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第3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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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孙淡的审美观看来,月官长得又黑又小,其实有点丑。可丑虽丑,却架不住她有一条好嗓子,好身段,架不住她有才。靠着高超的戏剧功底,相貌普通的月官硬生生唱成了京城第一名角,也成了许多少年的梦中情人。
可现在的她身上披着一件破羊皮袄子,在台子上一站,小身板仿佛在瑟瑟发抖。白色的羊毛和她瘦黑的小脸相映成趣,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小黑孩,哪里还有半点京城名角的风采。
台下的人一看,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其中有不少女戏子一直嫉妒月官这几年的大红大紫,见她出丑,笑得更大声些。
月官听到下面的嘲笑声,紧紧地咬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实际上,身上这件羊皮袄已经破得都快磨秃了,里面散发出的汗臭味熏的她几乎晕厥过去。
可偏偏旁边的孙淡还在大声说:“没错,每错,就是这个感觉。”
然后,就是茄官所扮演的范伟出场了,她的表演跟过火,走路就走路吧,偏偏还走着台步,手中也不肯空闲下来,还耍了半天水袖功夫。
问题是,茄官身上穿的是一件普通的棉布袄子,她的水袖这么一甩,黑得发亮的袖口顿时腥风鼓荡,迎面而来的风味道非常不正常。
下面的人纷纷掩住口鼻,避之惟恐不及。
孙淡已经没有语言了,只得不住摆头。
正在这个时候,月官突然“啊!”一声惊叫起来,像是一只没踩着尾巴的猫一样死命脱着身上的羊皮袄子,“扑!”一声摔在戏台子上,哭喊道:“不演了,我不演了!”
孙淡一片茫然,这个月官究竟是怎么了?
展布见势不妙,忙上前扶月官,“乖乖”“肉肉”地哄了半天,这才让月官平静下来:“月官妹妹,你究竟怎么了?”
月官不住地在戏台子上跳着,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件养皮袄子:“虱子,虱子,里面有虱子!”
原来,她刚才觉得身上有些发痒,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胸口有一个小黑点在蠕动,却不是虱子还能是什么?
“啊!”戏班子里的姑娘们虽然地位低下,可平日却是娇生惯养被大家捧着,什么时候见过虱子这种东西,听月官这么一喊,都惊得跳起来,小鸟一样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局面立即失控了。
“搞什么,搞什么?”孙淡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弹出来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那展布临危不惧,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女孩子们都拉住,又是诓又是哄,又是陪小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痛说了半天姐妹情深,这才让大家安静下来。
可无论如何,月官也不肯再演赵本山这个角色了。
孙淡想了想,这个月官实在太风雅,演赵本山也不太合适,罢了,就让她去演女角吧。反正女主觉的戏份不多,也不怕她再出状况。
月官见孙淡安排自己去演女角,不觉大松了一口气。
可是,让谁去演赵本山呢?
孙淡大觉头疼,关键是刻还是展布站了出来:“我来演,我就不信我演不好。”
展布年轻的时候可也是个名角,装龙像龙,装虎像虎,倒是个合适人选。
他咬牙穿上羊皮袄子,娇滴滴地念着台词:“你还不了解我吗,还管我叫大忽悠呢。我能把正的忽悠斜了,能把蔫的忽悠谑了,能把尖人忽悠嗫了,能把小两口过的挺好,我给他忽悠分别了。今天卖拐,一双好腿我能给他忽悠瘸了!”
展老板用的是标准的京片子,字正腔圆,麻溜儿利索。
孙淡目瞪口呆,连声叫道:“小沈阳,小沈阳!”
对,就是小沈阳。你听他的声气,你看他的肢势,简直就是小沈阳二世,就差展布再吆喝一声:“哎呀妈呀,孙老师,是孙老师来了。孙老师,你吃点啥,咱不差钱。”
展布有些得意地问孙淡:“静远,你看我演得怎么样。对了,沈阳不是北边吗,同我们这出戏有什么关系?”
孙淡苦笑:“展老板,你就不能正经说话?”
展布一头雾水:“咋啦,我说话就是这个腔调,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奴家。”
孙淡被他的声音弄得浑身发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怒喝道:“展布,你就不能粗着嗓子说话吗?像个男人一样说话。”
展布非常委屈:“奴家……奴家就这嗓子啊!再说,做臭男人有什么好,人家才不愿意呢!”
戏班子里的女孩子也都唧唧喳喳地议论起来:“是啊,展老板演的挺好的啊!”
“卡卡卡!”孙淡连喊了三个卡字,这才让自己烦躁的心绪平静下来,耐心地说:“展老板,你今天要演的是一个骗子,一个破落户。不可否认,展老板你风度翩翩气质高雅,可你想,一个破落户老骗子会像你这么说话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静远先生你也不要着急,让奴家在揣摩一下角色。”展布低头沉吟了片刻,突然一抬头:“好了,我知道该怎么演了。咋地,不相信我呀。咱俩谁跟谁呀,这戏是静远你写的,我怎么着也不会砸了哥们的牌子啊!”
虽然还是京片子,可这时的展布却像是换了一个人,脸上带着一股混不吝的惫懒笑容,让孙淡一刹间仿佛是看到后世京城的顽主。
其实,将《卖拐》的东北风格换成京味,也有一种独特的味道。
孙淡欢喜得笑出声来:“对对对,展老板,就是这个状态,你继续保持。”
第一男主的角色算是确定下来了,也算是去了孙淡一块心病。不过,后果还是有的。比如展老板当天晚上就被羊皮袄中的虱子咬得浑身都是红疙瘩,娇呼了一整夜:“痒煞哥们啦!哥为了我们戏班子的生存吃尽万般苦,哥容易吗?”
第四百零二章 给你一个机会
男女主角已经确定,算是了了孙淡的一桩心事。男一号由展布演倒也不错,展老板表演功力深厚,对角色的拿捏也很到位,虽然他一口京片子,可谁也没有规定这个小品一定要用东北风格。
至于月官,则出演女一号。她对这个戏有抵触情绪,但女一号在这个小品的戏份很少,做一个捧角她还是很合格的。
可这里有一个问题,男二号,也就是原作中的范伟这个角色非常重要。很多笑点都要在这个角色身上得到体现,可说此剧的成败系于其一身。但扮演这个角色的茄官是演大青衣出身,日常演惯了感情戏,一时间戏路改不过来。她表演风格美则美矣,可惜同这个小品的整体风格不搭界。若上她,肯定会将这台戏弄砸。
于是,孙淡果断决定将她给换了下去,准备上新人。
可换掉茄官,举目四顾,他才愕然发现找不到适合的替补队员。
展家班上上下下也是十来号人马,可这十来号人马都是展布教出来的,风格也非常接近,成日里演的都是风花雪月,简直就是从一条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也就是说,这一批演员中,要挑十来个公子小姐,乃是举手之劳,演的都是上层建筑,至不济也是大丫鬟贴身书童,其中竟无一个劳动人民。
这下可麻烦了,换了好几个演员,都觉得她们演得有些过火,味道也不正,孙淡只能无奈地叫了一声停,在旁边摸着下巴沉思。
大概是看出了孙淡的烦恼,展布小心地走过来,对孙淡说:“静远,你的本子我刚才看完了。你这个男二号根本就是个笨蛋二百五嘛,你看我手头这些姑娘,谁不精明得跟孙悟空一样,硬要她们去演,只怕也演不好。”
孙淡也感慨道:“你这个当师傅的就是个人精,你的徒弟还不都有样学样,难难难,你再想想手头有没有合适人选。”
“合适人选?”展布也觉得一阵头疼:“我手下的人可都在这里,静远你自己挑吧,可着劲选最笨的一个使就是了,这叫矬子当中跳高个。这人选角儿吧,都可着基本功扎实,人精灵的选。当初我买这些姑娘的时候,也是不聪明的不要,谁知道今天大人你却反其道而行之,真叫人无奈。”
孙淡有些郁闷,说:“除了这十来双腿儿,你就没别的人选了?”
展布一摊手:“真没别的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月官突然提醒展布:“布官,我倒有一个人选,不知道合适不?此人笨是笨了些,可我却以为骨子里却精着呢,颇有心计,正好演这个角色。”
孙淡有些惊喜,忙问:“是谁,快说。”的确,他是要找一个相对月官她们来说笨一些的演员,可实在太笨,甚至连话也不会说,拿来也没什么用处。一个好的演员,从来就不是一个笨蛋。他需要的是那种表面上看起来憨厚老实,其实非常精灵的那种。
展布也有些欢喜:“月官妹妹,你说的究竟是谁呀?”
月官好象有些想笑的样子,回答说:“布官,你忘记了一个人啦。就是你前年买回来的冬官。”
月官此话一说出口,一众女戏子都“哄”一声笑起来,皆说:“对对对,我们怎么把她给忘记了。”
孙淡心中好奇:“这个冬官是谁,性格如何,会演戏吗?”
展布一脸尴尬,嗫嚅几声,这才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冬官是展布前年在宣府的军汉手头买来的一个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何来历。据说是几个军汉去草原执行军事任务时拣到的,当时,冬官一身脏得实在可以,也看不清样貌。军汉们本见她身材壮实,以为是个男丁,又看她实在可怜,就交给一个有妻室的军户家当儿子养。
可等到了家,一洗干净,才发现是个女孩子。
这下,那户人家不觉大为失望。
明朝军户的日子本就过得清苦,若冬官是个男孩子,将来也不失为一个全劳力。可现在却突然变成一个陪钱货砸在手头,还真是让人恼火。
于是这个冬官就被人家给卖了出去,恰好展布正好去宣府,花了一两银子就买到手中。
展布一直认为,天生我才必有用,这冬官现在年纪还小,养上几年,培养一下,以他的手段,未必不能捧成一个名角。
可惜,冬官学戏倒也上手极快,可就是嗓子有些粗。最可气的是,在展布这里三顿白米饭养着,这个冬官的体形就开始膨胀了,到如今,已冲到一米六六,还有进一步向上发展的趋势。不但如此,冬官的块头也是很壮实,腰比展布的还粗。
对一个戏子来说,还有什么比没有好身段更要命的事情吗?
有的时候,展布甚至在想:这个冬官会不会是蒙古人出身,这汉家女儿怎么可能有这么结实的身板?
于是,展布也绝了培养冬官的念头,就拿她当杂役使用,派到几个红角身边当粗使丫头。
一听说展家班有一个学过演戏,且身材魁梧的女孩子,孙淡眼睛就亮了,连声道:“快叫来看看,没准这个男二号就要着落到她身上了。”
很快,几个女戏子小鸟一样跑出去将冬官拉了过来。
老实说,冬官的模样倒不是太丑,就是高大了些,腰肢没什么弹性。
她大概还不知道孙淡叫自己过来做什么,一脸的疑惑,模样看起来很是憨厚。
可孙淡一看她的模样,心中却是一阵欢喜:这个冬官不错,外表这一关算是过了,也不知道她演戏的水平如何。
就道:“冬官,本大人现在念一句台词,你跟我学一学。”
冬瓜的嗓子有些粗,忙道:“是,大人。”
“听好,我念一句,你学一句。”孙淡清了清嗓子:“我要劫个色。”
“啊!”听到喝句话,展布手下的姑娘们都羞得粉脸通红,连展布也娇柔地叫了一声:“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