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归-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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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夫人想不想,我们的孩子永远平安?不需劳心劳力,只因为是我们的孩子,便永享富贵?”
“夫君这话说得好生奇怪,谁不想呢?”
太叔玉叹道:“是啊,怎么不想。可是,奴隶怎么会甘心一直做奴隶?”
“只要他有本事,用他又何妨?”
“若是有大才呢?才比我高,夫人怎么想?可愿让我礼敬他?”
“这……若为夫君所用,做夫君的执宰,可也。”
“若是在天邑,王给他比我高的地位呢?”
“这!呃……若德行高尚,知进退,也……行吧?”夏夫人迟疑地说,“这样的人,也不多呀。”
太叔玉欣喜地赞同夫人的观点,却又说:“然而宗伯不愿意见到昔日奴隶成为名啊。唉,我抚养阿涅这些年,他那日说的话,我寒心事小,忧心是真。我自认尽心尽责,他尚且以为生而尊贵,不修德行便要他人俯首帖耳。有不被尽心抚养的王孙公子,他们会怎么想呢?”
“这……”
“生而为人,岂会甘于下贱?无力者不得不依从而已,有力者岂甘久居人下?”
夏夫人道:“夫君过于忧虑了,王不是那样的人,他看得明白。否则便不会任用夫君,也不会依旧礼遇偃槐。许侯之女、宗伯、阿涅,正是因为不明白,所以才痴愚的吗?出门找人来问,倒有一多半的人认为错在宗伯。”
“那又如何?”太叔玉道,“国君、公子、王孙们,自幼有名师提点,无冻馁之忧,十个里有七个是见识超过常人的。庶人奴隶,既乏师承,又常饥饿消瘦,十个里有一、二可比王孙智慧者,已是难得。这样的情况,会滋生王孙公子的骄傲。”
“毕竟是少数。”
太叔玉道:“那又怎样?该来的还是会来。王的志向远大,征战、怀柔二十载,他的封臣越来越多,他的百姓和奴隶也越来越多。昔日各自为政,如今有各种想法的人都聚在了王的身边。十个封臣里,有一、两个像宗伯这般想,龙首城就有几十上百个有这样想法的人。一万个庶人、奴隶里,有一个不甘服从的,王的疆域里,就会有几百个不甘心的、有能力的人在凝聚。土地、财富、兵士,在封臣手里,如果出身寒微而有能力的人想出人头地,必然会对无能的封臣造成威胁。世间多少邦国覆灭,人们哪里不知道这样的道理?然而吃到嘴里的东西,再被逼着吐出来,谁肯甘心?不为自己,也为儿孙。王的治下,必有一争的。”
夏夫人道:“没有办法吗?”
“争斗,流血,妥协。道理不是靠说的,是靠做、靠打的。流过血、知道疼,后人就会明白,有德有力之人,不可轻忽。高贵的血统,不代表一切。”
“非要大家都流血吗?不过是几个可用的人,拿来用,就是了。”
“夫人,那就又说回来了,有人不肯让位,不让你用呢?”
夏夫人呆滞了一下:“真的要有争斗吗?”
“我初到龙首城的时候,也被排挤过呀。夫人想想,七年过去了,龙首城里又多了多少人?我初领军里,王之有战车万乘,如今战车有三万乘了。现在领军,兵马是以前的三倍。我从王的手里得到的封地,是以前的五倍。上卿的俸禄是以前的两倍。万乘可让,三万乘就不舍得让啦。以前的俸禄不值得争,翻一倍呢?争的人也会多一倍。”
“眼见这争斗源自宗伯与偃槐,风昊也参与其中,这老师,还要不要了?”夏夫人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要!”太叔玉坚定地道,“当然得要。”
“那……岂不是与旧族作对了吗?”
太叔玉诧异地道:“怎么会?利益之争,无关新旧。谁是新,谁又是旧呢?秋天树叶落下来,春天的时候又有叶子长出来,树,还是树呀。”
“我有些糊涂了。”
“宗伯压得住偃槐吗?不能。这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好事?想要得到,就要自己努力。夫人要有所准备才是。”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太叔明白人啊!他并不是反对阶级社会什么的,而是统治阶级里的明白人哈。
这是一个确立日后规则的年代呀。
对话好难写,写到凌晨一点我也是拼了
☆、第56章 母与子
相较起申国将迎来另一位女主人,宗伯鼻青脸肿地圆润回了龙首城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二位名师已经回来了,不是吗?王后是谁,对大家生活的影响反而更大一些。新后的习惯,她将对王产生的影响,以及由此而来的陈人地位的改变,才是最实际的东西。
名师的到来,固然会改变一小部分人的利益结构,王后带来的利益的变化,更大。是以偃槐与风昊被申王安排在城内住下之后,虽然不断有人前去拜访他们,更多的人则是对新王后翘首以盼。
元后之族是受到触动最大的,夏夫人最近颇忙,出嫁女儿也少不得要为娘家操心。现今的夏伯是元后的亲兄弟,夏夫人的亲生父亲。夏伯等人眼里,夏夫人嫁了太叔玉,可谓是近五十年来,除了元后嫁与申王之外,最好、最值得的一次联姻了。纵然不借助太叔玉的势力,只是借助于他的智慧,也是受用无穷的。
诸侯里,无论有多少人是口服心不服,申王现在是共主,申王娶妻,大家都是要过来道贺的。申王的意思也是明摆着的,今年年景不好,他也想借此再会,再次大会诸侯,确立自己的权威,安抚不服的诸侯。
夏伯来了。
太叔玉与夏夫人去见了夏伯一回,夫妇二人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所谓“新旧之争”,这时节提什么“新旧”是往夏伯心口捅刀子。要提,也要换个说法。比如,关心太子。
申王与元后的太子名嘉,是夏夫人的表弟,然而平素二人的交往却不是很多。夏夫人一颗心全扑在丈夫身上,太叔玉自己还有一个虞公涅忙不过来,太子嘉则有自己的亲信。如今夏伯来了,将这三人串到了一起。
夏伯要见外甥,要见女儿女婿,两处合一处,都到了太子嘉的宫中。太子嘉的宫室,是他出生那一年,申王命人新建的,取名叫做春…宫。春…宫位于整个宫城的东部,占地颇广。太子嘉年方十六,正在议婚的时候,冷不丁父亲先要给他添一个后母了。
见面的时候,太子嘉的脸色便不怎么好看。陪同他的是他的老师,申王并没有冒然将新近投效而来的三位名师中的任何一个指派给自己的儿子,太子嘉的老师还是他旧日的先生——隗益。
经历使然,每当这个时候,太叔玉讲话便十分谨慎。夏伯总说这个女婿“太腼腆”,被女儿抗议之后,再夸赞女婿几句,然后问女婿的看法。太叔玉的回答十分含蓄:“太子可知王想要的是什么吗?”
太子嘉是个俊秀的年轻人,比起他的父亲在卫希夷眼里是一个“假装很和气,其实很厉害的胖大叔”的形象,太子嘉无疑是个纤细的美少年。若是将他和姜先放到一起来看,说是亲兄弟,大约也是有人信的。他有着略尖的下巴和白皙的皮肤,表情也常常带着天之骄子的傲气。不似姜先那般年幼易病,太子嘉已追随父亲征讨过西戎——为申王带回戎王的姐姐做妃妾。
听太叔玉这般问,太子嘉也颇为重视,虽然背地里觉得这位表姐夫傻得冒烟儿,对虞公涅那个小白眼儿狼好得离谱,看着就让人生气,他对太叔玉还是颇为重视的。太叔玉轻易不开口,开口必是有些把握的。
太子嘉道:“还请上卿言之。”
太叔玉字斟句酌:“父子之间,也要心意相通。”
说了等于没有说……唔,等等。太子嘉也慎重地问:“上卿是说,父亲有什么想法是我没有领会到的吗?”
接下来,任凭别人怎么讲,太叔玉都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了。夏伯无奈地道:“你呀,就是太腼腆。”说完,对太子嘉使了个眼色,那意思,等我私下问问,回来告诉你。太子嘉自视颇高,他的父亲是王,生母元后,自己是太子本领也不差,外家也是极强的方伯,他有这个资本。面上便有些不快,显得脸色更加苍白了。
太叔玉只当没看到,夏夫人心头升起一股不安来。太叔玉的谨慎,不免令她怀疑太叔玉是不是觉得太子嘉有什么问题。联想到夫妻的密谈,夏夫人心头一阵慌乱。太子若是不妥,必然会引起震荡,最极端的例子,便是当年的虞。夫妇二人的根基,半在祁地、半在龙首。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怀着心事,夏伯到了女儿、女婿家里。对女婿,他还是相当客气的,夏伯有许多女婿,皆是公子贵胄或一国之君,最优者莫过于太叔玉。虽在上座,说话却并不逼迫,反而带着询问请教的意味,问太叔玉的看法。
太叔玉道:“太子有傲气是很好的,傲气过了便不好了。‘太子’二字,容易迷惑人的眼睛。”
夏伯动了动微胖的身体:“生而为太子,何惑之有?”
太叔玉心道,您这样讲,就是也没有看明白呀。然而有些话,对夏伯也是不能明讲的。太叔玉委婉地道:“您将话带给太子,如果太子想不明白,说明白也没有办法啦。”
夏伯心事重重,长吁短叹不止。太叔玉安慰道:“您是因为王才做的国君吗?”
“当然不是。”我这国君,祖传的。
太叔玉含笑看着夏伯,夏伯愈发无奈了:“你说话,越发腼腆了。”
太叔玉低声道:“自从兄长过世,我便知道,凡事只好靠自己的。”
夏伯点点头:“我明白了。”
也不知道夏伯明白了什么,此后他便与所有来贺的诸侯一样,不再表现出十分焦虑的样子。夏夫人忍不住问丈夫,当日所言是何意。
太叔玉低声道:“夫人可还记得先前说的话?夫人以为王不想将王位父传子?然而想这样做,单凭王一代人,是不够的。太子若是以为这太子可以像继续申国一样继续天下,王是会失望的。太子与王,都是要披荆斩棘的开拓者。”
夏夫人大惊:“既然王与宗伯想的一样,夫君那天怎么那样讲?”
“王与宗伯想的不一样,王那里,也是能者上、庸者下的。为了江山绵延,千秋万代,必须能者上、庸者下。”
夏夫人还有疑惑,却隐隐觉得这里面蕴含着一个很复杂的、弄明白了就很有石破天惊意味的道理。她决定自己去想想。
太叔玉也不强行解释,只是说:“新后将至,夫人慎之。”
夏夫人道:“方才的话,可以说与我父亲,嗯,太子吗?”
太叔玉失笑:“需要保密的事情,我会提醒夫人的。”
夏夫人笑道:“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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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之后,龙首城又下了一场雪。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新后在一个雪后初晴的日子里,到达了城外的馆驿。此时距偃、风二位名师抵达天邑,不过五日。二人到天邑后,申王予每人一处宅院,二人尚未得官职,前来拜方的人却一直没有断过。即便是在新后抵达的日子,两人又分别接待了几名访客——来客的数量,确实比前几日少了许多。
风昊见人见得烦得,索性将门一关,自己却跳过墙去,找偃槐比剑去了。到了他这个境界,想找旗鼓相当的对手可不容易。
偃槐仿佛天生不会笑,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