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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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阿贞问道:“少主对您说什么?”
“少主说有秘密要告诉我,我才将耳朵贴上去。这有何可笑之处?”
“我们不敢笑。”
“不,我知道,你们表面上没有笑,心里却在笑。”
“大人多心了,我们只是因为高兴而发笑,大人非要这么认为,我们真不知如何是好。”
“嗯?你们是因为高兴……”
他往后退了一步,跪在地上,一本正经道,“在下知道少主感到心痛,在下一定会对她们严加训诫。清左卫门夫人。”
“在。”
“刚才少主说他身边有轻薄无礼之人,让我严加训斥,你可知那人是谁?”
阿贞不知所措,和龟女对视了一眼。小笹跪在角落里,将头扭向一边,强忍着不敢笑出声来。
“给少主喂奶,要非常用心。”
“这一点我们也——”
“瞧瞧,我话还未完,你们马上就做出无辜之态……少主说,这样可不行。”
“是。”
“乳母的品行会影响少主的性格。你在家中也可谓贤淑。为何今日出口便赞人勇猛?”
阿贞幡然醒悟:原来是为这件事。她严肃地施了一礼。“我们今后会小心伺候,请少主恕罪。”
“少主说,他最讨厌别人阿谀奉承。你们听着,少主说,你们不能将他培养成一个只喜欢奉承的昏庸之人。”
“是。”
“他还说,你们不能让他养成轻薄之态。狂欢之后尽是悲。简单的喜怒哀乐不过是愚蠢的表现。”
“奴婢都铭记在心。”
“好了,这些都是少主的意思,余下的便是我的私事。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哈哈……”
见新八郎终于不再斥责,阿贞和龟女都松了一口气。在松平家,大久保一族最为特立独行,气概不凡。他们族中共三十多人,宗家为新十郎、新八郎和甚四郎兄弟三人。弟弟甚四郎忠员一听说竹千代出生,便要将自己的孩子送到竹千代身边做侍童,这让广忠有些不知所措,因为甚四郎的孩子还未出生呢。广忠告诉他,既不知孩子是男是女,不如等出生之后再议。可甚四郎却大不乐意,“城主,您是不相信我甚四郎吗?您以为我是那种不忠之人吗?这种时候,我怎会生一个女孩子?”
听到这种话,广忠愈发为难,“我知道了,可如果内庭突然之间多出这么些孩儿,会很麻烦,等你的孩子能走路了,再让他来侍奉竹千代吧。”
大家无不将此事作为笑谈,但并无取笑他鲁莽、愚蠢之意。但在大久保家古怪的言行举止背后,却隐藏着挖苦和讽刺。广忠的叔父最近与广忠不和,他们便讽刺、威吓他。“我们将尚未出生的孩子都交给主公,恪尽职守。可您作为城主的亲叔叔,却……”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新八郎与两位乳母高谈阔论毕,待要退下时,又毕恭毕敬朝竹千代施一礼道:“少主出生前便具勇武之德,在母腹中就开始保护我们。去秋小豆坂一战,也多亏了少主。”说这话时,他故意亮开嗓门。当然,这是说给隔壁房间的於大夫人听的。
於大坐在褥子上,体味着这话的意思。新八郎或许是想说,正是因为於大怀了竹千代,水野家才没有投靠织田氏,松平家得以在小豆坂一战中取胜。新八郎离开后,於大不禁轻轻地双手合十。家中所有人都在为竹千代的出生欢欣。
最让於大感激不尽的,是已经隐居二道城的八十六岁的曾祖父道阅人道,他本已不问世事,每日只是作些连歌,几乎不见家臣,现在却让人背他来看竹千代。他看着儿子松平信定投靠了织田信秀,便完全远离了世事,就连於大嫁过来,他也只是说:“我已是世外之人,一个糟老头子,就不凑热闹了。”
但现在看到竹千代,他却哭道:“真是大喜事,大喜事啊。”
於大幸福得双手合十。突然,躺在隔壁的竹千代大哭了起来。阳光照在隔扇上,有些耀眼。於大双手合十,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第十三章 千里逃亡
时已入天文十三年,大坂。
此地四面河川环绕。北边的加茂川、白川、桂川、淀川和宇治川在此处汇集,形成一条大河,而东南的道明寺川和大和川也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船只在河中来往,甚至有大明国、西洋和高丽的船只出没。
此地古时被称为难波津。大约五十年前,本愿寺八世圣僧莲如上人在这个船只来往频繁之处,开辟了一处专修的道场石山御堂(本愿寺)谁也不会认为这是武人的城池。起初这里被称为难波,但后来聚集于此的人开始称之为大坂御坊,慢慢地,“大坂”成了此地的地名。
御堂正中,有个四方的院子,乃寺院的领地,约八町大小。这个院子相当于城郭和箭楼,而周围的天然河川则成了护城河,实乃要冲之地。
“这不是一座气派的城池吗?”
“是啊,在这里,佛祖才会保佑我们。要是躲在里边,别说是领主,就是大军也拿我们没办法。”
“南无阿弥陀佛……只要这样一心念佛,极恶之人也能得到佛祖的救赎和保佑。为何要怀疑有无往生净土?不如专心事佛。这是祖师爷的教诲啊。”
“多亏了祖师爷,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前来参拜的香客络绎不绝,个个口颂佛号。现在的御堂主人是莲如的孙子证如。他住在这个坚固的御堂之中。如果在此发号施令,几为国中之国。
在回廊背阴处,站着一个武士模样的人。他头戴斗笠,以遮挡炎炎烈日,一双眼睛不断从斗笠下打量参拜的人群。他的衣服落满尘埃,早变了色,刀鞘上的漆也已剥落。大概是长途跋涉来到此处,他的草鞋早已破烂不堪。
他肩膀很宽,腰却非常细。他一手捏住斗笠的边沿,从御堂的一个墙角走到另一个墙角,巡视了一番之后,便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来参拜的人群。
这时,一个负责坊内巡逻的家司快步走到他身边。这些家司和坊官是宗门武士,他们在紧急情况下负责门徒的指挥。
“喂,兄弟,你在看什么呢?”
听到这话,那名武士缓缓放下手。
“把斗笠摘掉,这可是在御堂本尊大佛前面。”
“不摘就会失礼吗?”
“不,不仅如此。”家司慌忙摆了摆手,“这里与世无争,尘世的恩怨不会波及于此。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摘下斗笠,放心凉快凉快。”
“哦。”
武士轻轻点了点头,解开斗笠的带子。那家司淡淡地看着他。
斗笠被揭开,露出一张已经剪掉额发的武士面目,家司惊叫道:“这……您……莫非是水野藤九郎,信近公子?”
武士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经常有人将在下误认成藤九郎,藤九郎到底是何许人也?”
家司盘着花白的头发。从他结实的肩膀、锐利的眼神,以及皮肤和手腕都可以看出,他乃一位久经沙场的武士。他紧紧盯住信近,问道:“三河刈谷的水野大人,您可识得?”
“不知。”
“真奇怪,简直太像了。可是,或许真的是在下认错人了……”
家司嘀咕了一句,小心翼翼道:“在下所说的这位藤九郎信近,是水野下野守大人的弟弟,大约三年前,他在刈谷城附近的熊邸被人刺杀。但水野大人的父亲右卫门大夫大人临终时说,或许藤九郎还活着……”
藤九郎信近心头一惊:父亲已经离开了人世?怀疑与悲痛齐齐涌上心头,良久道:“哦……藤九郎竟然是水野大人的弟弟……”
“您知道刈谷吧?”
“在下浪迹天涯,也曾在刈谷驻足。那时好像……”
藤九郎微微歪着头,似乎在回忆遥远的过去。“右卫门大夫大人之女刚刚嫁到冈崎的松平氏,当年此事风传一时。那位右卫门大夫大人也已经去世了吗?”
“不错。他嫁到冈崎的女儿生下公子后第二年,也就是去年七月,他便离开了人世。之后水野氏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么说来,阁下是水野家的旧臣?”
那人凄然一笑,道:“水野家有一个家臣名土方缝殿助,右卫门大夫大人去世之后,水野下野守大人决定追随织田,缝殿助便被驱逐。”
“土方?”
“在下便是他的弟弟,叫权五郎。唉,我怎么又提起这些旧事。我已经厌倦了尘世的征战,遁人佛门,成了佛陀的弟子,却还对旧主念念不忘,经常会出现幻觉。”
他瞅了信近一眼,道,“阁下若有向佛之心,这里倒是有留宿的地方。前面森村有一个千寿庵,您可以到那里歇歇脚,一听佛陀的教诲。那里一向来者不拒,去者不追。”
那人离开后,信近不由长叹了一口气,重新戴上斗笠,站起身来。对方竟是缝殿助之弟!藤九郎开始便觉此人面熟,因为他的眉毛和嘴唇与缝殿助十分相似。短短三年,竟已物是人非。父亲已经离世,於大生下孩子,信元最终还是倒向了织田。信近顿感一阵难过。既然父亲已经不在人世,自己更不能接近刈谷了。而下野守既已追随了织田,那么冈崎城的母亲和妹妹的安全就愈发没了保障。
离开刈谷时,信近还是一个血气方刚之人,只要看到不平之事,便会怒不可遏地上去理论。当时他还年轻,单纯地以为,那样便可以保有一个纯净的世道。然而,三年的流浪生活让他产生了巨大的困惑。当年他险遭兄长的毒手,佯装死去,开始了隐姓埋名的流浪生活。当时他甚至感到高兴,以为自己解脱了。被亲哥哥所害,过着流离失所的生活,悲愁的同时,他又有一种自负,认为自己得到了一个磨炼之机,可以借机游历天下,让自己变得更加成熟。
他到过骏河,然后又经甲斐抵达近畿。然后,孤独的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了。每当他告诉自己,藤九郎信近已经死了,便会生出一种疑问:现在风餐露宿的自己到底是谁?这个挨饿受冻、不停赶路的男子到底要走向何方?后来,信近决定去出云。因为他想起当日在月光下作别时熊若宫波太郎的话,那成了他唯一的指望。
“在出云簸川郡杵筑大社一小神社中的铁匠,姓小村,名三郎左……”当时,波太郎佯称於国自尽身亡,暗中将她送到了出云。波太郎想告诉信近,如果暂无寄身之所,可以投奔那里。
信近朝着出云进发时,他产生了奇怪的幻想。他开始觉得,被哥哥抛弃,当年将自己误认作信元的於国变得亲近。她和哥哥的缘分是短暂的,自己和於国似乎注定会患难长久。
从京城到出云花了两个月。在这期间,他愈来愈孤独,以至于每时每刻都无法忘记於国的声音和喘息,甚至她身体的味道。
出云杵筑大社。小神社铁匠小村三郎左卫门看到信近的到来,非常高兴。“噢,是您……”不知熊若官一家和这个三郎左是什么关系,不过他对信近却十分殷勤。但於国却已神志不清了,不知是因为被下野守背叛而悲伤,还是因为背井离乡而愁苦。三郎左将她安排在自家密室,谎称是自己的女儿。对外人则称,当年不想让女儿做神女,故一出生便寄养到别处,现在才接了回来。
这一带的人都说,三郎左的“女儿”变得神志不清,是因为受到了神灵的惩罚,因为她不安分守己,生在神职之家却不侍奉神灵。可又是谁亵渎了这个已经疯癫的女子,让她怀了孕呢?不知她所怀的是不是信元的孩子。三郎左说,於国只要一看到男人,便会叫着信元的名字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