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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胡雪岩 (共五部)-第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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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这话,又是牢骚了!』胡雪岩知道,科甲出身的官儿,看不起捐班,但捐班中有本事的,一样也看不起科甲中的书呆子。

『你说他牢骚,他说他老实话也可以。』

『我倒说句老实话,』胡雪岩忽然想起,『也是极正经的话,大哥,你还打算不打算「下场」?』

嵇鹤龄是俗称秀才的生员,『下场』是指乡试,他自然也打算过,『「下场」也不容易,』他说,『辕门听鼓,闲了好多年,刚得个差使,辞掉了去赴乡试,就算侥幸了,还有会试。这一笔浇裹哪里来?』

『这怕什么?都是我的事。』

『论你我的交情,果真我有秋风一战的雄心,少不得要累你。不过,想想实在没有意思。』

『何以呢?』胡雪岩怂恿地说,『今年甲寅,明年乙卯才是大比之年,有一年多的功夫,正好用用功。』

嵇鹤龄是久绝此想了,摇摇头说∶『时逢乱世,哪里都可以立功名,何必一定要从试场去讨出身?越是乱世,机会越多。其中的道理,我想,你一定比我还清楚。』

这又是一个启示,胡雪岩想想果然,自己做生意,都与时局有关,在太平盛世,反倒不见得会这样子顺利,由此再往深处去想,自己生在太平盛世,应变的才具无从显见,也许就庸庸碌碌地过一生,与草木同腐而已。

感慨之下,不由得脱口说了一句∶『乱世才会出人材!』

『这话倒是有人说过。』嵇鹤龄有着嘉许之意,『以上下五千年,人材最盛的是秦未汉初跟魏、蜀、吴三分的时候,那时候就是乱世。』

『如今呢?』胡雪岩说,『也可以说是乱世。就不知道后世来看,究竟出了多少人材?』

『不会少!只说眼前,雪岩,你不要妄自菲薄,象你就是难得的人材。』

胡雪岩笑笑不作声,就这时候,阿巧姐来请用饭,馆子里叫的菜,十分丰盛,另外一大盘陆稿荐的酱肉,自然也有那不登大雅的食物在内。

『你也一起来吃吧!』胡雪岩对阿巧姐说。

『哪有这个规矩?』她笑着辞谢。

『又没有外人。』嵇鹤龄接口说道,『我跟雪岩都是第一趟到苏州,要听你谈谈风土人情。』

听得这样说,再要客套,就显得生分了。阿巧姐心想,反正也要照料席面,站着显得尴尬,倒不如坐了下来。

于是她打横作陪,一面斟酒布菜,尽主人的职司,一面跟嵇鹤龄谈家常。

苏州女人长于口才,阿巧姐又是历练过的,所以嵇鹤龄觉得她措词得体、声音悦耳,益生好感。

这一来,一顿酒便喝得时候长了,喝到四点多钟,方始结束。等嵇鹤龄一走,周一鸣跟着就到,阿巧姐的事,已经顺顺利利谈成功,只待『过付』,便可『成交』。

『恭喜,恭喜!』胡雪岩笑着问阿巧姐说∶『你算是脱掉束缚了。』

『多亏周先生费心!』阿巧姐向周一鸣道了谢,接着又歉然他说∶『明天只怕还要劳驾。』

于是胡雪岩代为说明,要请他陪阿巧姐再回木渎去一趟,将她的弟弟领了出来。周一鸣自然毫不迟疑地应承下来。

经过这一番细谈,又到了晚饭时分,胡雪岩留下周一鸣吃饭,自己只喝着茶相陪,口中闲谈,心里在打主意。等盘算定了,闲闲问道∶『老周,我倒问你一句话,你平时有没有想过,自己发达了是怎么个样子?』

周一鸣无从回答,『我没有想过。』他很坦率地说,『混一天,算一天!』

『这样子总想过,譬如说,要做个怎么样的官,讨个怎么样的老婆?』

『我在家乡有一个。』周一鸣说,『我那女人是从小到我家来的,比我大两岁,人根贤惠,一直想接她出来,总是办不成功。』

『这总有个道理在里头。你说,何以办不成功?』

『这还不容易明白?说来说去,是个钱字。』周一鸣不胜感慨地说,『这两年,一个人混一个人,替人跑腿,又不能在哪里安顿下来。想想不敢做那样冒失的事,』

『那么,你要怎么个样子,才能把你女人接出来?』

『现在就有希望了。』周一鸣换了副欣慰的神情,『多亏胡大老爷照应。

这趟到扬州,谋好差使,如果靠得住一年有二百两银子的入息,我就要接我女人出来,让她过几天安闲日子了。『

『这也不算什么。』胡雪岩说,『照我想,象你这样的人,一个月总得要有五十两银子的入息,才不委屈你。』

『哪有这样的好事?』周一鸣说,『如果哪个给我这个数,我死心塌地跟他一辈子。』

『这话是真的?』

周一鸣是信口而答,此刻发现胡雪岩的神色相当认真,倒不敢随便回答了。

『我们随便谈谈。』胡雪岩放缓了语气,『无所谓的。』

话虽如此,周一鸣却必得认真考虑,看胡雪岩的神情,倒有些猜不透他的用意,只好这样答道∶『若是胡大老爷要我,我自然乐意。』

『不是这话,不是这话!』胡雪岩摇着手说,『我用人不喜欢勉强。』

『我是真心话。跟胡大老爷做事,实在痛快,莫说每月五十两,有一半我就求之不得了。』

看他说得恳切,胡雪岩也就道破了本意,他说他想用周一鸣,是这天跟嵇鹤龄畅谈以后的决定。他预备论年计薪,每年送周一鸣六百两银子,年终看盈余多少,另外酌量致送红利。要周一鸣仔细想过以后再答复他,如果不愿意,仍旧想到扬州,他也谅解,因为厘金关卡上的差使,到底是『官面上的人』。

『哪个要做那种「官面上的人」?我也无需仔细想,此刻就可以告诉胡大老爷,一切都遵吩咐。』

『好!』胡雪岩欣然说道∶『这一来,我们就是自己人了。』

不过,在周一鸣这一来反倒拘束了,不便再一个人在那里自斟自饮,匆匆吃完饭,自己收拾了桌子,接着便问起阿巧姐明日的行程。

『我把阿巧姐托给你了。』胡雪岩说∶『明天等立了笔据,你陪她到木渎。事情办完了,你把他兄弟带到上海来。回头我抄上海、杭州的地址给你。』

『那么,』阿巧姐听见了,走来问道∶『你呢?』

『我看嵇大哥的意思。』胡雪岩答道∶『明天再陪他一天,大概后天一早,一定要动身。现在有老周照应你,你落得从容,在木渎多住几天,以后有什么事,我请老周来跟你接头。总而言之,「送佛送到西天」,一定要把你安顿好了,我才算了掉一件大事。』

一则是当着周一鸣,阿巧姐不愿她与胡雪岩之间的『密约』,让局外人窥出端倪,再则是这两三日中,对胡雪岩的观感,又有不同,所以当时便作了表示。

『啥个「送佛送到西天」?我不懂!』

不管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反正对『送佛送到西天』这番好意,她并不领情,却是灼然可见的。胡雪岩也发觉了,自己说话稍欠检点,所以很见机地下提此事,只对周一鸣说∶『你早点请回吧!你自己有啥未了之事,最好早早料理清楚。我顺便有句话要叫你先有数,我做事是要「抢」的,可以十天半个月没事,有起事来,说做就要做。再说句不近情理的话,有时候让你回家说一声的工夫都没有。当然,你家里我会照应,天大的难处,都在我身上办妥。凡是我派出去办事的人,说句文绉绉的话∶决无后顾之忧。老周,你跟了我,这一点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胡大老爷┅┅』

『慢点!』胡雪岩很快地打断了他的话,『称呼要改一改了。我的这个「大老爷」,是花银子买来的,不是真的坐堂问案的「大老爷」。如果是不相于的人,要这样子叫我,虽然受之有愧,不过既然有「部照」,好歹也是个官,朝廷的体制在那里,硬要不承认,就叫却之不恭。做生意没有什么大老爷、二老爷的,只有大老板、二老板。不过我也不喜欢分出老板、伙计来,我另外有两个「朋友」,一个叫刘庆生,一个叫陈世龙,都是我的得力帮手,他们都叫我胡先生,你也这样叫好了。别的地方,我要跟你学,做生意,我说句狂话,你要跟我学,这个「先生」,就是你跟我学做生意的先生。』

『喔唷唷!』阿巧姐在旁边作出蹙眉不胜,用那种苏州女人最令人心醉的发嗲的神情说∶『闲话多是多得来!』

『话虽多,句句实用,』周一鸣正色说道,『胡先生,我就听你吩咐了。』

『就这样了。你明天一早来。』

就在周一鸣要离去的那一刻,金阊栈的伙计带进一个人来,这个人阿巧姐认得,是潘家的听差。

『他叫潘福。』阿巧姐在窗子里望见了,这样对胡雪岩说,『不晓得为啥来?如果是跟我有关系的事,不要随便答应。』说完,她将他轻轻一推。

于是胡雪岩在外屋接见潘福。来人请安以后,从拜匣里取出一封梅红帖子,递了上来,打开一看,是潘叔雅用『教愚弟』署名,请他吃饭,日期是第二天中午。帖子上特别加了四字,『务乞赏光』。

这就很突兀了!潘叔雅是十足的『大少爷』,对不相干的人懒于应酬,所以胡雪岩到潘家去过几次,根本就不请见男主人。而此时忽然发帖请客,必有所谓,被请的人自然要问一问∶所为何来?

『只为仰慕胡大老爷。』潘福答道∶『也没有请别位客,专诚请胡大老爷一个人。』

胡雪岩实在想不到潘叔雅是何用意?但此时亦不必去想,到明日赴宴,自然明白。当即取了一张回帖,向潘福说明准到,先托他代为道谢。

『敝上又说,如果胡大老爷明日上午不出门,或者要到哪里,先请吩咐,好派轿来接。』

『大概不出门,不过派轿来接,大可不必。』

『一定要的。敝上说,不是这样,不成敬意。』

既然如此,亦就不必客气。等潘福告薛去后,少不得与阿巧姐研究其事,彼此的意见相同,潘叔雅下此请帖,一则说是『务乞赏光』,再则要派轿来接,必是有事重托。至于所托何事,连住在潘家好几天的阿巧姐都无从猜测。

『不管它了!』胡雪岩说,『你让老周陪着你进城吧!顺便先在潘家姨太太那里探探口气,明天我到了,先想法子透个信给我。』

阿巧姐还有些恋恋不舍之意,但当着周一鸣不便多说什么,终于还是雇轿进了城。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早,胡雪岩进城逛了逛,看嵇鹤龄不在客栈,亦未惊动瑞云的表妹,悄悄回到金阊栈。十一点钟刚打过,潘家所派的轿子到了。

居然是顶大轿。问起来才知道潘叔雅一出生未几,他父亲就仿照扬州盐商的办法,花了两万银子,替他捐了个道员,三品官儿,照例可以坐绿呢大轿。按规矩,还可以有『顶马』,但这份官派,潘叔雅未摆,只是那顶大轿,十分讲究,三面玻璃窗,挂着彩绸的窗帷,轿檐上是彩色的缨络,轿杠包铜,擦得雪亮。轿子里盖碗、水果、闲食,还有一管水烟袋、两部闲书,一部《隔帘花影》、一部《野臾曝言》,如果是走长路,途中不愁寂寞,尽有得消遣。

胡雪岩还是第一趟坐大轿,看到四名轿伕抬轿的样子,不由得想起嵇鹤龄的话,嵇鹤龄讲笑话,说四名轿伕,各有四个字的形容,前面第一个昂首天外,叫做『扬眉吐气』,第二个叫做『不敢放屁』,因为位置正在『老爷,「前面,一放屁则』老爷『首当其冲,后面两名轿伕,前面的一个,视线为轿子挡住,因而叫做』不辨东西『,最后一个亦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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