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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江山别夜-第59章

小说: 江山别夜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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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小言奓着胆子问了一句:“陛下若想去椒房殿,小的这便备车。”
    顾渊回过头来,孙小言面目模糊,他只看见门外月华洒满天地,突然伸足一踢桌案,他冷冷地道:“给朕找梯子来。”
    孙小言一愣,“梯子?”
    “对,梯子。”皇帝重复,目光冷静得可怕,“朕要去看月亮。”
    ******
    “皇后,外面太凉,您还不就寝么?”寒儿关切地问。
    坐在台阶上的女子回过头来,数月过去,清丽的脸庞又瘦了几分,身上披着的华袍宽敞得如一个空壳,她陷在那锦绣丛里,容色淡如止水。她又望了一眼宣室的灯火,缓缓站了起来,随寒儿往回走。
    “他要做什么,我竟猜不出了。”她轻轻道。
    寒儿没听清楚,“皇后要猜什么?”
    她看了寒儿一眼,哑然失笑,“也是,我怎么能去猜帝王家的心思?”
    寒儿思索了半天,“奴婢只知道陛下在忙着什么堂的事情,似乎还有外国的使节要来,要赶在正月里……”
    “是明堂。”薄暖微微叹息,“他不如此做,镇不住那些跋扈宗戚。”
    寒儿摇了摇头,“奴婢是不懂,但底下人都在说,陛下是从藩国来的,做事情总让人觉得名位不正。”
    “你胡说些什么!”薄暖惊怒变色,高高举起了手掌就要劈下去,寒儿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自己掌嘴:“是奴婢胡言乱语,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那一巴掌终是没有落下。薄暖呆了半晌,喃喃:“底下人真是这样说的?”
    寒儿哭道:“天可怜见,陛下从藩国过来,自是一切都不容易,那些乱嚼舌根的,哪里知道陛下的苦处……”
    薄暖却点头,“我知道了。”
    “皇后,”寒儿挪着膝盖往前,轻轻地可怜兮兮地拉她的衣角,“皇后,陛下为何不来看望您了?陛下受了这么多误会,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呢?”
    “因为他是陛下啊。”薄暖淡淡一笑,低头看她,目光隐露悲悯,“君不可言情于臣,你若是皇帝,便知道这个道理了。”
    寒儿低下了头,“奴婢没那个福分。”
    福分?薄暖不再置评,便往里走。忽然——
    当、当、当。
    有细碎的石子抛打在前殿的青琐窗,薄暖猝然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君不可言情于臣。”出自《大戴礼记·少闲》,原句为“君不可以言情于臣。”

☆、第74章

夜风拂帘,月色如水,寒意砭骨。寒儿便看着皇后如着了迷一般怔怔地往外走去。
    那三声轻响,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分,仿佛是一种逗引她的暗号。殿外的守卫都被撤走,一架长梯搁在墙头,薄暖揽紧衣襟,踏在冰凉的地上抬起了头,椒房殿前殿的屋檐之上,顾渊披一领玄黑的大氅,正朝她淡淡一扬眉。
    绵邈的夜空中一轮满月,光辉洒然,他黑衣如羽,剑眉之下的目光清冷发亮。一片孤独之中,他没有言语,冷峭的嘴角微勾,似一个杳渺的笑容。
    他显然在鼓励她。
    她看了看那梯子,又看了看他。
    他安然等待,仿佛对她充满了信心。
    她没有犹豫多久便沿着梯子往上爬。好几次险被衣角绊住,终于爬到琉璃的屋顶时,她几乎站不直身子。
    他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将她按在自己身边坐下。
    高处的风太冷,他将她的手团在了自己的怀里,慢慢地暖着。她先是看见他一双疲劳的眼,眼神里却有叛逆过后奇异的满足,绽放出不可一世的光芒来。他没有看她,只是看着琼楼玉宇之外那一轮满盈的月。
    “你方才说什么?”夜风低低地送来他沙哑的话音,隐约如带着笑,“我的心思,你猜不透?”
    她有些被人识破的尴尬,难为情地道:“你怎么听见了……”
    “偏巧你扯谎的时候,我便能听见。”他微微笑,“我的心思,你怎会猜不透?”
    她静了,别过头去,也望见那一轮满月,月下苍穹如铁,深冬的夜暗沉沉的,没有云也没有星,冷风激得她的面容白如冰雪。她忽然也轻轻地笑了,“陛下本下定决心不搭理妾,却总忍不住夜半相寻,这一份心思,妾便猜之不透。”
    顾渊剑眉一拧,“又胡扯,偏偏这份心思,你心里最清楚。”
    语含怨怪,眸光却温暖。她不由心中一动,眼前的帝王与当初那个指着天极星大笑的少年似乎并无二致,只是轮廓更加英俊利落,而眼神更加深冷地掩藏罢了。未央宫的屋顶,和广元侯府的屋顶,能有多少差别?他们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转到了另一个笼子,但却还贪恋着彼此眼底眉间刹那的温柔。
    因了这一份温柔,所以无论在怎样的绝境下,都不会放弃。
    薄暖淡淡地笑起来,顾渊又去搂她娇软的腰,她依恋地往他怀里蹭,表情在一片幽迷中渐转平静,“陛下许久没来了。”
    顾渊听得心中一鲠,仿佛被一根刺卡住了咽喉,声音是不上不下地痛,“待忙过了这阵子便好。”
    薄暖听话地“嗯”了一声,罕见地乖巧。顾渊叹口气道:“你怎么不怪我?”
    薄暖没有做声。
    顾渊拉着她的手,道:“你看这月亮。”
    苍白的,幽暗的,踟蹰的,在天宇中缓行。坐在未央宫的高处,她几乎能看清那月轮上泛青的斑痕,像泪水洗过的脸庞。身边的人在她耳畔低低地说:“明月有时圆缺,人事有时聚散。可是阿暖,我的心思你是知道的。”
    她的眼睫微微一颤。
    他叹了口气,“我总觉得奇怪,分明并没有人绑住我的手脚,为何我还是总在囚笼之中呢?你看今晚,我要来看你,是这样容易的事;可是寻常我便是不来,便是不能来,我好不容易摁下了薄氏的头,我不能再有半步行差踏错……”
    “我省得,我都省得。”她轻声,阻截了他的话,目光淡静地凝视着他,“明堂的事已迁延一年多了,行百里者半九十,切不可大意了。这段日子不必再来,你的心思……我纵是……都懂,”她脸颊微红,“然则我的心思,你怎么却不懂呢?”
    “你的心思?”他听着听着,忽而微笑,眸光灿动,揽着她轻轻一吻,“——是不是想这个?”
    她脸上腾地燃起了红霞,拼命甩开他,“又无赖!”
    他哈哈大笑,笑声朗朗地飘散在夜空之中。她便静静地看着他桀骜的侧颜,夜空无穷,他的野心也无穷,她纵知道现实的逼仄,也不忍去惊破他的幻梦。然而笑到了尽头却敛住,他回过头来,目光晶亮,轻声与她说:“阿暖……”
    “嗯?”
    “我只盼我们还如从前一样,我只盼我不是这个皇帝,我们便在这里坐上三天三夜,天下也不会乱……”
    她眼眶渐湿,不能不低了头,哽咽道:“陛下是天命所归,怎可以逃避呢?尧不以天下授舜,是天以天下授舜啊!”
    他沉默良久,仿佛被她话中坚定的信任所打动。
    “你说的对。”终了,他缓缓开口,仿佛终于承认了什么,目光是不知所起的没有根底的坚定,“天命在身,朕不能负。”
    大正三年正月,赦天下。为孝钦皇帝起庙,以承其遗德。尊梁太后文氏为皇太后。迁长安豪强八千户于思陵,起陵邑。限名田,诸王、列侯等,皆毋得过三十顷,奴婢限等各有差。官吏三百石以下皆加俸禄,残酷法吏皆以时退。前有水旱之灾,所被郡国,今年毋出租赋,并赐钱帛。
    明堂建成于长安城南,上圆下方,八窗四闼,九室重隅。正月甲子,天子垂冕,坐明堂以朝万国诸侯,史称大正改制。
    长乐宫,长信殿。
    薄太皇太后一边看着盅中两只蛐蛐儿相斗,一边听着广昌侯薄密诉苦:“太皇太后您不知道,限名田的法令一出,那叫一个怨声载道!陛下只管向我司农要钱,可他又要讨好百姓,今年不收租税,我这还能往哪边讨钱去呀?我看那个周衍,那个聂少君,纯都是不通时务的腐儒,这种种号称改制,实为乱政!”
    “啪”地一声轻响,薄太后合上了盅盖,任那两只蛐蛐在内里斗得昏天暗地,她抬头,白发微飘,笑容深不见底,“周衍和聂少君不是腐儒,你却是个坐井观天的蠢人。”
    薄密一呆,“姑姑,您这意思……”
    “这天下病入膏肓,皇帝想下一剂猛药。”薄太后挑眉道,“药方里还夹枪带棒,将长秋殿那位也裹挟上了,这诏书里的心思,可比你慎密得多。”
    薄密急得抓耳挠腮,“那姑姑您说怎么办?我横竖是拿不出钱了,陛下去年便想罢了我,我索性也同大哥二哥一样下场算了!”
    他这话说得重,薄太后冷凝的面色亦是一变,厉喝:“你这是什么浑话!”
    薄密朝天吹了口气,干脆不管不顾地把牢骚全数发了出来:“陛下是忘恩负义、软硬不吃,先帝山陵崩的时候,若不是您老人家,哪里还有他的位子在?他要女人,我们便给他女人,他要银钱,我们便给他银钱,怎么到得头来,我们还是赚不到一丁点的好?啊,对了,倒是广元侯那边的薄三,胳膊肘往外拐,过得比我们都便宜……”
    薄太后揉着鬓角,任他把苦水倒完,末了,冷冷地道:“说完了吗?说完了,自己去找皇帝请辞。”
    薄密一口气梗了上来,袖子一甩,“辞便辞!”就要往外走去,却被薄太后喝止:“蠢材!老身让你去请辞,不是让你真辞!”
    薄密一愣怔,回过头,这才醒过几分味来,“您是说……”
    “你去带上一批人,一同上表请辞。”薄太后只恨他毫不成器,“让皇帝知道,他做的事情不得人心。如果可以——让薄安也署个名。”
    “薄安?”薄密的脑筋转了好几个圈,“他可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不见得……”
    “他聪明得紧。”薄太后冷笑,“不像他女儿——他为了保身,连嫡妻都能休了,这时候副个名,又有何难?”
    薄密顿了顿,“是,侄儿这就去问问……”
    薄太后眼风微飘,“你们先造势,老身再传中旨。两虎相斗,不图快攻,重要的是一击得中。”
    正月末,右扶风又地震。奏报传至,京师为之震动。
    大司马大将军广元侯薄安偕同群臣上表,言陇西地震延至京畿,是王朝腹心有变,上天在提醒君王改制有过,周衍、聂少君等妖言祸国,扰乱天下,其罪当诛。
    宣室殿的灯火彻夜不熄。顾渊连温室殿也不回了,径自歇息在案牍旁。未央宫的拂晓他一日日都能见到,惨淡的天,不知何时才会有春意。
    隔着云屏,仲隐低声道:“休息会儿,天塌不下来。”
    里面的人没有做声,只听见竹简翻动的哗哗声。
    “要不……”仲隐顿了顿,“你去看看阿暖——看看皇后吧。”
    “有话便说。”四个字,如迸金玉,在暗夜中分外清晰。
    仲隐抬头,烛火将那人的身影扑映在屏风上,一个人,一片影,清瘦如竹,一身疲惫,却仍是挺立不折。
    “是我父亲……”仲隐沉默半晌,“有一道封事,让我转交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阿暖说:“尧不以天下授舜,是天以天下授舜”,是传统的天命说,即君主之所以能有天下,都是天命所赐。具体的论证出自《孟子·万章》:“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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