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一蓑-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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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春磊考上研究生?”我真不敢相信,既然他能考上,我肯定也没问题。两年前的梦想使一颗浮躁的心不再沉寂。我的必修课是医学英语,为了考研,我除了学好那些无聊枯燥没有任何规律的医学单词外,还走马灯一样在几个教室来回串,利用业余时间自修大学英语。想一想自己付出的代价,没有风花雪月,没有闲情逸致,只有寂寞孤独,只有书中求玉,还遭受同学们书呆子的冷眼讥讽。大学奋斗几年没有找到一份好工作,我都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然而,孤鸿既然决定了向前飞,它宁愿寂寞沙洲冷也不会像麻雀那样随便栖息。我下决心告别一切应酬,准备下一个目标的冲刺。
1994年5月1日,我正式捧起了英语、政治、卫生统计、流行病、社会医学、基础医学、临床医学等专业书,从中品味着一种寂寞,一种孤独,一种清苦,一种枯燥。
“我准备报考研究生了,你意见如何?”一天晚上,我值班的时候,她来了。白天上班忙,除了日常的医院管理,还要处理医疗纠纷,折腾得焦头烂额,只好利用晚上的时间。为了更好地利用晚上时间,我主动顶替别人的行政值班,反正晚上值班没有多少事情,倒是为我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学习机会。值班室下面就是停尸房,经常半夜三更鬼哭狼嚎,狐鸣狗叫,却没有耽误我焚香捧书,作一叶之偏舟,沧海之一粟,于心驰神往之间,游离于现实之外。暂且忘却司马感叹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人世喧闹,于闹中取静,向着自己心中的那个孤寂追求歪歪斜斜地奔跑着。
“你考吧。我支持你!”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沉思了老长一会儿。这一点,我真是自叹不如,她比我沉稳成熟老练,我则浪漫多情浮躁。
自此,除了上班,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看书,甚至占用上班的时间。她则经常来值班室看我,我静静地看着书,她静静地打着毛衣陪伴我,随着幽幽书香,暂且抛开庸俗尘世的琐碎人生,悠悠于南山东篱之下,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梧桐细雨空阶,点点滴滴,憔悴愁苦,风鬟雾鬓。渔村水驿,夜如岁、焚香独自语……
父亲的身体日渐见好,各种体力活亦如以前。按照田医生的建议,最好一年进行一次体检,看身体变化情况。
“叔,我准备和你去趟潍坊,检查检查身体康复情况。”农历七月十五日,我和她回家看父母说:“娘,我去南园摘个冬瓜,咱们和小刘一起包水饺吃。”每年的这一天,我养成了一种冬瓜水饺情节。那宽宽的青青的叶子下长长的藤上,结着大大的长长的滚圆形的冬瓜,上面挂着毛茸茸的白霜,切皮去瓤,味道特别清爽纯正。
“不用检查了,花那个钱干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父亲说。
“你懂啥?总要检查一下恢复情况。下周一我们一起去吧,小刘也去,正好去看看我表哥。”我说。
“没事,恢复很好!不用担心!你看这钡透报告单,胃充盈也很好。”田医生看着红光满面散发着振奋精神的父亲说。
中午,表哥招待我们三人。表哥表嫂是第一次见她,格外客气热情。正在吃饭,表哥的对讲机响了。
“喂,是哪位?是老刘啊。你好!你好!吃饭?今天中午不行啊,我家里来了重要客人,我舅来了,我要陪他,咱们改天吧。放心!你要的那批石油我明天就给你开调拨单。哎呀,你客气啥!行!行!我找家人去传达室拿。”表哥放下电话,告诉他的大女儿,“玲玲,你和你表叔去传达室拿点东西,你那个伯伯放那的。”
“来,小刘,吃,多吃,吃这大虾!涵穹可是个上进的人,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肯定草(差)不了。”表嫂亲热地为她夹菜。
“来,小刘,我敬你!你喝橘子汁。”表哥端起“五粮液”。表哥此时是潍坊石油公司业务科科长,官不大,但权力很大,很实惠。
“来,舅,我敬你!你这操心大半辈子,眼看涵穹的婚姻大事就要解决了。”表哥端起酒杯敬父亲。
吃完饭,她在客厅看电视。
“涵穹,你过来趟。”表嫂一改刚才的客气。表嫂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在表哥老张家是老大。表哥是出名的怕婆子,但怕的有道理,家里人多,二姑夫去世的早,大表兄生性慈忍软弱,自己是老大,把自己的几个兄弟当儿子,甚是溺爱。表嫂如同红楼梦里的王熙凤,性格豪爽,处理事情风风火火,精明干练,热心快肠,雷厉风行。表哥家里人口多,事情杂,就连宪林表爷爷在世的时候,很多棘手的事情处理不了,只要表嫂出面,就能息事宁人。二姑夫抗美援朝冰天雪地得了哮喘,复员后没几年去世了。二姑40多岁拉扯着五个孩子,沐风披雨,几乎没法生存,幸亏她公公宪林表爷爷的帮助,一直劳累到大表哥、二表哥工作结婚。二姑孤寡一人,长夜难眠,在村里王媒婆的撮合下,偷偷地见了一个丧妻多年的老头,那老头也没什么负担,二姑感到也很投机。纸总归包不住火,四邻街舍都知道了,如柳絮满街飞。二表哥知道了,领着弟兄四个到了那老头家里,那老头吓得都尿下了,再也不敢和二姑来往。
二姑趁着赶集去找了几次,那老头只是痛苦流泪。
“她妹子,我不是害怕啊,我是怕给你惹麻烦啊。我看啊,我和你结了婚,儿子们也就不认你了。”
大表哥知道了,屁都不敢放。憋了老长时间,没办法,找到了老父亲。
“二舅啊,你看怎么办啊?我娘想嫁人,他们弟兄几个气势汹汹阻拦,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娘真是嫁了人,他们几个怕是不认这个娘了?”大表哥无可奈何哭丧着脸。
“唉!你让我这做舅的怎么说?那是我亲二姐啊!”父亲叹了一口气,也没拿出主意。但父亲想到了表嫂,把这事情偷偷告诉了她。
“你们这些混蛋?就你们知道搂着老婆孩子舒服?让你老婆先回娘家呆上半年,你们试试什么滋味?咱娘守寡10年了,大好的青春都为你们了,你们翅膀硬了,还不放自己娘寻找自己的幸福,你们这才是些不孝之子。”表嫂在家庭会上大骂一顿,弟兄们耷拉着头,老老实实地挨训。
“老二,是你领着他们四个去的?你再领着他们四个去,赔礼道歉把那老头请来,选个时间,我主持婚礼。不用说咱娘自己找,不然我还要帮着她找呢。”表嫂气势凌厉。
二姑的婚姻终于在表嫂的大力帮助下促成了。
现在表嫂突然单独喊我,肯定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谈。
“涵穹,和她认识多长时间了?”表嫂脸色严肃。“四个多月了啊。”我说。
“你和她一起走路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表嫂问。“没有啊。”我说。
“你没觉出来吗?她走路一跛一跛的,不过轻微罢了,她穿着裙子走路都能看出来。你没仔细问一问,她是不是小时候受过脊灰感染,留下了后遗症。”表嫂问。
“我真没觉出来。”我说。
“玲玲她妈,你找涵穹到下面小仓库里抱几个西瓜吃。”表哥在外面说,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其实,表嫂这一说,我还真有反应了。和她一起走路时,是感到她有轻微的一跛一跛的感觉。现在表嫂虽这样说了,我倒真没往心里去。但就是这致命的一点,我上哪也买不着后悔药了,我真后悔没听表嫂的话,加上她年龄的神秘,导致了几年后我们婚姻的悲剧。这种半死不活的悲剧,还不如要么痛痛快快地死,要么痛痛快快地活,但偏偏半死不活折磨人。
9月15日,正当我潜心埋头忘乎周围的时候,她来看我了。
“小李,你这么用心复习考研,肯定能考上,你考上以后肯定回不了县城,我想我们还是提早分手吧!”她大大的眼睛郁郁地看着我,情深意切,悲切哀伤。
“别,既然这样,我们就登记吧。”我正在复习着《内科学》,头都没抬。
9月21日,安丘“青春”照相馆,经理王敬礼正忙着给一个少妇做造形。少妇很漂亮很优雅,带着忧伤。
“呜呜,王大哥,你说我比那狐狸精差哪里?不就是比她老一点吗?可当年我也有年轻的时候啊。你给我照得年轻一点,我也找去。我照样找个18(岁)的。”
我和她手挽手走了进去。
“你们好,照结婚照吗?”那经理问道。我点点头。
“好,你们俩在那灯底下坐好。小伙子你靠近一点,那姑娘把头向小伙子歪一歪。好,就这样。”她显得有点紧张,我倒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感觉。
在城关镇政府民政处,当那个大大的圆圆的钢印盖在大红结婚证上时,我突然感觉一阵麻木。为什么要登记?说不上为什么,反正就登记吧,不要问为什么,我也说不上为什么。
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生活好平淡好平淡,平淡的如降嵋山下的大平原,一马平川,没有任何起伏。当我顺利地考入山东医科大学,一年学业快结束,正忙着学期考试时,看着窗外寒雪飞舞,窗花片片,挂着我的无限期待,模糊着我的无尽的思念,空悬着我的无限牵挂。我想,她一人在家,怀孕在身,怎么拉煤取暖?按预产期快到了,不知孩子生了没有?我这边考试正忙,一旦回去就要来年补考,还是等考完试再回吧。
紧张的考完计算机和英语,我连夜向回赶,拥挤的火车站着都不用扶任何东西,保证倒不了。在潍坊火车站,寒风凛冽中等了三个多小时才坐上去安丘的车,等赶到我那夹在两个楼之间的称之为“夹皮沟”的一间半平房,已是东方既亮。
母亲和岳母都在,两人脸上洋溢着幸福。暖暖的房间里,排烟管上挂着一排尿布。我激动不已,我已为人父了!
屋里静静的,孩子肯定在里屋睡了。
“生了个千金。”岳母静静地说。
她和孩子就在里屋,我突然变得那么羞涩,迟疑着不肯进屋。我半蹲在水泥地面上,想了好久,男孩、女孩无所谓啊,只要聪明健康,我就能把她培养成才女。
“快进去看看孩子。”母亲说。
“是个男孩啊。”等我进了屋,岳母笑着告诉我。不管怎么着,传统文化观念还是让我感觉生个男孩好。孩子靠床的外面,静静地睡着。她穿着一个红色的褪成暗淡色的棉袄在床内侧,见我进来了,不停地抹着眼泪。
“孩子都出生四天了,你才回来。”她还是抹着眼泪说。
我自知理亏,心里很内疚,没有话说。不管怎么着,当自己的妻子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我却没在。该换药了,我默默地拿过镊子、消毒碗和消毒液给她擦拭着伤口。
“小刘给你生了个男孩,你这几天在家里忙活忙活,咱那些亲戚要在后天来送‘朱米’'2',你打个电话让你叔在家里门口插个弓箭'3'。”平房没有厕所,母亲把她的大小便用一个塑料桶提到外面的公共厕所回来,满怀喜悦地对我说。
父亲急急地从家里赶来,带着刚杀好的两只老母鸡。坐在床边,攥着孩子嫩嫩的小手,泪眼滂沱。
“和他爸爸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孩子起了名字没有?”父亲起身摸了摸土炉子的管道,“涵穹,再加点炭,炉子不太旺。”
“起了,小名叫修,大名叫李润,一个月内必须到派出所落户口,所以他爸就把名字起好了。”她说。
使狗河水结了冰又默默地融化再悄悄地结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