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数雨打去-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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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阿母生下他们,自此就对爹心冷了。连带着,也不喜欢他们兄妹,在接二连三的妾侍进来后,阿母更是堪破红尘,住到了柳府的庵堂里,镇日吃斋念佛。
除了没剪头发,就和出了家没甚两样。
他们兄妹的事,很少过问,都是交给奶嬷嬷。
他甚至记得小时候,玉烟还偷偷管奶嬷嬷问过:那位偶尔来看他们兄妹,神色却总是冷冰冰的师太,究竟是什么名号?
因此少有的和颜悦色的日子,便记得十分清楚。
何况那一日,从帘子里偷偷看出去。那状元郎一身锦衣,头戴宫花,身披红绸,骑着高头白马,朝着宫门而去,意气飞扬。
玉烟年纪小,只是莫名觉得十分羡慕,看得出神了,脱口而出:“读书竟光彩至此!”
马车里却听见一贯淡淡无言语的阿母说:“读书再光彩,这也是和女人无关的光彩。”
幼时的记忆模糊了,只是这句话,依旧记得清楚。
柳玉烟用力握着他的手,但实际力度轻得好像要飘开:“少女时,享家族的富贵。出嫁后;相夫教子,享夫家的富贵。那样是很多闺阁女子的人生。可是阿兄,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啊……”
她眼里渐渐有了一点湿润:“我受不了自己享的富贵是老百姓身上血肉里出来的。我也受不了自己一辈子都是父兄、夫君背后的玩意儿。”
“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什么我就不能呢?”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了:“与其……一生违我愿,不如就这样痛快地走罢……”
柳三郎惊骇,不由一边喊:“玉烟!”,一边去摸脉。
柳玉烟被他摇得挣开了眼。她喘了口气,伏在他肩膀上,看着门外的天空喃喃:“下雪了……”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拉着柳三郎的衣服:“阿兄,要记得,替我向一位朋友道歉。我答应她的,其实我都做不到……”
声音渐渐虚无。
窗外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大雪纷纷而下。
柳家最小的女儿,就在这个冬天里,病夭了。
―――――――――――――――――――
第二年的开春,京城里流行起排演一出戏,叫做女状元。
京城里最出彩的一位男青衣,时常演着演着,就忽然泪流满面。
他始终记得,那个几个婢女偷偷来找他时,递过的一个话本。
那个叫翠幔的婢子和一个叫秀莲的婢子,哽咽道:“这是娘子病得厉害的时候写的,藏在棉絮里……”
那个寒冷的冬天里,病容惨淡的少女,央她们拿了纸和笔,颤抖着手,写下了一出《女状元》。
☆、第19章
真相猝不及防,扑面而来。
齐芷坐在胡床上,眼泪一滴滴地打。
打湿了女状元的话本簿子。
齐萱坐在她身旁,不知如何安慰姐姐。
听了柳三郎说的真相。
一路乘车换船,刚回到京师,齐芷就打听起了十年前病夭的“李夫人”――柳家最小的女儿。
然而……十年前的凄然结局,连她――她这无关的人,都忍不住唏嘘。
何况……阿姊从来都记得那个怀揣着她年幼时的梦,最后却坟都不知落到何处荒野的柳家幼女。
那个,曾笑着说要为天下女儿伸冤,却最终只是在病中写了女状元的天真人。
十年前的那一天,柳家最叛逆的小女儿夭亡在一个寒冷的冬天。
京城里,只是消失了一位“李夫人”。
没什么人在意。
多了一座孤坟而已。
而这座孤坟的主人所留下的,就只有一张轻飘飘的纸――女状元的故事;一副老羊衔月的吊坠――生母出家前所赠。
而在第二年的寒冬里,柳家的小儿子,浪荡子弟柳三郎,发誓要从师梨园,因此自请除族。
族里因为他投身优伶,自甘下贱,大怒,就在家谱上彻底消了这名逆子,自此恩义两清,勒令他不得姓柳。
随后,就将这柳家的耻辱之一,逐出了京师。
那是在一个风雪之夜里,柳三郎跟着一个戏班子出了京,自此不知所踪。
柳三郎被除族失踪后第三年,
柳家门庭里就闯进来了一群官差。阖家被抄。
流放的流放,杀身的杀身。
明面上只说柳家在荆州老家注销一地百姓户籍,然后昧着良心上报衙门,将这一地全都说做荒地野岭,占为己有。
而老百姓为了重新耕到自己的土地,不是做了柳家的佃农,就是因没了户籍而做起流民,落草为寇。
又有谣言说柳家欺君罔上,以女儿的策论充作自己的,欺骗君王。弄虚作假,逼死幼女。
只是京城里谁都不信这几个借口。
当下的士家大族,哪个不是这等做派?
占几块地。或者死一个女儿。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欺君罔上也谈不上。女子的命都是父兄的咧,何况几篇策论?
也和父兄的没什么两样。
那为啥柳家就要问罪了?
于是,又隐隐有消息,说是柳家掺和到了几个皇子之间争储的事去。
只是到底如何,随着柳家消失在京城的视野里,湮没在街头的谈笑里,早就不可切切得知了。
而京郊的一座孤坟,也彻底被人忘记了。不知隐没在何处。
祭拜都不知道去哪里祭拜。
这样的结局,齐芷接受不了,齐萱也心里难受。
连猴子也傻呼呼地悄悄对齐萱说:“我胸前的毛里好像长了大跳蚤,咬得我胸口疼。抽着疼”
齐萱蔫巴巴,撩起眼皮子,抬眼看它:“泼猴,你不是人,疼个什么劲?”
猴子摇了摇头,抓耳挠腮比划:“晤……就像――哦,就像我被其他猴抛弃,就像――就像青和白被其他滑腻腻的长条们驱赶……”
一样的――――
猴子这么偷偷认定――那个柳家的小女儿,也一定是因为和别人都不同,所以才被其他人不喜欢,悄悄死了。
被族群抛弃,不都是这样的吗?
就像它和青白蛇一样。
齐家姊妹两个,从江南回来,就萎靡了一阵子。
齐萱时常陪着精神萎靡的齐芷。
猴子倒是少了齐萱念叨,就镇日地满府瞎跑。
它一不小心,蹿到了西苑。
西苑是齐府的正头夫人林氏所居。
☆、第25章 疯妇人篇(一)
夕阳将落的时候,黄昏的红云给大地铺上了一层橘红色的光辉。
齐老爷捂着半边脸,脸色是铁一样的青。这层橘红色照在他脸上,就好象发了锈的铁面具。
“把夫人拉开!”他大喊。
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轰然应和了一声,几个人一起狠狠拉开抓挠齐老爷的林氏。
并将披头散发的林氏,不停挣扎的林氏按到地上。
林氏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雪白中衣,被按在地上,头发上和身上都粘着土灰。
她抬头看着齐老爷,胡乱地,又疯狂地尖利地喊:“我不是!我不是!”
不知道在喊什么“我不是”。
齐老爷走过来,随即铁青着脸骂道:“你们又没有给夫人吃药?”
一个婆子哭着脸:“老爷,可是,可是夫人的药碗总是空着出来的。房里内外也没有药渍。”
他们说着话的时候,林氏似乎慢慢安静下来了。
她不再挣扎乱舞手脚,也不再喊叫。
然后,她开始咳嗽起来。
听到这熟悉的咳嗽声,几个仆妇都松了一口气。疯病似乎过去了。
齐老爷阴云密布地走过去,却又不敢离得林氏太近,只是走到差几步的地方,尽量压抑以温和口吻说:“夫人,你清醒了?”
林氏从地上,慢慢抬起头来,从头发的缝隙里,像女鬼阴阴地窥世一样,静静看了齐老爷一眼,轻轻说:“好了。”
喉咙还是嘶哑的。想来是之前嘶吼的声嘶力竭了。
齐老爷说:“还是再看看吧。我明天请张大夫过来。”
林氏低沉地:“我没病——你不要请他。”
齐老爷蛮强地打断她:“就明天黄昏。你在屋里等大夫来。”
林氏垂下了头,不再开口了。
“照顾好夫人――不然!”齐老爷狠狠指着几个仆妇说了一句,捂着半边被抓了的脸,大踏步走了。
夕阳要落了。
几个婆子互相看看,要去扶林氏起来。
林氏却自己慢慢爬起来了。
她看着只余下半边在天际的落日,在橘红的余晖里,突然笑了一声,自语:“你也落下来了。总是――要落山的。不是吗?”
然后以她没有重量的脚步,轻轻地飘一样进了屋去。
婆子们对这种怪话已经习以为常,跟在她身后,关上了西苑的门。
――嘎吱的关门声。
最后的余晖里,乌漆的大门死死合紧了。
――――――――――――――――――――
“哦,你问她?”齐萱没精打采地趴在塌上。
听见猴子问起齐林氏――她的继母。齐萱才坐起来:“你问她做什么?”
猴子抓了抓头上的毛,说了今天看到的事。
齐萱很是厌倦地,不大想谈这位继母。只是抵不过猴子纠缠,才不大情愿地说:“她――她一惯这样。今天大抵是又发了病。”
“病?什么病?”猴子似乎是决意问到底。
看了看日头,齐萱说:“臆症,疯病,随便你怎么叫。”
“什么是臆症、疯病?”猴子挠着头问。
“就是神智不清楚了,说疯话――我不懂医,她犯病的时候爹也不让我们靠近。这是爹说的。”
“总是犯吗?犯了很久吗?”
“泼猴,你是从妖怪改行悬壶济世了?”齐萱很是惊异猴子对齐林氏疯病的兴趣。她不大想继续这个话题――林氏从小给她的阴影太大了。
“反正她的臆症是犯了很多年了的。从她进门开始――大约很久了。爹从我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给她悄悄地吃药治病,总不见好。”
看猴子还想问,齐萱虎起风流妩媚的脸:“不许再问!我要睡了!”
猴子只得闭了嘴。
它看着林氏――或者说是齐林氏,总觉得好奇。
山林里的动物们没有这种叫做臆症的病,听起来是人才犯的?
猴子因了白蛇与小狐狸,对人这种动物,总是满怀好奇。
它对这种病也充满好奇。
它决定开始观察林氏。
☆、第26章 疯妇人篇(二)
猴子的观察,从第二天清早就开了。
天刚蒙蒙亮,齐府的一扇偏僻的小门就开了。低调而隐秘地请进来一位戴着葛方巾,留着山羊胡子,八字眉,年纪大约五十左右的大夫。
一个婆子引着他往西苑的石路去了。
这个就是张大夫。据说这是个名医――最重要的是嘴极严。
到了西苑,门吱呀开了一条缝。婆子客气地引了张大夫进去。
张大夫到了西苑,被带到内室,几个强壮的婆子虎视眈眈。
林氏的院子里,从来是强壮的婆子多过丫鬟。
坐在那的林氏,照旧例,穿着色调暗沉的高领长沃,密封得脖子一点肌肤都不露。
张大夫进来时,她正按着巾子,轻轻地、十分克制地擦着雪白肌肤上的汗。
张大夫进来了。林氏只是瞥了他一眼,是她惯常的那种静静地,凉凉地神色。却一句话都没有。
只有林氏身旁的一个仆妇,笑着迎上前去:“麻烦张先生了,我家夫人的老毛病,您是知道的。”
张大夫拈着胡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