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晓庆] 失去记忆的人-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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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　第8期　　　…　’94科幻文艺奖征文
裴晓庆
　　　　　　　　〈一〉
　　　　“悲伤？”“否定。”
　　　　“孤独？”回答是“不确切”。
　　　　它调整着心理讯号。
　　　　“仇恨？”当这个词汇信息在它的电路中通过时，各种元件都颤动起来。
　　　　“肯定。”咨询电脑作出回答。
　　　　那么仇恨的对象是谁呢？
　　　　一段空白。
　　　　它忽然停下来，记忆锁链中断了。不，不是空白，结论是有极长的一段信息被锁密了。它分析着，却无法计算出这段信息的量数。接着，它碰上指令：
　　　　“跳过去！”
　　　　但后来的信息对解释它异常的电流频率（它的情绪）毫无用处。
　　　　它烦躁不安地又从头开始，仍是一无所得。最终它又停留在被锁密处。
　　　　锁密程序是它从来没有见过的。从前只对外锁密，而这次是对内的，是对电脑自身的功能封闭。它虽然能解开这些程序谜团，但却没有反抗锁密指令的能力。指令是强硬不容抵触的。
　　　　BM—13机器人在柜台前震动了一下，差点打翻了朗姆酒。
　　　　“有问题吗？”另一个机器招待问他。
　　　　“没有，没有。”13号机器人嘀嘀咕咕地回答了同伴，同时调整了平衡器，又开始有条不紊地工作。倒酒、调酒，倒酒、调酒……
　　　　“我是有问题，但我不会告诉你们。”BM—13的中枢电脑继续思考着，“问题的答案只有打开锁密才能找到，但是我的自身做不到这个，除非有别人来帮助我取消那道指令。”
　　　　BM—13又给几位顾客调好了酒递上。“这些生物不能指望。”自我防护系统发出警告。
　　　　“13对于这儿的土著人来说，这是个不吉利的数字！”老板对旁边的助手说，“不过对于我这个移民，BM—13实在是一个绝妙的机器，它比同类聪明，功能也多得多，很多，甚至我也不知道它到底都能干些什么。它很有用，不过为了保险，纵队的人还是给它加了层束缚，蓝天狼纵队管这个叫‘狼牙星云”’。
　　“注意，老板，你讲的话BM—13都听见了。”助手用天狼语提醒道。他真是烦透了，这个头儿一喝醉就喜欢乱说。
　　　　“没关系，它只是机器。BM—13，再调一杯我还没渴过的鸡尾酒。酒这玩艺真好！”
　　　　“用我们的语言来对话吧。”
　　　　“没事儿。哦，BM—13你去十五街区配给处领一箱中和调整液。给你红卡。”
　　　　BM—13放下调酒器。启动他四条灵活无比的金属腿挪出柜台，向店外走去。
　　　　来到街上，它准确地回忆着刚才听到的一切，它全部记住了，包括那个助手讲的不可译的语言。它的中枢电脑在分析着每一个字。
　　　　“锁密是蓝天狼纵队加的。纵队，军队，暴力。”
　　　　“仇恨。”
　　　　“谁让我仇恨呢？”
　　　　机器人在街的阴暗处行走着，街上人来人往，它看到这些景象却感到有点别扭，它感到自己好像是在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之中。
　　　　第十五大街配给处到了，它在大门前被机器手挡住了。它把红卡投到一个孔隙中，那里显出波光：放行。
　　　　BM—13走出大门。它瞧不起那只机械手，因为BM—13知道它没有思考分析记忆的能力，机械手只有判别功能，有红卡的它放行，没有的阻拦。
　　　　BM—13顺利地从配给处领到一个扁方的金属箱子，它用两只手抱住箱子往回走。
　　　　走到第七大街那片倒塌的食品连锁店旁边的时候，机器人决定走快点。它正要调整速度仪。
　　　　“先生。”
　　　　有声音呼唤，是对它的。BM—13立刻停住，它那双附有红外线扫描及透视、热能感应等等多种功能的眼睛在一根折断的水泥电线杆下看到了一个男孩。
　　　　　　　　〈二〉
　　　　这是个瘦弱肮脏的男孩，穿一身不合体的西服和牛仔裤，有一头发黄的头发。
　　　　“您有吃的吗？”他嗫嚅着问。
　　　　“激动？”“肯定，不确切。”
　　　　“亲切？”“肯定。”
　　　　“爱？”它的身体震动了起来，BM—13所有的系统都为这个字而闪烁起各色的光。
　　　　“肯定。”咨询电脑作出了回答。
　　　　“我喜欢这个孩子。”它甚至没有再分析原因，就慌慌忙忙地向小孩冲去。
　　　　男孩吓了一跳，可没等他跳开，机器人已经站在他面前。
　　　　“我可以帮助你吗？”机器人金属脸上显出和蔼可亲这个词汇的具体指示。
　　　　“哦，哦！你是机器人。”
　　　　“是的，是你们创造了我。”
　　　　“我们，你是说你是我们的机器人？”小男孩有点不敢相信，怀疑地看着它。
　　　　“我是BM—13号机器人，你要什么？”
　　　　“噢！我，我要吃的东西，”男孩语无伦次地说，并且打起嗑巴来，“我两天没吃一点东西了，我是从土著营逃出来的，那儿闹霍乱呢。我，我叫李。”
　　　　“南北战争中也有一个叫李的！”BM—13的记忆库提供了这么个信息，看来没什么用。
　　　　“我已经躲了半个月了，这条街上的商店里我都躲过。”男孩用手在街上指着，“麦克唐纳、加州烧烤、中国餐馆，可里面剩下的一点吃的都发臭了。我上顿饭是一块碎饼干……我快饿死了。”
　　　　“死！”机器人激动了，它伸出三只手臂扶住面色苍白的小男孩。男孩已近乎虚脱，立刻倒在它的手臂上不动了。
　　　　BM—13抱起男孩，转身以平稳的中速向酒吧的方向奔去。
　　　　男孩并没有晕过去，而是在它的金属臂弯中惊恐地看着前面飞快滑过的街面。男孩说：“我整天躲着那些怪物，要知道我要碰上他们就没命了……”
　　　　BM—13的中枢电脑在思考着，谁在伤害男孩，他为什么躲他们，他们是谁，怪物？
　　　　街上很静，在一条条废弃的街道上他们没有遇上任何人。只是听到远处那似乎永不间断的磁震机和时远时近巡回攻击器的声音。
　　　　“你是战斗机器人吗？”
　　　　BM—13自我咨询后回答：“目前我是个调酒师。”
　　　　“哦，是吗？可你有个战士的体型呢！”男孩失望了。
　　　　“我是战士吗？”
　　　　咨询电脑和记忆库没有给它答案。
　　　　BM—13带着他的同伴走进了五大街，这里街灯的紫绿色异光照亮着一切。街上人来人往。
　　　　看到他们，男孩惊悸地哆嗦起来。
　　　　“恐惧，极度恐惧。”BM—13意识到男孩的变化，但它没有推理原因，因为酒吧已经到了。
　　　　“它回来了，你去把箱子接过来。13号再给我调杯酒，我都等了半天了，你那几个同类太没用了。”老板依旧酒气冲天地粘在天花板上，头不停摇晃着。
　　　　“你看它手中有个幼体土著生命。”助手从原来位置立起，无声地滑过地板。“你带它干什么，BM—13？”他的触角像把金属长尖锥指向男孩。
　　　　机器人回答：“为他寻找食物。”
　　　　男孩的牙齿撞击着，绝望的眼睛睁大了，那只触角离他的脸已经不到半尺远了。
　　　　“走过来13号，把它给我。”助手那冷酷的鳞质脸直对着机器人。
　　　　“服从？”“否定。”
　　　　“保护人类是我的第一职能，”忽然BM—13感到辅助电脑和中枢电脑同时显示出这条信息。
　　　　助手巨大的身体逼近了，“服从我们的命令，机器人，把它给我。”
　　　　“救救我！”男孩瞪着两只绝望的大眼睛看它，BM—13的咨询电脑又显示出“爱”这个词汇。
　　　　机器人又向后退了一步。
　　　　“危险，规避。”自我防护电脑呼叫的刹那，BM—13已经闪躲。一束蓝色的液体射来，把地板熔化成了十几个下陷的焦洞。
　　　　没等助手触角的第二次喷射，BM—13已经抱着男孩李冲上了大街。
　　　　机器人启动变速履带，下肢自动改装成滑行器，飞快地前进着。后面那片愤怒的不可译的怪叫声越来越远。
　　　　BM—13检查了一下躯体，发现左侧第二条腿的一边被熔了个小洞，内部的一个效应器报废了。
　　　　男孩在怀中喘着粗气，他的心脏跳动过度了，对他有害。BM—13试着启动救护系统为男孩按摩了一遍。
　　　　李渐渐镇静了：“我们去哪，蓝天狼纵队马上就会找到咱们的。”
　　　　到哪儿去？机器人看到了一处废弃的地铁站口，便撞开了水泥板封闭的门，钻进了地铁通道。
　　　　地铁里非常黑，充满了潮气。BM—13看到石壁上有一层绿色菌类，站台上是许多塌落下来的石灰和天花板条石。BM—13打开了肩上的一盏灯，它的周围亮了起来。
　　　　男孩紧紧靠在机器人温暖的身上，紧张的情绪慢慢消失了。
　　　“它们是谁？为什么要伤害你？”
　　　　“老天，你难道是刚造出来的！大战你没有赶上？”李叫了起来，“我还曾以为你是我们的战士呢？”
　　　　BM—13困惑地看着男孩。
　　　　李抚摸着机器人的合金躯体：“可你准是我们的智能机器人，因为蓝天狼没有机器人？”
　　　　“蓝天狼是谁？”
　　　　“你怎么都忘了！”
　　　　“我的记忆库被锁密了。”
　　　　李点点头：“果然是这样，土著营的大人们都这样猜测过，可你怎么还记得救我呢？”
　　　　机器人M—13全身都震动了一下：“因为，那条指令是我存在的基础！”
　　　　　　　　〈三〉
　　　　男孩睡着了，BM—13独自思索着，它再次在未被封闭锁密的那些记忆信息中筛选着，判断着。没有，没有。不，有一个画面，又一个：
　　　　山，很大的一片山脉；沟，人工的深沟。它在那儿奔跑着，它手里有个人。那个人的图像消失了。BM—13又激动起来，“爱！爱！”它爱那个人。
　　　　但是机器人最终只得到两个残缺的画面，显然别的信息在封闭中。
　　　　“爱=服从=信任＝忠实=欢乐……”咨询电脑给了机器人所特有的爱的含义。“我必须打开锁密。”BM—13站起来，它看到几只小动物在黑暗中盯着男孩，眼睛都是红的。
　　　　啮齿动物。机器人忽然想到男孩的饥饿。
　　　　三只老鼠在瞬间已到了BM—13的手中，去皮、取肉、消毒、加热。当男孩醒来时，他立刻闻到一股诱人的肉香。
　　　　“好吃极了。”李津津有味地吃着，“你干得真棒。”
　　　　“喜悦。”BM—13的咨询电脑给了它这个词汇，机器人满意地动了动身子。
　　　　突然，BM—13的注意力被别的什么吸引住了，方位探测仪指示：
　　　　“热源靠近。上方31。57米，能量显示为飞行机械。靠近，危险系数为97。4％，距离为15米，7米……”
　　　　“我们走！”BM—13飞快地抱起男孩向地铁深处冲去。
　　　　几乎是同时，轰的一声巨响地道顶已经倾塌了，随着红色粒子束的射入，地铁内十几个火球腾起，发出一片刺目的白光。强大的辐射波和能量场把地铁炸得面目全非。
　　　　街道上空，一艘蓝天狼攻击器在盘旋着。
　　　　BM—13抱着男孩李在漆黑的地铁隧道中飞奔着。忽然它将四条腿搭在铁轨上启动变形，使自己能像一辆列车一样滑行在铁轨上。
　　　　“它们会闻到我们的，外星人嗅觉强极了，他们这些宇宙昆虫可怕极了。”李又吓得哆嗦了。
　　　　“警报！”防护电脑的信息传来。
　　　　BM—13猛地刹住，一道红光从前面的顶壁切入隧道。BM—13急忙拐进了地铁的另一条岔道上，它身后隆隆的爆炸声大作。
　　　　机器人像发疯似的在蜘蛛网般的地铁弯道中急驶，突停，转弯，躲避着来自地铁上方的一次次毁灭性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