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浪漫-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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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老兵〃,就是老红卫兵的意思,因为早期的红卫兵几乎清一色是干部子弟。
如果你站在1968年北京的街头,你可以毫不费力地分辨出这两类出身不同的青少年。他们的区别在于举止和气质,还有说话的腔调,胡同里长大的孩子都说得一口纯正的北京话,喜欢带儿音,而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则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从衣着上看,〃老兵〃们喜欢穿军装,解放军部队不同时期发的军装都属于时髦服装,年龄稍大些的孩子穿件洗得发白的人字纹布的黄军装,肩膀上还留着佩肩章用的两个小孔,显得既朴素又时髦,不显山露水。年龄小些又喜欢张扬的孩子,便从箱子底翻出老爹的毛料军装穿上。1955年部队授衔时,校官以上的军官配发的衣着是很讲究的,冬装有呢子和马裤呢面料,夏装有柞蚕丝面料。将军们的军服就更讲究了,同是呢子军装,将军服的面料要高出校官服面料一个等级。他们还配发了水獭皮的帽子和毛哔叽的风衣。于是各种面料的军装便成了时髦货,就连和军礼服一起配发的小牛皮松紧口高腰皮靴,也成了顶尖级俏货,俗称〃将校靴〃。干部子弟们大概是希望用这种方式表现父辈的级别。却没料到平民子弟也认可了这种时尚,没有军装穿没有关系,只要你有抢劫的胆量,没有什么东西是弄不来的。所以,要是你在1968年北京的街头发现一个头戴水獭皮将军帽的青年,你可千万别以为他就是个中将的儿子,他父亲是个钟表匠也说不定。
这么说吧,要是你在1968年的某一天,穿一身将校呢军装单身出门,如果你不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那么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不等你走出两公里,就会被扒得只剩下裤衩背心,要是这位里面没穿裤衩,那就活该你倒霉,光着屁股回家吧。
需要指出的是,无论是大院里的孩子,还是胡同里的孩子,则又分为两大类,一种是安份守己的,一种是喜欢在街头闹事的,这类人被称为〃玩主〃。多年以后,有个作家还以此为名写了个中篇,最后又拍成电影。令人遗憾的是,影片中饰演玩主的几位当红明星只演出了当年玩主的玩世不恭,却没表现出玩主们斗殴时的凶狠和骄横。
如此说来,钟跃民一伙在1968年是当之无愧的玩主。
天桥剧场售票处的台阶上零乱地码放着一些砖头,砖头一块挨一块排成一条蜿蜒曲折的长队,这些砖头代表排队人所占的位置。售票处附近到处是成群结伙的青年,脖子上挂着军用挎包,双手插在裤兜里,放肆地打量着每一个过路的人。这些青年都有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和别人对视的时候,目光中充满着挑衅和不屑。
钟跃民一伙七八个人也站在路边,天儿太冷,他们之中不断有人在跺脚取暖,往手上哈着热气。
一个中等身材,粗粗壮壮的男青年走了过来,他面相凶恶,走路端着双肩,呈八字步,一步一晃。
钟跃民一见,连忙迎上去,摘掉皮手套和他客气地握手,这就是钟跃民的小学同学李奎勇。
钟跃民扭头将袁军、郑桐等人介绍给李奎勇。
袁军傲慢地戴着皮手套和李奎勇握手,李奎勇微微皱了一下眉,他的目光和袁军挑衅的目光相遇了。
〃你就叫李奎勇?老听跃民提起你,我耳朵都磨起老茧喽。〃袁军冷冷道。
李奎勇面无表情地问∶〃哦,他都说我什么?〃
〃说你从小就练摔跤打拳,那句话该怎么说来着?噢,拳打天下好汉,脚踢五路英雄,你有这么厉害么?〃
〃没这么邪唬,不过嘛……象你这样的三五个我还能对付。〃
袁军冷笑道:〃菜刀你能对付吗?〃
李奎勇突然伸手摘下袁军头上的呢军帽,用手拈拈,又扣回袁军头上:〃你这将校呢帽子也太旧了,都快磨破了,回头我给你换顶新的,我那儿还存着一打呢。〃
袁军暴怒地将手伸进挎包:〃我剁了你丫的……〃
李奎勇一把按住他的手:〃小子,你活腻了?你敢动一下我弄死你。〃
钟跃民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奎勇、袁军,你们俩儿要是互相看着不顺眼,改日约个地方单练,谁把谁废了那算本事,可今天你们都是冲我面子来的,当着我面儿动手就不够意思了吧?〃
(7)
李奎勇阴沉着脸松开手:〃好吧,今天我给跃民一个面子,小子,你记住了,你欠我两颗门牙。〃
袁军冷笑着不服气:〃你也记好,你欠我一条胳膊,想着点儿还。〃
远处传来一片自行车的转铃声,一伙穿黄呢子军大衣的青年骑着自行车飞驰而来,他们旁若无人地支好自行车,拎着弹簧锁走上售票处的台阶,低头看看那些代表排队人的砖头,轻蔑地相视而笑。
一个青年从挎包里抽出一把菜刀〃当〃地一声扔在最前边,大声喊道:〃都看好了啊,我这把刀排第一,谁不服就跟我这刀说话。〃
另一个青年抬脚将几块砖头踢飞:〃哪来这么多破砖?〃
这显然是明目张胆地挑衅,钟跃民一伙呼地一下全站起来,不约而同地把手伸进挎包。李奎勇拦住钟跃民:〃跃民,用不着你出手,我来摆平这些小子。〃
他双手插在短大衣的口袋里慢慢走过去,叉开双腿稳稳站在那伙人面前。
双方的目光对峙着。李奎勇不紧不慢地说:〃你们听好,我今天心情不错,这是你们的福气,你们要珍惜这个机会,快点儿把那几块砖照原样码好,再给我的哥们儿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一青年亮出菜刀,不屑地说:〃谁的裤裆开了,露出这么个东西来?你胆儿不小呀,知道我是谁吗?〃
李奎勇笑了笑:〃你是谁?〃
〃计委大院小明,听说过么?〃
〃没听说过,莫非也是裤裆里钻出来的?〃
几个青年大怒,纷纷抽出凶器扑上来,嘴里喊着:〃剁了丫的!〃
李奎勇敏捷地跨上一步,闪电般贴近那个青年,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雪亮的剔肉刀,刀刃顶在他的颈动脉上,刀尖已划破皮肤,鲜血顺着刀刃流下来。
几个青年吓白了脸,全身都僵住了……被楼住的青年腿都软了,直往地上出溜,他张着嘴,一时说不出来话,半天才蹦出几个字:〃大……大哥,我服了,我……服了……〃
李奎勇放了手,轻蔑地说:〃就这副熊样儿还敢到这儿来拔份儿?都给我滚,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几个青年灰溜溜地苍惶逃窜。
钟跃民笑着向李奎勇竖起大姆指,顺手向李奎勇甩过一包〃牡丹〃烟。
李奎勇收起刀子,接过烟,点燃一支,阴沉沉的目光向四周扫了一圈,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都把目光转向别处……
夜深了,北风呼啸着向等候在售票处旁的人群席卷而来,钟跃民、袁军、郑桐等人把旁边的建筑工地上堆放的木料搜集过来点燃了一堆篝火,由于木料放得太多,火苗竟窜起三米多高,险些烧着了上面的电线,建筑工地的值班人是个老头,老人战战兢兢地刚要制止,被袁军一瞪眼就把话给吓回去了。
这是个无法无天的年月,身为守夜人,他只能起个稻草人的作用,单个的流氓尚且对付不了,更何况今夜,老人有个感觉,好象今夜全城的流氓团伙都来了,这可招惹不起。
一伙穿军大衣的部队子弟凑过来和钟跃民打招乎∶〃跃民,借光啦,冻得受不了,让我们也烤烤火。〃
钟跃民笑着说∶〃你们可真会享现成的,总得交点儿税呀,可不能白烤火。〃
一个戴羊剪绒皮帽的青年问道∶〃跃民,饿了吧?你们踏踏实实坐着别动,我们哥几个去找点吃的来。〃
袁军说∶好呀,再弄瓶酒来。
〃哥几个瞧好吧。〃
街对面有个很简陋的小饭馆,饭馆此时已经上了板,一个守夜老人正坐在火炉旁翻动烤在炉子上的馒头。
他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老人谨慎地把门打开一条缝,还没来得及问话,外面的人已一拥而进,老人被撞倒。
一伙穿军大衣的青年冲进来四处散开,非常熟练地在屋子里乱翻。一笸箩剩包子、馒头被这些家伙端走,几箱〃二锅头〃酒也被搬出饭馆……
老人惊慌地说:〃你们要干什么?快给我放下……〃他话音没落,一只盛米饭的柳条笸箩已扣在老人的头上,米饭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工地上到处燃着篝火,青年们围着火堆在烤包子,喝酒。
谁也闹不清刚才参加抢劫的是哪一伙,因为他们的年龄,装束和神态都差不多。看得出来,他们虽然分别属于若干个团伙,但彼此之间肯定都认识。
钟跃民、袁军喝着酒,不停地向周围打招乎的熟人点头示意。
李奎勇手里拿着一瓶酒,不时地对着瓶子来上一口,他阴沉的目光不停地向四周打量,目光中充满了轻蔑和挑衅。
郑桐凑近钟跃民:〃跃民,你看见没有?海淀的、东西城的、朝阳的,都来了,明天早上有热闹看了,你说明天李援朝他们来不来?〃
〃他当然得来,这种露脸的事他能不来么?〃
〃那李援朝今天怎么不来排队?〃
袁军插言道:〃凭李援朝的名声,他能来排一夜队?不信你看着,明早开始卖票了,他才会到,而且绝不排队。〃
钟跃民点点头:〃没错,他就是第一个买票,也没人敢说什么。〃
李奎勇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他凭什么?〃
〃就凭他是李援朝。〃
〃扯淡,我倒想见识一下,他难道三头六臂?〃
(8)
〃要是一对一交手,三个李援朝也不是你的对手,但你不可能有这种机会,他手下亡命徒很多,轮不上他亲自动手,你已经被收拾了。〃
〃那好,明天他要是来了,你给我指一下就行,我要会会他。〃
钟跃民拍拍他的肩膀说:〃奎勇,今天是我请你来的,算你帮我一个忙,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你说一声就行,我随时还你这个人情,可这次你不能给我找麻烦,你要是想和李援朝叫板,以后自己找机会,和我无关。〃
李奎勇点点头:〃好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次我听你的。跃民,说实话,以前我最烦你们这帮大院里的孩子,惟独你钟跃民还算条汉子,咱俩只做了一个学期同学吧?可咱们成了朋友,我本以为你钟跃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可我今天才发现,你怎么也有怕的人?〃
钟跃民摇摇头:〃这你可错了,我不是怕谁,和你说你也不懂,你不是我们这个***里的人。〃
李奎勇冷笑不语。
西北风在呼啸着,一堆堆篝火旁,青年们紧裹着大衣,伸出双手在烤火。不知是谁先哼起了歌,随即很多人加入,成了乱哄哄的大合唱: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闪光,
列车飞快地奔驰,
车窗的***辉煌
……
钟跃民吃饱了肚子,便觉得有几分无聊,他伸了个懒腰说:〃我要去附近走走,谁去?〃
袁军马上响应:〃我去。〃
郑桐本不想去,可他怕钟跃民不在的时候有人寻衅,靠他自已是应付不了的,于是也表示要去。
李奎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