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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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想,自己也不过是个玩意儿,凭他这张见人说人话的嘴,到了别的院子里指不定将她贬低成什么呢。
当下沉着脸,也不愿与他演戏,拨开他的手便要起身,半道就被他拉回来又跌在他身上。
陆震霆还是一张油盐不进的脸皮,凑过来寻她的嘴唇,青青却是不愿,挣扎之间指甲盖儿抓破了他的脖子,留下两道扎眼的血痕。
陆震霆疼得吸了口凉气,火也不停往上蹿,一开口语气不善,“你这又是闹得什么脾气?”
青青伸长手比抵住他胸膛,咬牙道:“脾气?我哪有本事找王爷耍脾气,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王爷自然想怎么作践就怎么作践。”
“你!你简直莫名其妙。”
“我自是莫名,总不必你来懂。”
“行!只当爷疯了,一回府头一件事就是来瞧你!”他一抬手,狠狠将她掷在地上,带着满都火气甩开帘子冲了出去。
门帘还未完全落下,春桃便赶来将跌坐在地的青青掺回榻上,轻声细语问道:“姑娘可伤着哪儿了?”
青青仍有些怔忪,忽而听见春桃一声呼叫,“呀,磕着手肘了。”她一低头才发觉,手肘处已经飘着淡淡的青与红,估摸着不用多久就是一片淤青。
春桃将她衣袖放下,“姑娘稍等,奴婢去取伤药,淤血揉开就好了。”
青青却说:“不用那么麻烦,这伤不碰就不疼,揉起来反而要命,就这么着吧,又不是从前,蹭出一条红印都要把满屋子宫女太监挨个罚一遍。”
她受了辱,却全然不曾放在心上,自扭了扭腕子,还想去拿那块未完成的寿山石,春桃忽而说:“姑娘一连刻了好几日了,这活计耗眼睛,合该歇一歇,外头风好云好的,不如去院子里走走。”
青青也已经待得闷了,索性点头,等春桃给她系上披风,便扶着她往外走,没走几步就遇上陆震霆带回来的那只鸟,秋菊正拿一根小棍儿勾它的爪子。
春桃解释说:“这是要仔细瞧瞧这鸟儿带不带病。”
青青上前一步,惊了秋菊。
她拎着鸟架子给青青行礼,回话说:“姑娘,这鸟儿原先就养得好,身上一丝毛病都没有,性子又活泼,王爷定是上了心的。”
春桃道:“姑娘给这鸟起个名儿吧,奴婢的老姑姑说这些猫猫狗狗的,有了名字才认主。”
“姑姑?”她只轻轻一问,若有似无的,很快揭过去。她在廊下想了想,吹了一会儿风,略勾起些许往事来,隔一阵才开口:“叫胖哥儿吧,容易记。”
她说完,春桃立刻笑盈盈去逗鹦鹉,“胖哥儿,听见没,你有名儿了。”
胖哥儿叫了两声,忽然开始怪腔怪掉地说人话,“吉祥如意”“长命百岁”。
春桃道:“胖哥儿可真机灵,说的都是吉祥话。”
然而还没等她夸完,胖哥儿突然冲着青青喊,“小十一,小十一!”
引得青青一愣,好不容易回过神又听它喊下一句,“哎哟我的小心肝儿!哎哟我的小心肝儿!哎哟哎哟哎哟我的小心肝儿!”这一喊似乎就没完没了了,直直喊到嗓子破壳才低头喝水。
青青这下明白过来,这只鹦鹉是有人专程训好了给送到她身边,却又看不出有什么目的。她一时烦得很,打算差香云去把金达叫过来,才一转身就听见正院里传来靡靡丝竹声,一个弹琴一个唱曲儿,颇有意趣。
只不过唱的尽是“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这类淫词艳曲,逼得青青快步回屋,唯恐让那调子脏了耳朵。
入夜,乾政殿里,批不完的折子堆成山。
陆晟累得睁不开眼,索性都撂下,靠在椅上闭目养神,但安静了一小会儿,元安就见茶水太监出来传话,叫另一个容长脸的太监李文秀进去回话。
李文秀原本不出挑,但他干爹早年间已经出宫容养,原也是个能耐人。
李文秀迈过门槛,走起路来一丁点儿声音都听不见。
陆晟知道有人来,也没睁眼,只轻咳一声,李文秀便似得了旨意,将那方尚缺一笔的寿山印递上去。
陆晟将冰冷的印章握在手里轻轻摩挲,听李文秀将今日所闻所见絮絮叨叨再讲一遍,过后沉吟道:“伤得重不重?”
李文秀答:“手肘上淤了好大一块儿,瞧着是疼得很,但姑娘却不怎么在乎,连药都不许上。”
陆晟一挥手,“下去吧。”
李文秀当下低头弓背,一步步退了出去。
里间又只剩他一个,他这才睁开眼,将小小一枚印章翻过来,看清了上头三个字——“不成画”,他起先是笑,觉着这隆庆高足也太过自谦,过后又品出“不成画”当中的无可奈何,竟似《西关饮马》的旷世悲凉,抹不平、驱不散、无人可诉。
隔了许久,他才叹出一口气,消磨了这旷古的悲凉。
夜深了,元安在门外劝他早些歇息,他却从案上找出管用的刻刀,给这枚印添上最后一笔。
☆、第十二章
青青第十二章
夜里睡得不算安稳,第二日也醒得早。
她被养在金屋,镇日无聊,总归要自己找消遣,看书看得腻了,一抬头瞧见窗外那只红嘴绿鹦鹉,便□□桃抓一把零嘴出去逗鸟玩儿。
她不开口,秋菊便“胖哥儿、胖哥儿”地叫,引它说话。
胖哥儿刚嚷嚷一句“尧舜禹汤”,喊得字字清脆,落地有声。
远远就听见一把爽脆刮辣的女声,“一大早的,煮什么鱼汤鸟汤呢?能不能分我一碗?”
青青原本被胖哥儿这句话挺愣了,忽然被娜仁托娅一打岔,就将突如其来的“尧舜禹汤”抛到脑后,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眼前这位穿得鲜红柳绿仿佛要登台唱戏的王妃娘娘。
青青将手指尖上的瓜子仁随手递到春桃掌心里,蹙眉望着娜仁托娅,仿佛在嫌她聒噪。
娜仁托娅出身高贵,如今又有个当皇后的姨母,素来不必看人脸色,也不会看人脸色,无论青青如何反应,她照样提步上前,扯出手帕来在胖哥儿眼前晃一晃,让它张嘴叼住又抽开,和这绿毛畜生玩得不亦乐乎。
清晨的风吹得有些冷,青青还没咳嗽出来,香云就已在春桃的示意下回房取了披风来,系在她肩上。
娜仁托娅瞄她一眼,伸手就去抚披风上的孔雀眼,啧啧道:“你这哪来的好东西,往身上一裹,凭白长出一身鸟毛。”
青青语塞,她身上这件孔雀翎披风原本是宫里皇后旧物,城破时也不知被哪个宫女太监偷出来典当,让陆震霆遇上,一听是原先宫里的,问都不问就带回来。
至于这一身毛……
她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娜仁托娅见她不答,也不介怀,似乎对孔雀翎兴趣不大,转过头继续逗鹦鹉,似乎是玩够了才说:“安南侯府来了帖子,侯夫人要请你赏花,你去不去?”
青青微怔,问:“只请了我?”
“当然不是。”娜仁托娅将手帕往胖哥儿脑袋上一盖,登时让它定了个白盖头闷头闷脑地往天上顶,她却不管了,转过身拉上青青往园子里去,边走边说,“怎么能呢?他们汉人恁的规矩多,怎么能独个儿地请你去,帖子里还是请的我,私底下传话说,你姐姐想找个机会见一见你。”
青青垂目沉吟,“王爷知道吗?”
“当然知道,这还是他嘱托我来的。”娜仁托娅一转眼珠,笑盈盈地看着青青,“你们吵架了吧?他昨天晚上在我那坐了好久,喝了两壶茶,愁眉苦脸的跟死了老娘一样,真可怜。”
青青闻言,赶忙轻叱道:“这话你也敢乱说。”
娜仁托娅满不在乎,“他老娘早死了,反正在这儿也没人奈何得了我,就是陆震霆也不行。”
有人疼有人纵着自然不一样,这一刻,青青不禁羡慕起娜仁托娅说话时骄矜的神态,这样的语气与心思,她从前也曾有过,只不过如今……
再想下去又是顾影自怜,她赶忙打住,又听娜仁托娅问:“你去不去?”
青青想了想说:“她若有话交待,见一见也无妨。”
娜仁托娅把事情办顺溜了,倒不想多留,正巧金达领着个两个青衣丫鬟进来,她便看着青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出月牙门回了自己院子。
金达上前,向青青行一礼,青青只当没看见,扶着春桃往屋内走。
金达连忙带着两个丫鬟跟上来,堆出满脸笑来同青青说:“奴才替王爷给姑娘送点消遣玩意儿,请姑娘过目。”
青青坐在桌边,等春桃沏好了茶,喝上一口才道:“怎么好劳烦金大总管。”
金达连忙推辞,“不敢不敢,都是奴才的本分。”使个眼色,两个丫鬟一人捧着一只酸枣木盒子上来,再各自将盒子打开,青青抬眼一看,装的都是刻章的材料,寿山石、青田石、巴林石,都是上品,也都被被摆放得杂乱无章。
她心里明白,陆震霆心中有愧,又怕现在过来还让甩了脸子,因而变着法儿地讨好她。
她脸上看着可有可无的模样,端起茶杯又放下,“金总管贵人事忙,就不耽误你了。”
“岂敢岂敢。”金达让两个丫鬟把木盒子留下,匆匆退了出去。
青青伸手略翻了翻,兴趣不大,忽而想起来她昨日刻得还剩最后一笔的章子,“昨儿那只白芙蓉冻呢?”
春桃连忙找出来,青青翻开来一看,“不成画”,画字最后一笔居然已经完成,底部一横落刀遒劲,力度沉稳。
青青摩挲着寿山石上的凹凸,似乎一闭眼就能看见一站孤灯,半片影,一只袖长有力的手,在清冷的寒夜里为她“不成画”的心思添水加茶流向圆满。
她一时不语,春桃也低头看脚尖,屋子里瞬时间静得吓人。
好在廊下的鸟儿不知俗世,依旧伸长了脖子大声喊:“小十一,小十一。”
青青放下那块印,随手扔在一旁,似乎也不甚在意,转而吩咐春桃,“我明日出门,你去挑拣两件不扎眼的衣裳,我来挑一挑。”
她这一挑就是一整天,入了夜,也不见陆震霆踪影,倒是睡前听香云这位耳报神小声说:“姑娘,王爷在院门那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了,要不……奴婢去……”
“你只当没瞧见。”
“姑娘,这样恐怕不妥……”
“我累了,要歇了。”说完不再理会香云,由春桃扶着躺下,再等幔帐落下便闭了眼。
香云悄悄叹一声,想到面有难色的陆震霆,心中很有些遗憾。
无奈主子不在乎,她也没办法可想。
青青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来想去还是将她藏在枕头后边的寿山印拿来翻看。
白日里也不知中的什么邪,居然趁四下无人将那只印藏起来,连春桃都背着不让瞧见。
青青借着帐外一盏未灭的红烛,用指腹反复摩挲着印章的凹凸轮廓,怔怔出神。
过后常常吐出一口气来,自语道:“又是画,又是鸟,来了人,还要动我的印,难怪连元安都急了,催我去……”
她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她成了太华山下一只白狐,只不过这回追赶她的不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陆震霆,而是一匹身手矫健的草原狼。
她慌乱地在雪原中狂奔,身后那匹浪却始终游刃有余、紧跟不放。
一个不小心,她仿佛越过山峦窜到皇城底下,高高的红宫墙成了她的拦路石,四下砖墙向中心收拢,是她逃不出的牢笼。
青青又急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