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徐后传-第2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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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和纪纲皆是一怔。
毛骧说道:“你们两个若想活命,就要牢记锦衣卫的责任是按照皇上的意思办事。不是查真相,你们呈给皇上的,一定是皇上想要看见的东西。皇上不想见到的——比如这个暗示燕王居心叵测,想和皇侄争位,可能引起皇室骨肉相残的卷宗,你们就要销毁,当做不知。”
毛大人在说什么?明月和纪纲均愣住了。
毛骧继续说道:“因为一旦贸然呈上去,皇上表面不说什么,心里是不愉快的,渐渐的你们失去了君心,不再受到重用,被人排挤出锦衣卫,以前那些遭受冤狱的亲人故旧会群起攻之,痛打落水狗,到时候遭遇反噬,你们会被人啃的尸骨无存。”
毛骧走下座位,站在明月和纪纲中间,一手一个拍着他们的肩膀,说道:“因为你们是刀、是剑。那些人无法怨恨持刀的人,就将怒火全部对准了刀剑本身。而刀剑唯一的价值,就是得到持刀人的信任和重用,一旦被弃,就是刀剑的末日,所以刀剑无路可退,唯有一路拼杀到最后断剑为止。”
明月和纪纲全身僵硬:毛骧所说持刀人就是皇上!难道……
毛骧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就抱着沉重的蓝玉案卷宗进宫觐见皇上了。
毛骧走远了,连马车声都消失了,明月四顾无人,低声说道:“纪纲,毛大人的意思,好像蓝玉案之后,皇上会推毛大人出去扛罪,以平息朝廷的怒火。”
纪纲刚刚从震惊中醒过来,连连摇头说道:“是不是我们想太多了?毛大人是皇上的义子啊,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皇上怎么舍得——”
“蓝玉忠不忠?常升忠不忠?还有即将被抄家的老将宋国公冯胜忠不忠?”明月打断了纪纲的话头,神情严肃,“毛大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对我们说这些交心杀头的话,一定是他嗅出了什么不对劲,所以说出这样交代遗言般的话。”
毛骧一手提拔明月纪纲两人,并一直关照有加,两人对毛骧也十分敬仰倚重,并非简单的上下级关系。
纪纲猛拍脑袋,“对啊,皇上是天子,天子和我们凡人的感情是不同的。秦王是怎么死的?晋王是怎么死的?还有燕王妃生产三日就被赶出京城,冒着风雪北上就藩,王妃生的儿子也是皇上的亲孙子呢,对亲孙子尚且如此,毛大人只是义子而已,就更不在话下了。”
明月托腮沉思,“不行,我们不能看着毛大人坐以待毙,必须想法子救救他。”
纪纲问道:“怎么救?你我是锦衣卫的人,毛大人一旦出事,锦衣卫肯定会跟着遭殃,我虽没什么见识,但也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安卵的道理,我们能怎么办?”
明月说道:“现在轮到燕王府还咱们人情的时候了……”
纪纲迟疑说道:“燕王府远在北平,鞭长莫及,真会帮得到咱们救毛大人?”
燕王府做不到,但是明教会啊!只是不方便和纪纲说穿燕王妃徐妙仪和明教的关系。所以明月笃定的说道:“燕王妃可以的。”
且说毛骧将蓝玉认罪的卷宗呈给了洪武帝御览。正如他告诫明月和纪纲的那样,所有卷宗都是洪武帝愿意看到的内容。
洪武帝略看了看,说道:“将这些交给内阁,要他们按照卷宗的供词写一本《逆臣录》,所有蓝玉谋反的党羽都抄录在册,昭告天下。”
洪武帝习惯一切都写在纸上,比如对付儿子们的顽劣,他创造的《御制记非录》,现在铲除“蓝玉党”,又写了一本《御制逆臣录》。
毛骧应道:“是。”
内心挣扎了一路,毛骧还是将蓝玉的话摘了几句转告洪武帝,“皇上,蓝玉给其他武将求情,说武将是守护大明江山的基石,基石若碎,恐会陷大明江山于危机之中,望皇上三思。”
洪武帝冷冷道:“朕的江山,还轮不到他一介谋逆之人操心。大明九边有朕的儿子们守护着,必会江山永固!怎么?你同情蓝玉,也觉得朕错了吗?”
对于边关的安危,洪武帝寄希望于儿子们,而非武将。
毛骧侍君多年,知道洪武帝动了怒气,忙跪地说道:“微臣不敢!”
洪武帝怒道:“你虽不敢,心里也同情蓝党的,对吗?听说你在诏狱里对这些罪臣以礼相待,并无动刑拷问?”
毛骧低头说道:“蓝玉已招认,没有拷问的必要。何况他们毕竟对大明有功——”
“那李善长呢?”洪武帝打断道:“你能割断李善长的舌头,为何偏偏对蓝玉手下留情?”
毛骧心中一沉:皇上这是对我起了疑心!此时辩驳无疑火上浇油!
毛骧说道:“微臣知错了!”
洪武帝冷冷道:“知错就好。你要记住自己的本分,对任何人都不得手下留情。朕判了蓝玉剥皮之刑,以儆效尤。你亲自执行,剥下蓝玉人皮,送到蜀王府!”
纵使毛骧看惯了血腥,此时也震惊了:蜀王妃蓝氏是蓝玉的亲女儿,看到父亲的人皮,蜀王妃岂不会活活吓死了……
蓝玉谋反案爆发,诛杀二万多人,京城一片腥风血雨,毛骧依照洪武帝口谕,剥了蓝玉人皮,命锦衣卫送到蜀王府。
蜀王妃当场昏厥。
侩子手天天都在杀人,刑场的血就没干过,京城连空气都飘着血腥的味道。
京城郊外,常槿修行的道观里,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皇太孙朱允炆乘坐一叶扁舟,踏上了池塘中间的一艘画舫。画舫里,一个清瘦妙曼的女子正直愣愣的看着池塘里的残荷。
朱允炆呼吸一滞,缓缓走近常槿,说道:“你终于肯见我了。”
十六年了。
常槿扶着栏杆的手蓦地一紧,攥得栏杆上褐色的油漆都剥落了,深深嵌进了指甲。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转过身去。
四目相对。
朱允炆痴痴的看着常槿,“你……还是以前的样子。”
常槿低头,避过朱允炆炽热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裙摆,说道:“请你……不,是求求你救救我二哥常升,他被卷入了蓝玉谋反案。可他是无辜的,求你救救他。”
朱允炆的目光从沸腾立刻跌成了冰冷,“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常槿说道:“是的,我二哥是被冤枉的。自从皇后娘娘去世,谁也没法劝他改变主意,但是你可以的……你都可以从朱允熥那里夺得皇太孙之位,朱允熥十三岁就出京就藩了,你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只有你能救我二哥。只要你救他一命,爵位官衔什么的都无所谓,只要他活着,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所有预料的期待,憧憬都被冰冷的交易击碎了。
朱允炆似乎听到了心破碎的声音,他听到另一个自己冷冰冰的说道:“既然如此,你应该明白我想要什么。”
常槿沉默,而后抬起头,直视着朱允炆的目光,缓缓解开了衣带。
朱允炆心里哭道:不要!不要这样作践自己!只要你说爱我!愿意陪着我!我也可以为你付出一切!
可是他看见另一个自己走近了常槿,吻着她的嘴,右手扯掉了宽大的道袍,随手一扔,道袍在秋风里飘飘荡荡,覆盖在半枯败的残荷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常升是唯一卷进蓝玉案却没有砍头的人。
☆、第270章 毛骧赴死
夺官削爵的常升成为蓝玉谋反案唯一的幸存者,被发配到了广西龙州戍边。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当朝廷一片哀怨之声时,洪武帝将亲手制造了“大明四大案”——空印案、胡惟庸谋反案、李善长谋反案、蓝玉谋反案,满手血腥的锦衣卫推了出来,以平息民怨,宣布解散锦衣卫,并将原指挥使毛骧下狱。
一时间不可一世的锦衣卫树倒猢狲散,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京城里再也看不见穿着飞鱼服、佩着绣春刀的锦衣卫了。
毛骧独自承受着所有的怒火和怨气,朝臣们一哄而上,恨不得活撕了毛骧!就连孀居的临安公主都站出来向毛骧追责驸马李祺之死。
毛骧四面楚歌,明月和纪纲暗自和明教联络,商议营救毛骧。很快,刑部以渎职、栽赃陷害、结党营私等罪名判了毛骧凌迟之刑。
御书房里,洪武帝头疼病越来越严重了,到了睁眼看书就头疼欲裂的地步,他散开了发髻,闭着眼睛,躺在龙榻上,头上扎着数根银针,以缓解疼痛。
女官胡善围打开奏折,用平缓的语调念着刑部对毛骧的判决。
扎在太阳穴上的银针微颤,萎缩耷拉的眼皮起伏不定,好像有股波浪在眼球里翻滚着,如枯柴般的双手微微抽动,似乎分裂出了一半灵魂,在挣扎,在说服另一半。
待胡善围念完奏折,洪武帝起伏的眼皮终于安静下来了,吐出两个字,“准奏。”
这是毛骧,您养了四十多年的义子啊!
胡善围心中翻江倒海,她进宫当女官这些年,和毛骧一起伺候皇家,两人配合默契,有同僚之情。此刻见洪武帝要抛弃毛骧,胡善围壮着胆子提醒了一句,“皇上,刑部判的是凌迟之刑。”
洪武帝依然还是两个字,“准奏。”
胡善围无奈,提起朱笔十六年前秦王殉情,和邓铭同死,三皇子晋王愤怒之下起兵叛乱,将火炮对准了鸡鸣山孝陵,关键时刻胡善围以身保护洪武帝,背部被火药灼烧,养了小半年方好转。
从此胡善围就得了洪武帝的信任,时不时替君王代笔,按照洪武帝的意思批奏折。
殷红色的朱笔在奏本末端缓缓移动,胡善围觉得手中轻飘飘的毛笔似乎有千斤重,写了一个小小的“准”字,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每一笔就像一把刀,切割着白净的纸张,也割裂着胡善围的灵魂。
胡善围知道,苦劝是无用的。上次毛骧就因帮忙蓝玉转告临死前的一句话,就被洪武帝猜忌同情蓝玉。这时候替毛骧求情,不仅救不到他,反而将自己也陷进其中。
终于写完了“准”字,胡善围刚要搁笔念下一本奏折。洪武帝说道:“且慢。善围,你替朕拟一份赦免诏书,昭告天下。以前的胡惟庸谋反案也好、现在的蓝玉谋反案也罢,死了太多人。仓促之下,有些人是冤枉的,也糊里糊涂砍了头,如今朝堂上不停的有人检举胡党和蓝党,很多只是为了排除异己,栽赃陷害而已,长此以往,大明恐怕会陷入无官可用的尴尬境地。告诉文武百官,到此为止吧,除了已经入狱在审的犯官外,朕都既往不咎了。”
胡善围思虑片刻,她文思敏捷,很快草拟了一份《赦蓝党胡党诏》,朗声读道:“迩者朝臣其无忠义者李善长等,阴与构祸,事觉,人各伏诛。今年蓝贼为乱,谋泄擒拿,族诛已万五千人矣。馀未尽者,已榜赦之。犹虑奸顽无知,尚生疑惑,日不自宁。”
“今特大诰天下,除已犯已拿在官者不赦外,其已犯未拿及未犯者,亦不分蓝党、胡党,一概赦宥之。”
洪武帝是个粗人,写的是“你怕也不怕”这种白话通俗的圣旨。胡善围的文笔讲究,读起来简洁顺畅,洪武帝点点头,说道:“很好,就按照这个发出去。”
“是。”胡善围应下,在《赦蓝党胡党诏》上盖上了玉玺。
赦免书即成,就搁在毛骧凌迟之刑判决书旁边,格外讽刺:一死一生,仅在皇上一念之间。
洪武帝就这样划了一条生死线,而义子毛骧是最后一个划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