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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落花辞-第2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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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还清欠寡人的恩情,寡人偏不如他所愿。寡人倒要看看,他究竟能躲到何时?!”

    叔阳和熊晖望着楚王大笑转身的背影,俱悲声唤道:“王上……”

    是夜,因痛失外孙而陷入疯狂的楚王不顾巫楚两军在阙关刚订下的休战之约,率大军与巫军在雀岭发生惨烈狙战。直至次日天亮,喊杀声仍回荡在山谷间,没有消弭的迹象。

    四方蛮族受楚王欺压多年,纷纷趁乱打劫,以寰州为中心,四处烧杀劫掠,平静了十八载的西楚大地,狼烟遍地,满目疮痍。被无辜卷入战争的百姓饱受离乱之苦,屋舍楼台一夕之间皆变作断壁残垣,巫山之下,日日都能听到似哭似号的猿啼之声。

    因忌惮楚军这突然爆发的视死如归之势,远途征战、后方补给不足的巫军不得不避其锋芒、退出阙关,在汉水附近落霞坡安营扎寨。

    黎明前夕,连绵起伏的巫军大营尚被天地间最深最沉的墨色笼罩着,位于西北角的两处营帐却是灯火通明。从高处俯瞰,恰如垂挂在夜空中的两颗星子。

    左边那处,是随军的医官们住的帐子。紧挨着的,却是安置伤兵的营帐。

    昨夜雀岭一场激战,巫兵死伤惨重,小小的帐子里,已挤满伤兵,以至于几名医官不得不把他们住的帐子也腾出来,给伤兵养伤。

    从后半夜起,帐中的呻吟声和惨叫声便没有断过。看着这些年纪轻轻便被战争摧残成这般模样的士兵们,医官们一阵心痛,一阵叹息。

    因为君王的一个执念,多少无辜的将士便要埋骨他乡、押上性命,把大好的青春葬送在这无情的烽火中。

    “爷爷,爷爷……阿宝想你……”一个起了高热的小兵,昏迷中痴痴呓语,痛苦挣扎。

    老军医怕他动作太大扯裂伤口,忙用力握紧他手臂,安抚道:“阿宝莫怕,爷爷在这里。”

    这声音犹如通往极乐之处的神音,那士兵果然安静下来,反握住老军医的手臂,在梦中满足的笑了,怎么都不肯松开。

    老军医眼中悄悄泛起泪花,偏过头,正欲掩饰过去,冷不丁,对上一双幽如星子、静如寒潭的黑眸。

    营帐一处狭小的角落里,一个双手戴着镣铐的黑袍少年,靠坐在帐壁上,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

    不知为何,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心头似被人剜了一刀似的,难受的厉害。许是,他极少从这样年纪的少年眼中,看到如此死灰般的平静。

    昨夜,这个少年,和那些重伤的伤兵一起被抬了过来。他既没穿着绣着“巫”字的铠甲,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信物。若非赶去支援的士兵们在他手臂上发生了只有死士营的死士才会种的「血雷」,他几乎要被当做敌军遗弃在荒无人烟的山岭中。

    也不知是不是病得糊涂了,从昨夜到现在,他便严守着自己的那块地盘,不许任何人靠近,也拒绝接受他们的医治。

    “小郎君,让老夫给你看看伤可好?”

    也许,是这突然的眼神交汇给了老军医信心,待安置好那名唤作“阿宝”的伤兵,老军医便抽出手臂,一路绕过满地惨嚎的伤兵们,在那少年跟前停下,耐心询问。

    对比之下,那少年显得异常安静。他的衣袍上,明明也沾满了大片干凝的血迹,面上却丝毫看不出痛苦之色,除了偶尔几声低咳,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

    只俊美的脸庞,惨白的厉害。

    听到声音,少年才兀得扭过头,依旧如方才那样看着他,幽深的黑眸,平静如一澜死水,看不出半点情绪。

    离得近了,老军医才看到少年额角细密的冷汗,不断汇聚成线,从鬓角淌下。一双手,也紧紧攥着腕间垂下的铁链,呈防备状。

    “小郎君?”

    老军医又唤了一声。

    见少年依旧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老军医突有所悟,抬起手掌,在少年眼前晃了晃。

    “我看不见。”

    没等老军医从震惊中回魂,少年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怎……怎会这样?”虽是个与自己无亲无故的陌生少年,老军医依旧惊痛。

    回应他的,又是沉默。

    “让老夫看看伤口吧。”老军医再次坚持。心底,却隐约觉得,又是白费口舌。

    望闻问切,高明的医官,只需第一步,便可将病人的病情判断的八九不离十。这少年面如死灰,毫无生气,俨然已是强弩之末。

    叹息一声,正欲起身,不料,那少年忽然伸出了一只手臂,黑眸略抬,认真的望着他,道:“我还能活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还是……”

    他突然极轻的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少年的手腕,已被粗重的镣铐磨得青肿糜烂,破皮处,还在往外渗着脓血。老军医寻了半天,才寻到一块完好的皮肤,把手指搭上去,仔细捕捉那微不可察的脉息。

    半晌,他指尖微微颤抖的收回手,胸中那颗心抽痛不止,问:“小郎君家在何地?可有话想捎给家里人?”

    这伤兵营,每天都有士兵死去,代各营主将收集将士们的遗书,也是军医们很重要的一项职责。

    又是半晌,少年轻轻摇头,道:“不必。”

    老军医叹息着点头:“老夫让人给小郎君端碗新熬的姜汤过来。”

    无人回应。

    再一看,那少年已偏头靠着帐壁睡了过去。

    ——————————————

    子彦头疼欲裂的醒来。

    他睁开眼,有些茫然的望着雪白的帐顶,心却仿佛缺了大半,空空荡荡的,抽痛也感觉不到了。

    晏婴见子彦虽醒了,眼神却格外呆滞,忙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公子可好?”

    一面吩咐:“快、快拿水过来。”

    守在一旁的医官立刻上前给子彦喂了几口温水,把过脉,见他脉象平稳,略松了口气,道:“公子已无大碍,安心将养一段时间,便能恢复如初。”

    “只是——”

    “只是什么?”

    医官隐晦的道:“公子体内的夭黛之毒,终是祸害,需尽早拔除才是。”

    “嘶——”

    有急促的哨子声和杂乱的马蹄声,从营门口方向传了过来。

    这声音如天外来音,陡得将子彦震醒。他急切握住晏婴手臂,声音发颤:“现在是什么时辰?”

    晏婴道:“天刚亮,正是卯时。”

    卯时……

    天,已经亮了……

    子彦只觉全身力气都被抽干,松开手,双眸空洞而麻木的盯着帐外刺目的阳光,眼角慢慢流出两道水泽。

    渐渐的,那阳光,竟幻化成了大片大片的血雾,遮住他视线。

    断裂的马车,气绝倒地的马儿,呜咽的山风,杂踏的马蹄声……

    昨夜一幕幕,如从地狱里逃脱的魅影,争先恐后的往他脑海里钻去。他没料到,楚兵那么快就追了过来,更没料到,九辰会以那样决绝的方式断绝他、也断绝楚王的念想。

    “呼——”

    一股清晨特有的冷风,猛地从帐门灌入。

    未几,帐门被人猛地从外掀开,一道威猛的人影大步流星的从外走了进来。

    医官吓得跪落于地:“奴才见过王上。”

    巫王尚披着战甲,发髻有些散乱,脸上、战袍上皆挂着血色,眉间还有未散的杀气,显然刚从战场归来。

    晏婴见巫王手中那把青龙剑两面都沾着血,不停地顺着剑尖往地上流,也是一惊,未及行礼,巫王已大步行至榻前,盯着子彦,急切的问:“世子呢?”

    子彦身体猛地颤了颤,机械的道:“儿臣……会把他找回来的……”

    巫王面上的期盼和希冀一下子凝住了,半晌,喃喃道:“你说得对,是要把他找回来。”

    而后,提着青龙剑,转身出了营帐。

    晏婴不放心,急步跟了过去,就见帐外不远处,巫王正沉默的站在空地上,凝视微亮的天色。脚边,插着那把青龙剑。

    方才帐中昏暗,此刻就着泛白的天色,晏婴才看清,巫王袍袖上沾满血色,衣料裂的一条一条的,不像是搏斗中伤着的,倒像是被剑气割伤的。

    “王上,老奴立刻传医官过来!”晏婴惊痛。

    巫王似从恍惚中惊醒,浑不在意的道:“不必跟着,孤……要去找世子了。”

    语罢,果真拔出剑,翻身上马,复朝营外奔去了。

    “王上!”晏婴追了几步,徒劳的跌跪在地,一时悲怆不能自已。

    回首,他看到子彦一身白衣如雪,萧然站在帐门口,亦望着渐渐亮透的天际发呆。

    ————————————————————

    临近正午时,九辰醒了过来。

    伤兵营更加嘈乱,显然是聚集了更多的伤兵。

    这也意味着,前方的战事还在继续。

    老军医见那少年醒来,亲自端了半碗姜汤过来,喂他喝了,问:“伙房送来了新烤的番薯,小郎君可要吃些垫垫肚子?”

    九辰摇头,只问:“前方战事如何?”

    “还能如何,从昨夜到现在,伤兵都没断过,刚刚又送来一批。”老军医摇头叹息:“这楚王像疯了一样,穷追不舍,连寰州的安危都不顾了。听说,那些蛮族趁机血洗寰州,杀了不少人呢。一个凤神血脉,牵扯出这么多战事,也真是造孽!”

    九辰面上好不容易聚起的血色又消失殆尽,自嘲般扯了扯嘴角:“的确是造孽。”

    这一整夜,满营伤兵的哀嚎声与呻吟声在他耳边萦绕,即使在睡梦里,也是一张张痛苦绝望的脸孔在向他索命。

    身处人间,仿若地狱。这人间惨象,皆因他而起,这营中每一个人,每一声呻、吟,每一声喘息,甚至是他呼吸的每一口带着血腥味儿的空气,都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他的罪孽究竟有多么深重。

    是他太过天真,以为一颗毒药,就能让楚王死心,没想到,换来了更惨重的代价。这世上根本没有侥幸之事,血债,终究要用血偿。

    脏腑间,骤然一阵痉挛。九辰偏过头,无声吐出一口乌血,额角又冒出无数细密冷汗。

    “小郎君内伤严重,切不可情绪过激,更不可妄动内力。”老军医严肃提醒。

    这就是日丹和月丹的高明之处,除了内家高手,寻常医官根本瞧不出这是中毒之象。

    九辰迅速擦干净嘴角血迹,回过头,已恢复常色,又问:“子彦公子,可回营了?”

    “昨夜被人从雀岭救回来了,今早刚醒。”说到这里,老军医又叹息:“看子彦公子反应,世子殿下恐怕还在楚人手里。王上今早又发疯似的出营去找殿下,还不知何时归来。远途苦战,三军士气日渐低靡,老夫这辈子,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到沧溟。”

    也不知是不是受他情绪感染,方才还哀嚎一片的伤兵营,忽然安静了下来。继而,有极低微的啜泣声,蔓延开来。

    九辰向老军医讨了块番薯,努力吃了几口,实在熬不过,又靠着帐壁睡了过去。

    老军医趁机翻开那少年染血的黑袍,只粗略看了几眼,便颤抖着松开了手,惊痛不已。

    千疮百孔,伤口化脓得厉害,早已错过治疗时机,他根本无从下手。若强行剜出腐肉,只怕会伤及脏腑。难怪,从一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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