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漫长的抵抗-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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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39年9月,抗联第一路军的兵力不过数千,面对八万日伪军经过精密设计,不惜代价近乎疯狂的围剿讨伐,在仅有几个县的回旋空间中,顽强抵抗了15个月。这样的战斗,并不仅仅是为了生存。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中,我们看到的不是绝望,是中国人对民族独立自由的追求和信心。
这一点,也在发现曹亚范将军殉难地照片的时候得到了一个新的证实。
曹亚范的遇难,应该说是东北抗日联军的一个悲剧。他是在夜晚宿营时,被部下的机枪班长全某暗杀的,他的警卫员杨有康同时遇难。说他是被叛徒所杀,其实有些勉强,因为暗杀他的几名杀手,后来依然从事抗日活动,并相继死于和日伪军的战斗。他们暗杀曹亚范的原因,可以从金日成的回忆录中找到痕迹。金日成提到,在日本特务金东汉(后被抗联十一军击毙)等制造的“民生团”事件发生时,曹正好担任东满特委书记,这次运动给很多同志造成了伤害。当时很多抗联官兵和地方干部被打成“民生团”,师长朱镇等被逼成叛徒,有人被枪毙时还在高喊“共产党万岁”,是一场类似苏区AB团,抗战时湖西肃反的极“左”悲剧。曹亚范在这起事件中立场比较客观,但他作为政治军官的身份,是他遇害的根本原因。这一点也为很多幸存下来的抗联战友所认可。
所以,看到这张他遇难地的照片时,心中不免会有一份叹息。
但是,照片上的那棵大树吸引了我的注意。按照日军的记录,曹亚范的遗骸就在这棵大树附近发现,而大树上书写的是抗联的标语。
根据史义军先生提供的信息,曹亚范牺牲的地方,是龙泉镇西瓮圈密营,是抗联的秘密营地之一。此处扼金川、濛江、敦化三县之交,曹亚范率部退到这里,是已经无力再战,还是要徐图再起呢?这块写在大树上的宣传标语,应该就是他最后的手笔吧。
这位抗日将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的是什么呢?
但是,在今天这个时代,科技可以做到很多前人无法做到的事情。经过采用IT技术对这张照片进行处理,树干上的字迹终于如同从水下一样浮了出来。
我们终于可以看到抗联在日军照片深处隐藏的历史信息,这个信息传达给我们,用了70年的时间。
可以看到的是,在树干上共有四行竖排的字迹,左右两行由于树干弧度的原因无法看清,但中间的两行依稀可辨。
正中间的一行字是:
推翻傀儡满洲伪国
而侧面的一行字则是:
抗日救国是中国每个人的神圣天职
我想,一切都已经清楚。
这就是曹亚范在生命最后时刻依然关心的事业,这就是在白山黑水不屈抵抗的中国人的灵魂。
大树,在70年后为他们作证。
十八、“千军万马中纵横”——日本人眼里的中国将军王明贵
这是两名日军士兵的合影,在一名士兵的下方还注有“柳江义见”四字,令人注目的是照片侧面有一行铅笔标注,细细辨认,是“王明贵匪讨伐阵亡”字样。还可依稀看出“克山駅(即日语车站之意)”。在照片背面还有一些标注,说明照片是由右侧的日本士兵日比野纯(即相册的主人,原驻扎在东北的侵华日军成员)采用自拍功能拍摄,他与左侧的日本士兵柳江义见同属日军某部队第一中队。此外,还有柳江义见家“遗属”的地址,看来柳江应该是日本岐阜县人,推测其在克山和“王明贵匪”的作战中阵亡。
由于日本老兵日比野的所属部队不明,本来还想对这张照片进行进一步的考证,但是在一名日本友人家中看到一册当年“满蒙开拓团”成员的回忆文集《啊,满洲》(满洲回顾集刊行会,1965年),意外在其中发现多篇关于王明贵将军的文章,于是忍不住动笔了。毕竟,敌人的评价,无论“狞猛”还是“千军万马中纵横”,对于一名中国将军来说,都表达了他们心中的敬畏。
王明贵,1955年开国少将,原东北抗日联军第六军第三师代师长、第三支队支队长,新中国成立后担任黑龙江省军区副司令员。
一看这相貌就不是个善茬啊。
在我国公开文献中搜寻关于王明贵将军的描述,大多注重这名猛将在东北剿匪战场的战绩,似乎没有完全反映出他在抗日战争中的风采——在东三省特别是黑龙江的日军和移民中,王明贵的名字是地地道道的噩梦。在1938年黑龙江省境内东北抗日联军遭到极大挫折,残存部队大多在此后撤入苏联境内的时候,王明贵率领的部队却一直活跃在东北战场的白山黑水之间,虽然他的部队也会出境休整,但不久之后肯定又是一次刁钻凶猛的袭击。王明贵用兵善于长途奔袭,而且战术意图隐蔽,令日伪军防不胜防,时时显示着抗联的存在。
这个噩梦一直持续到1945年日本投降,《啊,满洲》中记载有日本人在战败后见到活着的王明贵时那种复杂的心态。
照片中阵亡的日本兵柳江义见,很可能是在1940年9月东北抗日联军攻占克山县城时被击毙的。克山县是日伪在平原地区重要据点之一,有“铁打的满洲国,模范的克山县,大东亚共荣圈”之说。当时王明贵率三支队在松嫩平原活动,借日苏诺门坎事件发生后,北满日军主力大部西调的机会,与冯仲云、边凤祥等合三支队,九支队之力一举将其攻克(王明贵是此战的总指挥)。拿下县城后,城西驻扎的日军守备队乘汽车赶来疯狂反扑,遭在苏联更换了新式武器的三支队痛击,伤亡惨重而败退。柳江很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阵亡的。
关于攻打克山的具体时间没有查到,但大体应在1940年9月下旬,而柳江和日比野的合影拍摄于“九月三十日”,使我怀疑抗联攻打克山的日期其实要晚一点,或者,这是两名日本兵前一年的照片。
我方记载此战俘虏一百多名伪军,缴获四门迫击炮、一千多支步枪和几万发子弹,击毁三台日本军车,从监狱解放出三百多人,有一百多人参军。
连克山这样平原上的县城都说攻克就攻克了,在各地的日本“开拓团”对“王明贵匪”没法不怕。加藤丰隆的《满洲警察小史》中提到,竟有被打毛了的日本人把“斯大林,毛泽东,杨(王)明贵”并列,这虽然听来哭笑不得,但想来也合理,与远在莫斯科、延安的斯大林、毛泽东相比,不断在其身边出现的王明贵显然是更直接的威胁。
但攻占克山只是王明贵的战绩之一,日军和日本侨民对“王明贵匪”到底是怎样的看法,让我们来看一看中他们写下的回忆,无疑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其实,记载王明贵部队作战的日方资料并非《啊,满洲》一部。比如加藤丰隆的《满洲国警察小史》第273页就记载了王明贵所部三支队乘黑龙江结冰插入伪满黑河省、北安省、龙江省、兴安西省“煽动住民,组建地下网络,不断进行游击”。伪满黑河省省长(兼警务厅长)长野为此下令“全力讨伐”,并且针对王明贵的部队搞出了一个《讨匪作战指挥官五要条》,包括“第一,讨伐队无论如何疲劳,均必须坚决不踌躇地投入作战;第二,在处置失措的情况下,仍必须不放弃地继续攻击……”
尽管如此,日军在作战中仍然不断遭受损失,《满洲国警察小史》在同一页便记载了1941年1月31日,日军锹田讨伐队在和王明贵交战中吃了大亏。
其实,这一仗我方也有记载,而萨知道这一仗的契机还有一点特别。
曾听朋友讲起一次对王明贵将军的采访。据说那位记者跟王司令员聊了半天,忽然觉得老爷子瞅自己的眼神儿有点儿不对。
看老爷子的照片,我想大家也能想明白这位眉毛一拧斜着眼瞪你那是什么感觉——王明贵几次负重伤愣活到九十五,那是阎王爷都头疼的煞气啊。
这眼神儿当年吓毛了日本人,记者虽然是中国人估计也得一哆嗦。再三探问之下,老爷子终于翻着眼皮说实话了——我怎么觉得你这不是要采访我,是要寒碜我嘛。
记者说咱哪儿敢寒碜王司令呢,咱就是问抗联当年多艰苦,多顽强……
老爷子说了,你干吗老问我挨冻受饿,让鬼子追得有多惨呢?
实话告诉你——
那时候鬼子吃啥老子吃啥,他仓库里有的,老子打关东军一个汽车要什么有什么。
山上飞的水里游的,除了老虎没吃过,啥山珍野味老子没吃过?
你也是当兵的,你说,整天挨饿,一点儿希望都没有的仗,谁愿意给你当兵?我能扩军吗?
还有,你干吗老缠着我问库楚河那一仗?
老子那一次西征兴安岭,大小十六仗,除了这一仗,哪一仗让狗操的占过便宜?
你专追着我问老子吃败仗那一回,你什么意思?!
记者傻眼了。他也没办法,因为上头让他采访抗联,就俩主题:一个牺牲,就是要多惨有多惨;一个艰难,就是要多苦有多苦。他也是有组织的人,不能跟上级对着干不是?
最后那次采访不了了之,好像连发稿都没发成。
按照萨的了解,东北抗日联军的历史虽然艰苦卓绝,但这些刚强的中国人并不是整天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他们的坚韧同样体现在他们看待生活的态度上。
在发现的一路军陈翰章将军日记中,看到一段有趣的记录——1939年4月6日,陈翰章既听取返回的侯国忠副师长的汇报,又召开高级干部会,讨论和日军作战的问题,制订了发动奇袭以阻止日军向西方增援(似乎那边有友军在活动)的作战计划,下午还讲了两个小时“群众常识”的课,又参加了一个讨论会,本来疲劳已极,但是,一直到夜里十一点前后才能够就寝,自述“原因是他们放留声机放得太吵了”。
1939年,抗联的部队居然在听留声机,简直不可思议。
然而,这并不是孤证,抗联老战士李敏回忆,他们在撤退到苏联的时候,还曾在出境前埋了一台留声机,可惜新中国成立后再去找,却没有找到。这台留声机还颇有来历,是著名的“十三省”中的“三省”、六军十二团团长耿殿君从缴获敌人物资中发现的“破烂”。
杨靖宇将军在牺牲前,始终带着一只口琴。
这一切,不禁让人想起新中国成立后发现的一条刻在大树上的标语——“抗联从此过,子孙不断头”。
没有对生活子孙的热爱,焉有誓死决绝的刚毅?
那段采访的片段,很容易让人对王司令的形象产生误解,其实连日本人都知道,王明贵讲得一口流利的日语,而多年在苏联的生活,又让他精通俄语。这熟悉三国语言的优势,就是王司令员不想当兵了,进外交部跟陈毅元帅搭伙去也会是一把好手。
只有在战场上,王明贵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李云龙”。他唯一那次不大光彩的仗,也打得可圈可点。这一战三支队被打散,王明贵带着身边的人员且战且退,打到黑龙江边只剩二十几骑,却陷入了敌军伏击,带队伏击王明贵的,就是前面提到的锹田讨伐队。
然而,被日军称为“袋中之鼠”的王明贵却乘锹田分兵试图合围之际,果断率部直扑敌讨伐队指挥部,发起了主动的决死进攻。猝不及防的日伪步兵才发现机动中在雪地上和骑兵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