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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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六个仆妇也是莫名其妙,澹然大小姐很少这般失态啊,这怎么回事?
张原转过身,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商小姐捉弄在下,让我想得好苦。”
商澹然本已慢慢止住笑,听张原这么一说,忍不住又笑起来,半俯着身子,不敢回头,但笑声却是掩不住。
张原笑吟吟看着这笑得花枝乱颤的女郎,这女郎亦庄亦谐实在让他欣喜,其实当商澹然说出“平位望闰”那手棋时,他就知道这女郎是在捉弄他,因为“平位望闰”这位置已经有棋,不可能叠上去啊,可若是即刻就说破,那就没意思了,所以装着摸不着头脑苦思的样子——
这不是装傻,这叫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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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当时年少春衫薄 第六十章 澹然心乱
小姑娘商景兰看看忍俊不禁的姑姑商澹然,又看看张原,她还是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问:“姑姑,‘平位望闰’这手棋到底是下在哪里啊,张公子既无应手,姑姑怎么就认输了?”
商澹然笑声是低下去了,却还是不回头,笑得俏脸绯红的样子不好意思转过来。
姑姑不回答,商澹然便问张原:“张公子,‘平位望闰’这手棋是下在哪里?”
张原便施施然踱过来,拈一枚白子叠在棋盘中央的一枚黑子上,微笑道:“就是这里。”
姑娘商景兰恍然大悟,“格格”笑道:“原来姑姑是在捉弄张公子啊,哈哈,好玩,太好玩了——姑姑,这可不可以说是虽败犹荣?”
商澹然正待绷住脸转过身来,被侄女这么一句“虽败犹荣”又说得笑起来,未想更凶猛的还在后面,小景徽来了一句:“张公子哥哥,你虽胜犹耻哦,你被我姑姑捉弄了。”
不行了不行了,商澹然上身压在阁子栏杆上,小腰软软,湖绿sè的窄袖褙子紧贴在身上,腰tún轮廓尽现,也可看出双tuǐ笔直修长,商澹时这时也顾不得姿势不雅,笑得几乎要软倒在地,两个仆fù赶紧上前搀她,这都被张原看在眼里,喜欢这女郎的未被礼教压抑的天xìng。
景兰、景徽两姐妹见姑姑输了棋还这么快活,她们自然也凑热闹笑个不停,岛阁里充满了欢快的笑声,笑声是会感染的,那几个仆fù也觉得莫名的快活,一个个笑逐颜开。
小奚奴武陵自然更是快活,少爷终于lù了一手,少爷先前不肯lù,却原来是要在这小姐妹的姑姑面前lù啊,少爷聪明。
商澹然终于止住了笑,慢慢转过身来,见张原已经突破仆fù的屏障走到这边来了,自是不好再叫张原退出去,她就立在栏杆边,问:“张公子棋力高强,棋路也颇怪异,不知张公子曾向哪位名手学过棋?”
张原此局虽然屠龙大胜,却也见识到了商澹然的棋力,商澹然的棋比张岱还要稍强一些,与张原相比大约是差两子的水平,本来也不至于这样大败,只是张原布局新奇,让商澹然颇不适应——
张原站在棋桌边,答道:“在下的棋是野狐禅,没有师从过什么围棋名手——在下看商小姐的棋却是堂堂正正,想必是得过名师指点的。”
商澹然道:“无锡名手过百龄先生,五年前曾来会稽拜访家兄,在敝舍盘桓了数月,我曾得他指点了一些棋艺,年幼棋浅,让张公子见笑了。”
张原点头道:“过百龄,这个人我知道,大国手。”张原当然知道过百龄,在黄龙士横空出世之前,晚明过百龄的棋艺震古烁今,首辅大臣叶向高、东林巨子钱谦益都赞赏过百龄的棋艺,过百龄留下的《官子谱》,让三百年后的吴清源都极为推崇。
“大国手?”商澹然有些讶然:“过百龄先生只能算是名手吧,真正的大国手应是京城的林符卿,四方名手都敌不过他。”
张原含笑问:“不知那过百龄年岁几何,尚未进京吧?”
商澹然道:“过先生年才弱冠,据说今年初进京去了。”
张原道:“这就是了,过百龄一进京,林符卿的棋坛霸主地位就不保了。”
“张公子认得过百龄先生?”商澹然见张原说得如此肯定,不免要这样问。
张原道:“未曾识荆,只是见过过百龄对局的棋谱,所以我敢认定此后四十年棋坛是过百龄的天下。”
澹然觉得这少年说话很有意思,含笑问:“张公子现今的棋艺似不在五年前的过百龄之下,张公子难道不想有朝一日与过先生一较高下?”
“对,大战三百回合。”一边的商景兰终于插进话来了,而且是这句她很喜欢的最有气势的话。
张原笑道:“在下并不想挟棋游走公卿之门,就不与过先生争了,让他独霸去。”
商澹然抿chún轻笑,想问没问,她的小侄女替她问了,小景徽道:“张公子哥哥不下棋却又想做什么呢?”
张原道:“当然是读书、科举、为官,嗯,棋也是要下的。”
商澹然秀眉微微一扬,她没想到张原会这么回答,不禁问:“做官又为的什么?”
张原答道:“大抵是想多做一些事吧,我也没完全想好,走着瞧。”
商澹然微笑起来,问:“那张公子与姚生员的赌约,张公子能赢?”
张原点头道:“能赢。”
商澹然问:“要作的八股文是什么题?”
张原笑道:“现在当然不知道是什么题,姚生员是有名的讼师,怎会留这么个大漏洞,到时要由姚复来出题,刘启东先生和县儒学孙教谕审题,这也是预防姚复胡乱出题,八股题也得中规中矩才行,太刁难我也不行,而阅卷仲裁的是山yīn县学的五十四名生员。”
商澹然道:“得到五十四人当中的三十六人认可才算你赢对吗?”
张原点头道:“是。”
商澹然问:“张公子学制艺几年了?”
张原道:“才读完《八大家文钞》和《文章正宗》,今日是陪我三兄游园散心,回去后就要闭门揣摩八股了。”
商澹然不知该说什么了,说这少年狂妄吗,偏这少年说话不疾不徐,神态谦和,看不出半点骄气;说这少年愚昧无知吧,言谈之间稳重且有识见,不象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人,更何况方才商澹然围棋还输给了张原,这就给了她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张原真的能赢下八股的赌约。
飃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这场大雨下了小半个时辰,渐渐的小了,老仆fù梁妈在念叨:“雨快些停,雨快些停,我家景徽小姐饿了,景兰小姐也饿了,是不是?”
小景徽道:“是,肚子好饿。”
景兰忽发奇想道:“若这雨紧下紧下不得停,湖里狂风巨浪,船不能行,那我们会不会饿死在这里?”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看那天,却是顽云拨开,青天显现,雨渐渐停了,几个仆fù已在收拾器物准备离开。
不知为什么,商澹然感到怅怅不乐,前一刻还是恬静安乐的,这一刻却如此惆怅,这种情绪毫无来由,缭绕心头,却挥之不去,随口问:“张公子与那姚生员赌约是何时?”
张原道:“是十月二十九,到时商小姐要来观礼吗?”
商澹然脸一红,摇头道:“我怎么能来。”稍一停顿,又道:“就先预祝张公子赢那姚生员的头巾来。”说着自己也笑了。
张原看着她笑,看得商澹然扭过头去,心里却只有羞没有恼,这少年面容虽然还有点稚气,但言谈语气成熟稳重,尤其是那眼神,这怎么看人的,要看到人心里去似的——
垂下眼睫不去看张原的眼睛,看到的是张原那淋湿了的青衫下摆和dàng口鞋,一步一个浅浅的水印。
商澹然有些心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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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当时年少春衫薄 第六十一章 重色轻友张介子
雨后空气清新,岛上花木滴翠,只是石阶有些湿滑,周船妈背起商景徽先下去,其余仆妇搬棋桌等器物下船,张原、武陵主仆依旧走在最后,下到岛岸一看,那条无篷小船舱底积了半尺深的水,要把这些积水清理掉可得小半个时辰,而且还要有木瓢才行,当然,若是力气够大,把小船拖上岸,来个底朝天也行,可张原和武陵显然没这个力气——
小景徽最是仗义,笑眯眯道:“张公子哥哥,你们这船不能坐了,坐我们的船吧,我们的船有篷,不怕落雨。”
两艘乌篷船的四个船妇都看着大小姐商澹然,等她发话。
湖上风大,商澹然戴的金钗珠头巾被吹拂得有些乱,刚把这缕鬓发掠到耳后,那缕发丝又滑出来,她没意识到她这掠发的姿势有多么优雅和妩媚,还有,她那丝绸质地的窄袖褙子也被风往身子一侧吹去,勾塑出临风飘举的曼妙身姿——
商澹然说道:“嗯,张公子两位就坐这边这条船,黄妈、蔡姑,你们两个送张公子到东岸。”
两位船妇答应一声,解缆登船,张原向商澹然道谢,与武陵上了左边这条乌篷船,未想小景徽却跟了过来,在岸上伸着小手:“张公子哥哥,拉一下我,小徽也要坐这条船。”
岸石崎岖,雨水湿滑,张原生怕商景徽脚下一滑跌到湖里去,赶紧伸手拉住她,小姑娘有张原的手借劲,胆壮了,一步跨上船头,快活地笑着,朝着还在岸上的商澹然、商景兰招手道:“姑姑、姐姐,快上船来呀,船要走喽。”
商澹然赶紧近前道:“小徽,快上岸来,咱们坐那条船。”朝边上那条乌篷船一指。
商景徽道:“不嘛,小徽喜欢坐这条船,姑姑快上来。”
张原知道商景徽不肯上船的,这同船渡还是等以后吧,来日方长,对商澹然道:“要不商小姐就坐这条船,我到那条船上去,免得景徽小姐上上下下的。”
商景徽却拉着张原的手自作主张道:“张公子哥哥也坐这条船,大家一起都坐这条船,好热闹。”
商澹然无奈,对老仆妇梁妈和另一个年青仆妇道:“你二人到那船去照顾小徽,千万留心别让她在船上乱走。”
两个仆妇答应着,上了张原这条船,梁妈牵着商景徽进到篷舱,坐好,商景徽问道:“姑姑和姐姐不上来吗?”
老仆妇梁妈道:“姑姑和姐姐坐那条船。”
商景徽不依了,扭着身子要闹。
张原忙道:“景徽小姐,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商景徽一听说故事,立即不闹了,睁着一双可爱妙目,问:“是什么故事呀?”
张原示意船妇撑船离岸,便将马三立著名的段子《逗你玩》稍微改了一下,小偷的名字不叫“逗你玩”而改叫“骗你的”,小景徽起先没听懂,张原又说了一遍,这回听明白了,原来是贼哄骗小孩子的啊,小景徽笑得不行,让梁妈推开篷窗,向跟在后面的那艘乌篷船锐声叫道:“姑姑——姑姑——”
商澹然从那艘乌篷的篷窗探出头来,就听小景徽叫道:“姑姑,张公子哥哥说了个笑话故事给我听,有趣极了,姑姑,小徽讲给你听好不好?”
商澹然道:“好,等下讲给姑姑听,你先做好,不要乱动。”
商景徽等不及,她觉得这个故事太有趣了,要尽快与姑姑和姐姐分享,就那样攀着篷窗,身子被梁妈抱得紧紧的,小脑袋歪着,冲着后面那艘乌篷船大声说着:“姑姑——有个贼,想偷一户人家菜圃里的瓜果,那菜园里有个小孩看守着,小孩的爹爹在小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