了。
二叔坐在被枪炮声包围的机场跑道上,周围所有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二叔恍然进入了梦境中,一切都极其不真实。
后来,二叔又看到了三两发炮弹落在机场的跑道上,优美地爆炸了。
接着,他就看见了蜂拥过来的解放大军,把整个机场都占满了。
9
重庆机场,塔台上的青天白日旗被解放大军连根拔掉,换上了一面鲜红的旗子,迎风飘扬。
此时二叔的身份是复杂的,自从到了南京,二叔就已经不是军人了。确切地说,他是国民党严司令的家属,从南京到重庆,他的身份就没有再变过。
二叔和小婉在最后的爱情岁月里,二叔体会到了幸福和天伦之乐。
解放前夕的重庆,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景象,逃的逃,躲的躲,没人相信国民党守着陪都重庆能东山再起。城里城外乱成一片。
二叔和小婉躲在一栋小楼里,却过起了一段平静、幸福的日子。
三岁的儿子已经会说话了,每日里二叔牵着儿子的小手从楼上走下来,折一截柳条,做成口哨吹。儿子高兴,二叔就高兴。当团长时的二叔,经常随军打仗,很少有机会回家。二叔虽然当上团长了,可他的心思一点也不在团长身上,他知道自己能当上团长凭的是什么。有许多军官也心知肚明,表面上对二叔谦恭有加,实际上没人把二叔放在眼里。背地里,人们都喊二叔是草包团长。这一点,二叔也是心知肚明。
二叔活得很真实,也很清醒,他一个马夫出身,是遇到了小婉,他的生活才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这种变化太快了,快得让二叔有些云里雾里的。
岳父严长官不断地提携自己的女婿,当然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小婉。在岳父眼里,二叔也并不是一个当官的料。官当得越大,战斗打响后的安全性也就越大,他可以躲在后方,遥控指挥自己的部队。
当了团长的二叔还是被活捉了一次。捉他的要不是父亲,二叔无论如何也回不到小婉和儿子身边。严长官对二叔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严长官毕竟是小婉的父亲,他爱小婉如同爱自己。于是,下令让二叔脱掉了那身军装,让二叔一心一意地当起了女婿。
二叔没有任何野心,更谈不上胸有斗志,只要他能看到老婆孩子,他就是满足的,幸福的。现在的他正全身心地享受着天伦之乐。当太阳照在头顶上的时候,二叔牵着儿子的手,回到了小楼里。此时的小婉已经把饭菜做好了。
二叔的心里满足而又踏实。他刚当兵时,为了吃上饱饭,现在他不仅吃上了饱饭,还有了老婆孩子,想到这儿,二叔的心里热热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
二叔就起劲儿地冲儿子说:儿子,吃吧,多吃点儿。
在最后的幸福时光里,二叔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感动着。
现在,二叔的幸福戛然而止。他的幸福被收音机给驮走了。二叔的心空了。他能干的唯一的事情就是仰头,望着天。
天空很干净,有浮云一朵朵地游荡。二叔的脖子酸疼了,望得眼睛都流泪了,他仍然举头长久地望着。
解放后的重庆,一天一个样地变化着。二叔对这一切熟视无睹,他的目光只留在了天空。
那一阵子,二叔想到最多的一个地名就是台湾。
二叔知道,那架飞机载着他的亲人飞到台湾去了。
后来,二叔就从地图上找到了台湾。
接下来,二叔就出发了。没有地理概念的二叔,心里却装满了一个地名——台湾。
刚刚解放的西南,一切都是百废待兴,交通并不顺畅,二叔只能用步伐去丈量脚下的路。出发时,他身上带了那本印有台湾的地图,又装了几双鞋子。很快,身上的钱就花完了,二叔就靠着讨饭,一路走下去。
小时候吃苦的经历拯救了二叔。毕竟眼下的苦在二叔的眼里并不算什么,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这么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台湾。
五个月后,历尽艰辛的二叔终于走到了福建的厦门。
此时,他脚下的路已经没有了,他被一片大海挡住了。人们告诉他,海的对面就是台湾。
与台湾一水之隔的二叔终于停下了脚步。
台湾在二叔的心里是那么的远、又是那么的近。每当听到孩子的哭声时,他都以为那是儿子在海的那一面呼喊他。
二叔的心软了,也碎了。
10
二叔面对着大海,一双目光望得痴痴呆呆,走火入魔。
天之涯,海之角,二叔寻找亲人的路走到了尽头,心却漂洋过海,再也扯不回来了。
二叔跪在海边的沙滩上,一声声呼唤着小婉和儿子,声音被滔天的海浪撕扯得一缕一缕,晾在了沙滩上。
台湾岛似乎近在咫尺,可二叔却觉得遥远得没有尽头。他喊破了喉咙,心在流血。二叔梦游似的走在沙滩上,天还是那个天,二叔却觉得把自己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二叔记不清是何时离开大海的。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当他出现在老屯时,二叔怔住了,眼前的老屯既熟悉又陌生。老屯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十五岁那年,他随哥哥参加了队伍,从此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在外面风风雨雨地走了一遭,然后又梦游似的回来了。不知是天意还是心意?总之,二叔走回了老屯。
老屯的人们在惊愕之后,还是很快认出了二叔。老屯的人都知道父亲和二叔当年去参加八路军了,以后就一直没有了消息,是死是活没人知道。此时的二叔梦一样地出现在老屯,人们在惊呼、愕然之后,就接纳了二叔。
二叔毕竟是从外面回来的,是当过兵的人,这一点屯里的人确信无疑。人们纷纷把二叔围了,七嘴八舌地打探着外面的消息。二叔痴着一双眼睛,瞪着似曾熟悉又陌生的乡亲们:俺是当过兵的人,怕啥?俺现在啥也不怕了。
在人们的心里,二叔就是当过兵的人,走南闯北,大难不死,如今又回来了。这在屯人面前,已经是了不得的一件大事了。虽然解放了,新中国在毛主席的湖南普通话里已经诞生了,但老屯毕竟是老屯,外面的许多事情,老屯的人并不清楚,和以前相比,不过是多了一份土地。现在是自己在养活自己了,余下的,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着。
老屯的人是善良的,也是宽容的。他们齐心协力,把父亲和二叔原来居住过的老房子重新收拾了,千疮百孔的老屋就又可以住人了。二叔便住了进去。
面对二叔,人们的新鲜和好奇过去之后,就都想起了父亲。大家围着那间老屋和二〖Zei8。Com电子书下载:。 〗叔便打探起了父亲。
一提起父亲,二叔的思路就从天上回到了人间。在平津战役之前,天津城外,二叔最后见了父亲,再以后,父亲就像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样。二叔也曾想过父亲,但只是一瞬间的事,那时他的心思都放在了小婉和儿子的身上。似乎他早已经意识到了,幸福的日子过一天会少一天。他在幸福中逃难,先是南京失守,然后是重庆,幸福始终在飘忽不定中。终于,他的幸福彻底地夭折了。
想到父亲,二叔就怔了怔,望着众人:他要是不死,俺想也该当大官了。
二叔和众乡亲在念叨父亲时,父亲虽然没当上什么大官,但也是团长了。他的部队就驻扎在沈阳城内。父亲随解放大军,从东北出发,一直到海南岛,后来又从南方回到北方。
部队终于进城了,经过了一轮又一轮艰苦的爱情追逐后,父亲终于和他暗恋的淑琴结婚了。
新婚的父亲在幸福生活中就想到了二叔。父亲想二叔的心情远比二叔想父亲时的心情要复杂得多。
天津城外见过二叔之后,父亲曾天真地认为,二叔会带着一家老小,从天津城里出来,回到他的身边。结果,二叔这一去便石沉大海。
从那时开始,父亲就在每一次的战斗后,开始留意那些长长的俘虏队伍,也会找来俘虏的花名册,期望从中能看到二叔的名字。这是最好的一种结果了。在俘虏中找不到二叔,父亲就在阵地上查看那些阵亡的国民党军官,每次摸到那些发凉的尸体时,心里都会揪紧一阵子。结果,二叔似乎从这个世界消失了。父亲的心便一直悬着。
父亲猜测二叔的结果大致有三种:第一种是阵亡了。在'“文'某次战'“人'役中了'“书'流弹的'“屋'二叔,倒在大批的国民党士兵当中。第二种结果就是逃到了台湾,那将是二叔的另一番世界。最后一种结果是,二叔被解放军俘虏后,发了回家的路费,又回到了老屯。
父亲想起第三种结果,便想起了老屯。此时的老屯在父亲的心中,变得既朦胧、又清晰。
父亲就想:该回一次老家了。
·8·
当过兵的二叔
11
父亲回到老屯,是在他新婚不久之后。
父亲在阔别老屯十几年之后,骑着他那匹跟随他南征北战的战马,带着警卫员,出现在了老屯的村口。
父亲还没有进屯,就从马上下来了,把马缰绳交给了身后的警卫员。
父亲踩在家乡的土地上,一双脚变得轻飘飘的,仿佛喝醉了酒。望着眼前熟悉的屯子,想起十七岁那一年的秋天,他和二叔饥肠辘辘参加八路军时的情景。十几年后,身为解放军团长的父亲,望着眼前熟悉的山山水水,热泪盈眶。
父亲回来的消息,很快在屯子里传开了。父亲在乡亲们的眼里,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官了,人们见过八路军,也见过日本人,当然也见过国民党,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团长这样的大官,况且又是从他们眼皮底下走出去的父亲。十几年之后的父亲,已不是那个半大小子了,他现在高大而结实,嘴上的胡茬又黑又密。
父亲回来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二叔的耳朵里。二叔得到消息时,正坐在土炕上发呆。刚才他睡了一会儿,就梦见了小婉和儿子。那个梦似乎出现在一片林子里,他和小婉走丢了,他大声地喊小婉和儿子的名字。结果,就醒了。空荡荡的梦境,让二叔的心在午后的时光里,悠悠忽忽的无法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