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 (共五部)-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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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桩!』阿七紧接着他的话说,『还有一桩,刘三叔!刘三婶过去了,你也不续弦,孤家寡人一个,带着侄儿也不方便。不如让芙蓉把她兄弟领了去!』
『这一层┅┅』刘不才终于答应了∶『也好!』
阿七很高兴地笑了,『多谢刘三叔!』她说,『总算给我面子。不过,还有件事,我要请问,你们什么时候会亲?』
这是指的跟胡雪岩见面,刘不才心想,当然是侄女婿先来拜叔岳。不过家里实在不象样,最好晚几天,等把药店合伙的事情谈好,先弄几文钱到手,略略铺排一下,面子比较好看。
于是他说∶『这要挑个好日子。我也要预备预备,能不能稍停两天再说?』
阿六也是受命试探,重要的不在哪一天,是刘不才对胡雪岩的态度。芙蓉是他的亲人,不论怎么样,他不能不理,但对胡雪岩不同,说不定发了『大爷脾气』,不愿认亲,甚至表面同意,见了面说几句不中听的话,以胡雪岩此时的身分,丢不起这个面子。
因此,他派出两路人马试探,一路是陈世尤,只谈生意。一路就是阿七,先抬高芙蓉的身分,消除刘不才的愤懑疑忌,然后再提会亲的话,看他是何态度?
阿七也是久经沧桑,饱阅世态的人,看刘不才这样回答,便知对胡雪岩已不存丝毫敌意。所谓『预备预备』,多半也是实话。事情到此,自己可以交差,现在该想办法让他们叔侄有个谈谈体己的机会。
这也容易,她顺手拉过小兔儿来问了几句『今年几岁』、『可曾上蒙馆读书』之类的话,随后很自然地牵着他到廊下,去看他叔叔所养的那几笼鸟。
这一来刘不才自然要说话了,『芙蓉』,他问,『那姓胡的。到底怎么样?』
『你见了就知道了。』
这是很满意的表示,刘不才凝神想了一下,发觉自己已不象前两天那样,无缘无故心里就来气,再细想一想,芙蓉以再嫁之身,而且命中注定该做偏房,结果成了『两头大』,也算是差强人意,同时又想到陈世龙来谈的合伙开药店的那件事,内心更是充满了兴奋,觉得时来运转,翻身的日子快到了。
『这样子总算马马虎虎过得去!如果你真的替人做小,叫我走出去怎么见入?当然,这也怪我叔叔没出息!且不去说它了。芙蓉,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有人请我台伙开药店。』接着,他把陈世龙所谈的一切,都告诉她。
芙蓉很有耐心地听着。她这时才完全了解胡雪岩的用心,怪不得都说他能干!想出来的办法,实在叫人佩服。然而,欣慰之外,也不免忧虑,当时就把心事说了出来。
『三叔!事情是好事情,就怕你拆烂污。』
『你总是这个样!』刘不才不悦,『处处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你三叔,你不晓得我心里着急!四十多的人了,一天到晚做「马浪荡」,怎么得了?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你如果再拆烂污拆得人家见了你就躲,你倒想想看,哪里再还有翻身的日子?』
『哼,你不懂!』刘不才依然不服帖,『我只管照方合药。既不经手银钱,又不管店堂里的事,每个月坐分成头,有啥烂污好拆?』
『不一定银钱上拆烂污,有了钱成夭在赌场里,误了正事,也是拆烂污。』
芙蓉紧接着又说,『 还有一层,人家倒看得三叔你有本事,要请你做档手,那时候你怎么样呢?』
这一问是刘不才所不曾想到的,细想一想确是个疑问。
『你看,是不是?』芙蓉趁势逼他发愤,『三叔,你连自己都没有把握,怎么还怪我不相信你?』
『事情好办。人家要请我做档手,我不做。这样子没有烂污好拆,你总该放心了吧!』
『懒和尚只求没布施! 』芙蓉有些气,『没有看见过你这样的人,你只会说大话!』
『我何尝说过什么大话?』刘不才越发不高兴,『你在那里乱扯!』
『那么我倒要问,说敬德堂从你手里败掉的,还要从你手里恢复!可有这话?』
『对,有的!这也不算说大话。』
『还不是?』芙蓉逼视着问,『你拿什么来恢复?要说恢复,眼前的希望就在这等路子上,全要靠你自己去巴结,一方面省吃俭用,积少成多,有一份小小的资本,一方面安分守己帮人家把店开好了,可以开口请人家帮忙。
这样子两下一凑,刘敬德堂的招牌才有重新挂出来的一天。照你现在的想法,有多少用多少,只图眼前快活,哪里有什么长远的打算。请问三叔,你不是在说大话?『
长篇大套地一顿驳,把做叔叔的说得哑口无言,但仔细想去,却不能不说她看得透彻,想得周到。商场中妄想由伙计变作大老板,这样做生意最稳当不过。但是,他还是开不得口,因为自己估量自己,实在没有把握能够做到芙蓉所说的『省吃俭用、安分守己』八个字。
就这沉默之际,只见进来一个脚步匆匆的年轻人,刘不才赶到门口细看,才认出是陈世龙,便喊一声∶『小和尚!』心里奇怪,他跟这位郁太太怎么也相熟?因为两人面对面在低声细语,不熟不会这样子谈话。
陈世尤答应着走了过来,看见芙蓉,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师母!』然后才转脸向刘不才说∶『刘三爷,我已经约好了,有空就走!』
『好,好,就走。』刘不才向她侄女儿说,『就是谈合伙的那一位。』
于是芙蓉带着小兔儿,和阿七上轿而去。刘不才请陈世龙坐下来,先要了解一下情况,到底对方是准?在哪里见面?
『就在郁太太他们聚成钱庄┅┅』
『慢来!』刘不才打断他的话问,『那位郁太太就是郁四的太太?』
『是啊!』陈世龙说,『你不认识?』
『我不认识,我也没有想到。只听说郁四有个小太太,前些日子吵散了,所以竟会想到郁太太就是郁四的小的。』说到这里,灵机一动,急急又问∶『照这样子说,谈合伙的一定是胡雪岩?』
事到如今,不必再满,陈世龙点点头答道∶『不错!就是胡先生。你们至亲合伙,还有啥话说?刘三爷,一个人不怕下发达,不交运,就怕机会来了错过。机会来了看不到,犹有可说,明明看到,自己错过,将来噢悔的时候,那味道最不好受。』
刘不才不向,他觉得这件事多少要想一想,因为来得太突兀了。
『赌钱讲究冷、准、狠!』陈世龙说∶『现在是个「大活门」,你不扑上去,就真正是刘不才!永世不得翻身。』
『真的是「大活门」?』
『当然,只拿郁四叔来说好了!』
陈世龙就由郁四谈到尤五,王有龄谈到嵇鹤岭,再由老张谈到他自己,结论是谁跟胡雪岩交往,谁就交运!一半事实,一半是陈世龙口舌玲珑的渲染,把刘不才听得全神贯注,一字不漏。
『好!』他断然决然地,真有『赌场烈士』那种背城借一的壮烈之概,『我听你的劝告,就赌这一记了!』
陈世龙慢慢喝着茶解渴,同时在盘算下一着棋,他叫胡雪岩作『先生』,的确已从『先生』那里学到了许多驾驭的权术,刘不才此时正在心热,变卦是决不会的了,现在所要考虑的是,如何一下子叫他死心塌地,服服帖帖?
『怎么样?』刘不才觉得他的沉默不可解,催问着。
『讲得我口干舌燥,你也得让我先润润嗓子。』陈世龙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这佯,我先走,把你的难处去安排好,你中午自己到聚成来。怎么样?』
『 你是说,先给我去弄钱?』刘不才接下来说,『现在也无所谓了。』
『这用不到客气!客气自己受罪。说句实话,你现在的境况也不怎么好,怕要请桌客都为难。到那时候,一面要办事,一面又要凑钱应付债主,反而原形毕露,面子失光,倒还不如我替你预先安排好的为妙。』
想想也不错,刘不才便随他去。答允准定中午到聚成钱庄跟胡雪岩碰头。
到时候,陈世龙已在门口等候,迎入客座,胡雪岩兜头一揖,口称『三叔』,同时看到一桌银台面的盛宴,四干四湿的果碟子都已经摆好了。
刘不才称他『雪岩兄』,不提亲戚,只道仰慕,郁四陪客,再加陈世龙从中穿针引线,将刘不才当上宾看待,捧得他飘飘然,大为过瘾。
茶罢入席,自然是刘不才首座,左右是郁、陈二席,胡雪岩坐了主位。
酒过三巡,话入正题,是郁四提起来的。
『刘三哥』郁四说,『老胡想开药店,原来我不赞成,现在我想想也不错。行善济世,总是好事,将来我也要加入股子。不过,老胡跟我都是外行,一切要我仰仗。』
『不敢,不敢!』刘不才说,『这是我的本行,凡有可以效劳之处,在所不辞。不过,我还不晓得怎么样一个开法,规模如何?』
『这就要请教三叔了。规模嘛,』胡雪岩想了想说,『初步我想凑十万两银子的本钱。』
十万两银子的本钱,还是『初步』!如果不是有陈世龙的先人之言,以及素有宫名的郁四表示要入股,刘不才还真有点不敢相信。
『这个规模,』他兴奋之中又有顾虑,『就很大了。不过乱世当口,只怕生意不见得如太平年岁!』
『太平年岁吃膏滋药的多,乱世当口,我们要卖救命的药,少卖补药。』
胡雪岩说∶『三叔,生意你不要担心。大兵以后,定有大疫,逃难的人,早饥夜寒,水土不服,生了病一定要买药,买不起的我们送。』
『嗯,嗯!』刘不才心想;此人的口气,倒真是不小。
口气虽大,用心却深,『三叔,』胡雪岩笑道,『我想做生意的道理都是一样的,创牌子最要紧,我说送药,就是为了创牌子的。』
『这我也晓得。』刘不才平静地答道,『凡是药店,都有这个规矩,贫病奉送。不过,没有啥用处,做好事而已。』
『那是送得不得法!我在上海听人讲过一个故事,蛮有意思,讲给大家听听。』
胡雪岩讲的这个故事,出在雍正年间,京城里有家小药店,承揽供应宫里『御药店』的药,选料特别地道,雍正皇帝很相信他家的药。有一年逢辰戌丑未大比之年,会试是在三月里,称为春闱。头一年冬天不冷,雪下得不多,一开春天气反常,春瘟流行,举人病倒的很多,能够支持的,也多是胃口不开,委靡不振。这家药店的主人,配了一种药,专治时气,托内务府大臣面奏皇帝,说是愿意奉送每一个举子,带入闱中,以备不时之需。科场里的号舍,站起来立不直身子,靠下来伸不直双腿,三场下来,体格不好的就支持不住,何况精神不爽?雍正是个最能体察人情的皇帝,本来就有些在替举子担忧,一听这话,大为嘉许。于是这家药店奉旨送药,派人守在贡院门口,等举子入闱,用不着他们开口,在考篮里放一包药。包封纸印得极其考究,上面还有『奉旨』字样,另外附一张仿单,把他家有名的丸散豪丹,都刻印在上面。结果,一半是他家的药好,一半是他家的运气好,人闱举子,报『病号』出场的,并不比前几科会试来得多,足见药的功效。这一来,出闱的举子,不管中不中,都先要买他家的药,生意兴隆得不得了。
『你想想看,』胡雪岩说,『天下十八省,远到云南、贵州等。
都晓得他家的药。你花多少银子,雇人替你遍天下去贴招贴,都没有这佯的效验。这就是脑筋会不会动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