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山河-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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措手不及的守军仓惶相抗,被冲得七零八落,当此之际,统领羽林卫的周将军也遭内贼刺杀身亡,翟双衡顾不得僭越,紧急调遣羽林卫出宫相助,让部分守军得以撤入宫城,随即下令闭宫。
随着巨木封堵宫门的沉响,朱红色的深墙成了挡在乱兵前的最后一道屏障,墙外哀叫呼号不绝,豺狼肆意凌虐,浓烈的血气冲满了整座皇宫。
应德帝在大殿外一动不动立着,许久才道出一句,“陈王与太师使人开城——难怪两人数日避朝,朕所倚重的手足与近臣,竟是如此迫不及待!”
事起黄昏,议事已毕,臣子多已离宫,唯有吴王、柯太傅在左右,两人见天子双目血红,神情怆厉,柯太傅赶紧道,“陛下休急,羽林卫闭了宫门死守,绝不会让叛军冲进来。”
吴王亦是怒极,不顾风度破口大骂,“老五这个废物,光知道贪钱,脑子里塞满了粪渣!暗通叛军有什么好处,难道武卫伯还能让他继续当亲王,活该挨刀的蠢货!”
后宫哭声四起,四下哀绝,以为乱兵随时将要冲入,难免遭豺狼之祸。
区区一个武卫伯,兵马不过数万,却能杀入金陵王都,引得臣子接连而叛。天子绝望入骨,惨然一笑,“朕为帝数十载,殚精竭虑,宵衣旰食,从未有负天下,如今四面楚歌,人人争相而弃,都走!都给朕滚!”
应德帝形神俱变,面色泛紫,显是气极攻心。
两人都知道不好,吴王也顾不上发脾气了,急叫王兄上前扶住,被天子一把甩了个踉跄,幸而一个影子纵近,扶住天子疾点数处穴位,按捏三阴交,过了一柱香,应德帝的气息才算缓过来。
来人身形高大,面孔如铁,正是天子近卫连佑,少见的道了一句,“陛下不可过激。”
柯太傅赶紧劝道,“陛下请保重龙体,吴王所言极是,叛军为乌合之众,必不能持久,消息传出去,定有勤王之师来救。”
吴王也是懊悔,跟着劝了两句。
应德帝精神恍惚,面色颓然,只是无言。
翟双衡抓了几个没头苍蝇般的太监索问,得知天子所在,顾不得礼数冲过石阶狂奔而来,跪倒疾声道,“羽林卫全面戍防,拼死守宫,周将军如今遇刺身亡,群龙无首,请陛下暂时赐予微臣统领全军之权!”
吴王恨得咬牙切齿,“里外一起下手,武卫伯和老五没这份头脑,到底还有多少反贼伏在宫里。”
翟双衡鼻尖渗汗,“属下不知,此时非同一般,宫中必须禁严,以防逆党作乱!”
天子对翟双衡还有几分印象,回过神勉力道,“总算还有忠义之臣,翟家的小子,朕允了,宫中的防卫交给你,发现奸细可先斩后奏,一切由你专断!”
“谢陛下!臣一定竭力守卫,绝不负圣上所望!”翟双衡锵铿有力的谢恩,叩头后顿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笺,“今日酉时,不知何人将此物挟带予属下,事关机密,还请圣上一阅。”
连佑取过笺纸,展给应德帝过目,天子本有些恍惚,眼光扫过面色倏凝,霍然夺过笺纸,手渐渐颤抖起来,齿缝中迸出两个字。“六王?”
吴王与柯太傅入耳,惊疑相视,俱是大震。
天子长吸了一口气,半晌后沉定下来,将笺纸交给近臣,对翟双衡道,“此信如何到你手上,仔细说!”
翟双衡不敢有一字稍缓,立时将经历述说了一遍。
吴王当下跳将起来,恨道,“我就知道老五的蠢脑袋绝没有这般计量!原来是老六,这王八蛋一定是记恨当年旧事!”
柯太傅略为冷静,察看笺纸后道,“此人笔力柔弱,似女子所书,可能知晓周将军会遇刺,才选择向翟中郎将示警。”
吴王激愤交加,“这人既知阴谋,为何不早揭出来,而今乱贼入城,示警还有何用!”
柯太傅仔细扫了两眼,见应德帝亦有所思,才道,“吴王稍安勿燥,依臣看来,此笺并非无用,既是提醒圣上警惕六王一党,以免受其蒙蔽,作出不智之举;另一则也有劝诫坚守之意,或许来日会变化?”
“勤王诏书都递不出去,还能有什么变化。”吴王话说出口才觉得太过丧气,转为骂道,“我就说怎么事情接连不对,传诏的路子全给叛党截了,都是老六在搞鬼,皇兄当年就不该留下这小杂种!”
事涉宫闱,柯太傅不便评论,只道,“吴王勿燥,逆贼不得人心,天下亦不乏忠于陛下之臣,只要坚守下去,定有转机。”
弄清了乱相的根由,应德帝的脊背重新直起来,又成了握持天下的帝王,他沉沉道,“老六无非是怪朕坐了帝位,不知处心积虑的谋划了多久,既然如此,朕倒要看一看,这万里山河,到底该落于谁手!”
………
第101章 心如絮
西南尸军诡邪可怖,比叛军还恐怖十分。叛军还是血肉之躯,尸军却无知无痛,如恶鬼倾出,残杀一切生者,所过之处皆成鬼域,百里不见一人。
可想一旦益州城破,中原将面临何等惨景,恐惧与焦灼让天下人都在关注,叹息益州百姓陷于水火之中,必定惶惶不可终日,然而益州城外的酒肆,却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异地来客。
酒肆的伙计站在门楣下,热情的招呼一群风尘仆仆的路过汉子,“各位英雄也是来帮忙守城?益州父老感激不尽,请进小店歇一歇脚。”
打头的汉子膀大腰圆,一双环眼宛如力士,粗声回道,“歇什么歇,爷们先去砍几个尸兵再说。”
伙计的嘴角生了个痦子,口舌也颇为伶俐,“英雄们有所不知,此刻进不了城,一开战益州就城门紧闭,必要等战事停了才许出入。”
汉子意气一挫,颇有些不快,“爷好心来帮一把力,怎么还不让进城?”
伙计赔笑着解释,“英雄休恼,这不是叛军还未平定,恐有细作作乱,不得不如此安排。等入城后英雄们到城南寻一位姓虞的都尉,一切自有安置。”
一群汉子见得如此,依言踏入酒肆歇息。
酒肆不大,人坐了不少,都是外来的江湖客,当下就撞见了熟人,环眼汉子一乐,“这不是楚天盟的赵舵主?何时到的?”
西角几个汉子登时站起一人,惊喜的拱手,“秋山堂的李护法?可是巧了!我等比李兄早两柱香,方点了些酒菜,正好一道。”
他乡遇故友,两帮人都笑了,拼桌坐下叙起话来。
一角正在热闹,酒肆门口又踏入一个端秀的女子,带着一把粗布卷裹的长剑,屋角一个浓眉虎目的三旬男子不经意的抬眼,两下目光一碰,俱是一怔,男子脱口而唤,“沈姑娘?”
女子容色微变,片刻后方道,“陆大侠?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原来女子正是叶庭的女徒沈曼青,男子是鲁地的豪侠九纹戟陆澜山,二人曾受左卿辞之邀同赴吐火罗,自不陌生,陆澜山欣喜之下,立时邀了同坐。
沈曼青因自身遭遇意外之变,全然不想与故人接触,奈何不好推脱,唯有勉强坐下来。
陆澜山性情豁朗,粗中有细,坐定后见她态度疏离,神情略异,猛然想起沈苏二人共争侯府公子左卿辞,又遭其弃婚而去的种种传闻,顿时明白过来,他咳了一声,体恤的避过旧事,“听闻殷兄率正阳宫三百精英在益州苦战,沈姑娘也接到了门派通告?”
沈曼青掠了掠鬓发,没有正面回应,“我是有事来此,陆兄呢?”
陆澜山拍了拍身边的短戟,“益州危急,金虚真人倾出门派之力,遍邀天下豪杰,闻者无不称赞,陆某虽非英雄,也想出一把力。”
沈曼青唇角一抿,抑下不以为然道,“陆兄的侠义令人佩服,只是江湖人纵是倾力,不过是杯水车薪,还是得王廷大军到来方能解困。”
陆澜山全不在意,朗笑一声,“谁知大军何日方至,等平了叛乱腾出手,益州恐怕早没了,与其坐等王师,不如自己卷袖子上,能杀几个算几个。”
伙计正好为二人倒茶,忍不住插话,“英雄说得是,如今城中的男丁都自发去运城防的土木石料,夜里还要修缮城垛,小人歇了战也是要去城南送茶水的。”
陆澜山不由赞道,“益州众志成城,齐心协力,小哥也是条好汉。”
伙计被夸得一乐,“我生小在益州,叔伯姑舅都在此地,哪能让尸军冲进来,做什么都是应当的,各位不顾危险,千里迢迢来帮衬,才是大英雄。”
沈曼青心下冷诮,觉得伙计嘴滑话多,然而酒肆中的江湖客无不听得畅快,均笑起来。
楚天盟的赵舵主道,“好个巧嘴的伙计,我等初来乍到什么都没做,哪当得了赞,还是说说城里的形势,说得好有赏!”
伙计快活的应了,一边俐落的上菜上酒,一边道了些城中之事,人们才知尸军不饥不疲,一攻就是数日不休,守城只能靠意志硬顶着,应对得极为艰难。多亏靖安侯事前收集了大量桐油滚木,尸军未至就将西南的城门封死,不然哪有幸理。
伙计感触颇深,“全城百姓无不感念侯爷,如果还是武卫伯在此,益州大约早给尸军踩平了。”
众人无不叹服,李护法接道,“靖安侯确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武卫伯那种叛逆的奸佞,跪在地上给左侯踏脚都不配!”
伙计话头一开就打不住,“还有苏大侠,尸军跟恶鬼没两样,常人看了都胆寒,□□也扎不死,全仗苏大侠勇如神龙,不眠不休的守着,将攀上来的尸军全砍了,熬得人都脱了几层皮。我有个友伴入了行伍,就在城上,说一次险些给尸军抓下去,幸而苏大侠冲去将他扯回,为此苏大侠还给行尸抓伤了背,伤口血淋淋的见骨,这样都不肯退,城上的军卒没一个不红了眼,跟着拼命的还击,要不是这般死守,益州哪能到如今。”
一番话说得江湖人无不肃容,陆澜山由衷道,“义所当为,虽死不辞,英雄当如是。”
伙计用袖子拭了下眼角,“起先谁都觉得守不住,可一大家子土生土长,逃都不知往哪逃,后来所有爷们儿横下一条心,自发去阵前效力,只要靖安侯与苏大侠在,咱们就跟益州共存亡。”
赵舵主击案而喝,“好!都是有血性的男儿。”
人人都在称赞,气氛一片激昂,沈曼青侧过头,没什么神色。
伙计提起了壶转桌续水,接道,“后来尸军又有增援,多亏正阳宫数百位道长到来,加上众多英雄赶至,总算是撑住了,这些豪侠的义举,全城父老无不感恩戴德。”
陆澜山笑了,一指沈曼青,“你可知这位沈女侠,她师父就是正阳宫的掌教金虚真人,你所敬慕的苏大侠,正是她的师叔。”
一言道出,座中人神情都变了,悉数望住了她,赵舵主脱口道,“原来竟是素手青颜沈女侠?恕我等有眼不识泰山。”
连案台后算帐的老头也听怔了,回神后赶紧迈出来,连声道,“这位女侠是苏大侠的师侄?小店蓬荜生辉了,这桌小老儿请了,想用什么尽管吩咐!”
益州正逢战乱,酒肆也未必能赚得了几个钱,陆澜山当然不肯占这个便宜,老头见说不过,转去同伙计捧了几坛酒来,“苏大侠与各位道长之德,小老儿无以为敬,只有以薄酒聊表心意,敬女侠与各位英雄!”
酒一落案,气氛更激,李护法当下斟满了碗,对着沈曼青道,“正阳宫所做所为,在下佩服之至,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