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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河套人家-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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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你,亲哥哥。”

方力元侧转身,搂住她的腰说:“鸡蛋上又没刻记号,谁的皮袄不过冬呀? ”

说着,去接鸡蛋,改芸摇头说:“不,我喂你! ”

她咬一块,往他嘴里送一口。

三颗鸡蛋吃光,两个人的嘴还没分开。

“改芸,你怕不? ”

“不! ”

“咋不? ”

“有你! ”

“你妈舍得鸡蛋呀? ”

“妈不舍得我舍得,你吃我的心,我也给你。”

后生回答她的是一阵亲吻。

“农村真穷,连煤油灯都点不上。”后生发感慨,“改芸,我今天看报,咱们中国有了大油田,告别洋油的历史了,以后,用油就便宜了! ”

“真的? ”她并不兴奋。

“真的。”他十分肯定。

刘改芸把脸贴在他的胸前,他感到凉凉的,扳起她的脸,上面满是泪水。

“你咋啦,改芸? ”

“我,高兴的。”

“为甚? ”

“你跟我好。”

方力元把她揽在怀里,不住地抚摸她光滑丰腴的脊背。

醉意朦胧的山曲在静夜中像一条线,在白茨间绕来绕去。

哥爱钻妹的猫道道

妹爱咬哥的毛耗耗

“又是苏凤池。”

方力元笑了一下说:“这个神汉,前几天批斗他,你猜他咋说? ”

“咋说? ”

“他唱山曲回答我们金队长的问话,闹得老金哭笑不得! 这种人,你能把他咋办? ”

“也算个可怜人! ”

“哎,改芸,他唱得那是甚? 猫道道,毛耗耗? ”

刘改芸看着他,笑而不答。

“噢! ”

方力元恍然大悟,“比《十日谈》还精彩。”

刘改芸已经躺在他身边。

“回家不? ”

“不。”

“改芸。”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睛里。

“星星好近啊! ”

   1

渠畔的沙窝又暖和又绵软,从温吞吞的水里头出来,趴在沙土上,浑身舒服极了。

太阳早就落到山背后,地面上仍然热气腾腾,熟透的小麦的香甜、玉茭的清润、草木的苦涩、土地的腥气以及人们的汗气混合在一块,就酿造出一个丰满芳芬沉甸甸的河套七月之夜。

贪心的人还在乘夜凉割地,人们的说笑和吆喝牲口的声音,穿过渠畔上的树林,此起彼伏,听得真真的。

庄户人的七月,七月的庄户人都在拼命。小麦是河套农民粮仓里的主力军,自然不可掉以轻心。

大青也像仍然活跃在地里头的那些人一样,还要割下去,硬叫二青把镰刀刁下,拉到这条渠里来了。

二青悄悄地对住哥哥的耳朵说:“你也不可怜可怜白白,这几天头脸都下来了,高考名落孙山,心情挺灰,又一连割了三天地,能挺住吗? ”

大青憨憨地笑了一声:“我这个榆木疙疸,咋就没思谋见! ”说着,在自己头上拍了一把。

二青嘿嘿地笑着说:“哥哥,你是全力以赴刨闹媳妇,其他的甚i 也顾不上了。”

大青瞪了弟弟一眼:“灰说。”

二青对在身后捆麦子的妹妹说:“白白,收工。你把铝壶提回去。

叫妈熬上一锅绿豆稀粥。“

白白在他后面几步远,心事重重,一言不发地捆麦子,发脆的麦秆在她手下沙沙响。听到二哥的话,就直起腰,向西边越聚越厚的晚霞瞅一眼,掉转过脸,对住东方升起的紫色暮霭出了一会儿神才答应了一句:“你们去吧。”

她实在调动不出谈兴。

大青往肩上一披的确凉衬衫,对妹妹说:“还有二三亩,我和你二哥明天解决,放你的假。”

大青仿佛为刚才的疏忽找个补偿。

“不用,大哥,在家里头我闷得慌。”白白真心地说,一闲下,思绪更乱。

二青到她身边,在朦胧的余晖里望着妹妹秀气的脸,他心里也为妹妹难过,乡中学的佼佼者,到高考的大场面上仍然无法跟城里那些高中生并驾齐驱,去年高考失利,补习了一年,还是托人情走门子,挤入城里赫赫有名的第一中学补习,到头来,又以十几分之差,失去了“进军罗马”的希望。

这个打击,对妹妹是相当沉重的。她一心想打破苏家祖祖辈辈没有大学生的格局,高考前夕,一派风萧萧兮易水寒,高考失败不复还的气概。

二青已经有了这种痛苦的经验,因此,劝妹妹:“向最坏处设想,往最好处争取,切不可只有一手准备,以免从希望的巅峰跌落失败的深谷,苦恼不堪。”

白白经过一年孜孜不倦的努力,加上有过上次临场的经验,信心十足,而且有心向名牌学府冲刺。

二青只能对她那一腔天真幼稚的热情喟叹不已:“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他从自己的屡试屡败中已经领悟,乡中学的水平无法同那些城单的学校相比,人家随便拉出一位老师,就是本科或专科,而红烽乡中学里,学历最高的语文老师,只不过是个“自修大学”毕业的“老三届”——初中生。

现实就这么明确,这么冷酷,你无法改变或者无法暂时改变它。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么盲目乐观,雄心勃勃,焦头烂额,心灰意冷地过来的,第一次失败,总让人痛不欲生。失败的次数多了,就叫你的头脑变得清醒,变得现实,会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待人生了。人变聪明不是因为胜利,往往因为挫折。

白白兴致勃勃地考了,也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又回到了芨芨滩这个村子里来。

时也运也命也,谁也说不清。

他面对这一张青春焕发,充满憧憬的脸,实在可惜,也十分同情,命运,或者生活,或者机遇,不论哪一个,对它可太不宽容了,太不公平了。

没办法,人生有它自己的指向,你不能靠想象或向往去改变它。

“白白,回吧。”二青在妹妹的脸上抚摸了几下,他比妹妹大四五岁,妹妹是他哄大的,妹妹的屡试不中,他更心疼。

白白深深地叹了口气,向他笑了一笑:“早点回家,不要耍得太晚了,又叫妈唠叨。”

她的笑容比夜色更昏暗。

二青走出躺下一片麦捆,还有一片麦子站在夜色中的麦地,跳过一道地堰子,追赶大青去了。

当他穿过一片没过头顶,散发着鲜嫩清香的玉茭地时,想到的是:“天底下有一层咱们这样的人,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他向逐渐点燃了一批批星光的夜空大喊一声:“路是人走出来的。”

附近割地的人开始收工了,不知谁听清了他气贯长虹的呐喊,清脆地说:“二青哥又在发威了! ”接着是串串笑声。

二青吃了一惊,那是刘改兴的女子月果在说话,他似乎还从玉茭的缝隙中看到了那一双清波炯炯的眼睛和俏丽迷人的脸。

有人附和她的评论在笑。

“灰女子,”二青在心里啐她一下,赶快走出玉茭地。

他对月果怀有好感,论人样,月果在村里的女子们中间,不在妹妹和从从以下,从某种“观察点”来看,月果比她俩还略胜一筹。那一对贼亮贼亮、不时滴溜溜转动秋波的眼睛,尽管单眼皮,睫毛也不像“维也纳森林”,可它们挺大,的确不断泛起“多瑙河之波”,叫后生们甘心掉进去畅游一番。

从从和妹妹的眼睛总缺少月果眼里的那种精神。

可见,双眼皮或者三眼皮,并不完全决定眼睛的魅力。

二青扑哧笑了,寡不寡,人家月果又没向你发送什么感情的电波,用的着你脊背上挂笊篱——捞( 劳) 这份心吗?

二青笑完了,又叹口气。

在他眼窝里,开始突出另一个女子的形象。她不算好看,无法同红烽村上述“三大名旦”相媲美,相貌平平常常,一笑,右嘴角还有点歪,要说有什么与其他女子不同的,那就是两片嘴唇格外饱满,娇嫩,左脸正中央还多长出一粒绿豆大的“瘊子”。

这就是引弟,把二青闹得心神飘荡,也闹得苏家不安。

放下成群结队的黄花闺女不找,二青偏偏认住个“二茬茬货”引弟不放。

这件挺别扭、不合民意民心的事情,不仅大青皱眉头,就连一向以“现代人”自诩的白白,也并不十分赞成,不过,她对二青说过:“感情问题,我尊重你的选择。”

毕竟念过高中,又想踏人大学殿堂的人啊,多少有些共同语言。

二青心里清楚,妹妹对他和引弟的事从理智上从感情上决不会反对:她为他担忧,父母的阻力不可低估。

二青已经感受到了父母的压力。

他刚才叫大青出来耍水的美好兴致,这时正在低落。

引弟那一双忧伤的眼睛向他注视向他倾诉向他求援。她的嘴唇微微张开,脸颊上的黑“瘊子”更加醒目。

“二青,你真不嫌我,跟我好? ”引弟第一次受到他火辣辣的爱抚以后,含着泪水这样说。

他可以感到,引弟丰满的身子在自己的怀抱中颤抖,她那一双绵绵的手在他的脖子上、脸上不住气地摩娑。

“真的,千真万确。”

“不哄我? ”

“不哄你! ”

引弟嘤嘤地哭了。他知道她心灵上的创伤有多深,才二十岁的人,就当了寡妇,这一切都怨她那个见钱眼开的爹和为虎作伥的姐姐。

“不哄我……”

二青似乎又听到了引弟忧伤的声音。他只能“似乎”,因为自从引弟被他二爹苏凤池宣布,她跟上了“白茨大仙”以后,就叫她父亲关到了东凉房里头,失去了行动的自由。

从芒种到现在,二青还没见过引弟的面。

二青这时来到了大渠畔上。一渠的星光缓缓地漂动,潮湿的、温柔的水汽扑面而来,脚下的沙土暖暖的,松松的。

站在这儿可以嘹见渠那边引弟的家,在红烽村刚刚踏上开放之路以后,李虎仁得天独厚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前年,土坯房就换成了腰线砖的第二代住房,凉房、牲口圈、院墙一应俱全。

房前房后的柳树、杨树、红柳芨芨茂茂密密,一条毛渠从他家东边流过去。

二青看到了正房的灯光,东房正对着他,一片漆黑。

红烽村还没有跨入现代社会,电这玩艺儿,人们只能从城里见识见识。

“二青,还不下水。”大青在水里头很舒服地游着,“真暖和呀。”

一到夏夜,渠水反比白天热。

“狗日的。”二青愤愤地说,一边脱衣裳。

“二青。”大青揪住岸边的菅草,不知他骂什么。

“我日他李虎仁的祖宗。”二青的话随着扑咚一声,跳到水中,水花四溅。

“噢。”大青不再过问,游远了,他明白,弟弟又在想那个疯女子了。大青为弟弟惋惜。在全村,二青在后生里头是个人尖儿,论人才,论文才,论本事,都是首屈一指的,可他偏偏爱上了引弟。

二青听不见哥哥的声音,知道他游远了,就仰面在软而有弹性的水面上,来了一阵子“死人水”。他像在引弟的怀中一样惬意。

一个念头忽然漂在水面上,他决定过一会儿去看看引弟。

怎么对付李虎仁那条二混子狼狗呢? 二青的思绪随着这个设想浮动。

这条南北流向的灌渠,听父辈们讲,是一九五八年那会儿“跃进”成的,从此,“远离城镇近靠山,除了沙窝净沙滩”的红烽大队,有了可观的水浇地,黄河水的恩赐,也给这儿的庄稼带来了硕果。

好景不长,一九七五年那会儿,又紧靠红烽从西面过来一条大排干,这下可苦了红烽,它地处排干下梢,上头数以万亩地里的淘碱水,都汇集到了这里,使红烽变成“冬天白茫茫,春天水汪汪”的碱滩。

红烽每况愈下,直到公社倒塌的时候,每个工分只值三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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