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山河-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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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庭思来想去难有善策,又不能置之不理,唯有道,“你肋伤和炎毒未愈,留在观中养伤,我潜去探察,看情形相机而动。”
苏璇哪肯让师兄只身涉险,立时道,“肋伤不碍行动,炎毒不运心法则无妨,师兄不必担心,我潜去察探,你在观中等消息,有异常也好策应。”
叶庭虽是忧心忡忡,听得他如此回护也好笑,“好歹我是师兄,哪有遇事让师弟带伤上阵的,你尽可放心,没有足够的把握,我不会轻易与对方交锋。”
苏璇知他不易说服,改了折衷的法子,“那我与师兄同去。”
叶庭自然不肯应。
苏璇一扬眉,神气朗朗,说得理所当然,“要么我去,要么陪师兄一起,千万别让我留在观中应付那堆帖子,我可没师兄的耐性和本事,要实在不许,我自己跟缀过去。”
叶庭给他说得啼笑皆非,戏斥道,“口气不小,当师兄如今管不了你?忘了过去被一根剑鞘抽得满地乱跑?”
苏璇少时也有懒怠的时候,确受过叶庭代师管教,听得失笑,“师兄要打,等我伤好了随意,这一次先记着吧。”
江湖与朝堂千丝万缕,此事牵连极大,天都峰远隔千里,请示师长无论如何来不及,叶庭不得不独力决断。他还是首次面对这样的难题,想得越多压力越重,幸而成长起来的师弟英爽从容,已经有了肩挑风雨的力量,几句对答下来,叶庭的凝郁不知不觉化去,心绪也松了。
紫金山相传为金陵王气所在,山峰玉秀,起伏多变,宛如一条蜿蜒而盘的巨龙。潇潇江水分道而来,宛转流去,可谓上风上水,素有钟山龙蟠,石头虎踞之称。
南麓的梅花山自六朝以来闻名,梅开时香雪如海,花动金陵,盛绝一时。而今正值盛夏,岭上结了漫山的梅子,浑圆玲珑,青翠可爱,亦有一番风情。
紫金山隶属官林,禁砍伐渔猎,每逢金陵暑热浓时,就有王孙公子来山间消夏,守山吏受了命令,自会封山闭路,避免闲杂人等扰了清静。威宁侯府在紫金山亦有别院,薄景焕近日有事,无法相陪,于是邀了一群世家的公子小姐,伴着阮氏兄妹至紫金山治游。
这些年轻人少了拘管,分外快活,男子们在梅林斗酒猜拳、分曹射覆,闹得极响;女儿家多随兄长前来,与闺中友伴在一处亦是欢悦。及至午后,有人提起去攀山,几位无意玩乐的公子主动请缨作陪。世族娇女们平日难得走动,听了均是意动,三三两两的结伴而行。
阮静妍是被兄长硬拖来紫金山,她别有牵挂,满心的不情不愿,怎奈纵然意趣全无,她也不可能在当下回返城内,唯有随众一起,与新结识的金陵许家的许小姐搭了伴,携着丫环婆子向山巅行去。
紫金山的石阶修缮得方正齐整,女子行走也毫不费力。不过各人脚力有别,有人行得快,有人行得慢,不知不觉拉开了距离。许小姐身如细柳,格外赢弱,走不了多久已汗急气促,即使丫环相扶也不济,免不了一歇再歇,慢慢落在了最尾。
山气凉爽,人声渐远,山道静谧下来,阮静妍还不觉什么,许小姐的兄长许平阳颇为不满,在一旁不停数落妹妹拖了后腿,说得许小姐头深低下去,许平阳又转来与阮静妍搭话,满口奉承赞美。
阮静妍教养极好,纵然不喜,面上也是微笑,只不多言,偶尔几句也是与许小姐交谈。
对比起许平阳对妹妹的肆意贬责,郑氏一族的公子郑仲文就好得多,他同样倾慕阮静妍,却不似许平阳一般急近,还为许小姐分辩了几句。
许平阳一方面迷醉于佳人的温柔娇丽,一方面又担心落在最后被众人取笑,谴小厮奔到前方寻问吏役。待得了消息回报,他精神大振,喜孜孜道,“前方不远处有条乡民所用的小径,抵达山巅比主径快许多,请郡主和郑兄随我而行。”
阮静妍觉着不妥,踌躇道,“大家都从此道而行,为何要中途更易,慢一些也不妨事。”
郑仲文也不赞同,“许兄所言的小径未必适宜女子行走,再说游山本是赏心,何必紧赶。”
许平阳好容易觅到一条捷径,哪肯放弃,“小厮瞧过同是以石板铺就,行走十分便宜,路程缩减,郡主也可省几分脚力。此山并无杂人,且有丫环和仆役随行,加上我与郑公子护卫,尽可放心。”
许平阳极力坚持,几人都劝不过,等抵了岔路一看,小径确是石板嵌就,阮静妍不好再拒,只好改道而行。
小径别无人迹,山林越来越幽,行到一半成了坑洼不平的土路,间杂着大小不一的碎石。女子绣鞋底薄,许小姐走得足疼难忍,改由健妇背负而行;阮静妍只带了几名丫环,她不忍心唤其背负,勉力前行,忍得额际香汗涔涔。
许平阳好不心疼,将受命打探的小厮踹了几脚,骂得狗血淋头。奈何路已过半,回头更为耗时,一行人只有硬着头皮前行,好容易穿出一片槐林,赫然见前方有十余名蒙着脸的黑衣人,各持镐具,将地面翻挖得稀烂。
两下一望,俱是一怔。
许平阳正一肚子火,不顾对方是何来头就发作起来,高声喝道,“前头什么人?竟敢妄入官林!好大的胆子!”
郑仲文较为谨慎,看了两眼顿觉不妙。此处地偏路远,对方身份不明,万一冲突起来,自己这边多是弱质女流,逃都逃不掉。奈何要阻止许平阳已经来不及,他立刻接着道,“我们是路过,不必管这些闲事。请各位行个方便,这条路可是通往山顶?”
郑仲文前一句声音压低,近处才听得见,后一句声量提高,言辞颇为客气,然而对面的黑衣人无一应答,有几个已经扔下锄镐,抄起了武器。
许平阳犹未发觉,还待呼喝。
阮静妍受过劫掳,对气氛格外敏感,一把拉住许小姐,惶乱道,“他们不是善类,快走!”
“各位不清楚就罢了,叨扰了。”郑仲文的冷汗都渗出来,强自镇定的说完,猛力一拽还要显摆世家威风的许平阳,斥令丫环小厮急转而走。
然而一行人本来已走得疲累,许小姐更被健妇背着,速度哪快得起来。眼看黑衣人已经追过来,手中执着亮晃晃的利剑,许平阳终于感到了恐惧,“大胆!我乃金陵许氏公子,家父官拜礼部侍郎,狂徒竟敢无礼!”
黑衣人如若未闻,依旧凶神恶煞的疾扑而来,许平阳骇得魂飞魄散。
郑仲文猜测这些人大概在做些不见人的勾当,被自己一行撞上,说不定想杀人灭口,如此下去很快就要被追上,他疾声道,“往来路跑,分散了逃,遇到人大声呼救。主道有守山的吏役,能逃出去再带人来救!”
许平阳抢先奔出数丈,步子飞快。
好端端的游山变成逃命,全是因许平阳自作主张。危境当前,这人只顾自己逃命,连妹妹都扔下了不理,郑仲文简直想唾上一口。然而此时无暇顾及,他令丫环扶着阮静妍疾行,将许小姐从健妇背上接下,强拖着奔走,幸而几名小厮还算忠心,不曾弃主而逃,在后侧掩护。
忽然一声惨号响起,落在最后的一名小厮被黑衣人劈断了一臂,跌在地上痛得打滚,又被三五支利剑穿刺而亡。余人大恐之下四散奔逃,郑仲文看着阮静妍被丫环带着逃向林子另一边,被几个黑衣人紧追不放,他有心要救,身畔已有敌人扑来,几名粗通拳脚的小厮拼了命的阻护,郑仲文只好扯着许小姐朝反方向逃去。
林间的惨叫此起彼伏,郑仲文听得头皮起栗,越慌越是不妙,奔逃间遇上飞瀑奔流,前路断绝,他欲要更改方向,可怜许小姐惊厥欲死,扑跪着站不起来,一个黑衣人追上来横剑一削。郑仲文拼身一拦,利剑没伤着许小姐,横劈在他背上,大股鲜血涌了出来。
许小姐哭着扶住他,郑仲文不知哪来的力气,抓起树枝挡了一剑,继而奋力一挥,迫得黑衣人退了一步,郑仲文也失去了平衡,带着许小姐一同跌入飞瀑,流水一红,瞬间将人卷去。
阮静妍心跳得要从腔子里炸出来,肺如火灼,完全喘不过气。
林叶交错的天空依然晴蓝明净,林下却是鲜血四溅,相伴的丫环与仆人已经或死或散,到此时仅余阮静妍一人。她才刚刚见到魂牵梦萦的男子,怀着不为人知的甜蜜,这一刻就要莫名其妙的死在山里,连全尸也未必可得,更不敢去想家人该何等伤心。
阮静妍泪眼婆娑,几个黑衣人围上来,刀剑亮亮的逼人,情绪引得她激血上涌,视线中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她一步步后退,忽然后颈一痛,什么也不知道了。
……
第30章 多异心
远处的黑衣人在掘地,苏璇隐在树上窥看,树枝传来一丝轻颤,叶庭悄无声息的翻掠上来。
苏璇低声通报,“东边七处,南方三处,十二人为一队。”
叶庭分头探完,回道,“西边五处,北边四处,合起来二百二十八人,长使没见着,至少还有一帮在别处。他们应该是趁着封山之机,带了干粮夜里摸进来,只要避开山吏巡视的主道,很难被人察觉。看来朝暮阁确定宝藏在紫金山,正在搜寻具体地点。”
对方大举而来,众寡悬殊,苏璇道,“假如他们寻到宝藏,师兄想怎么办?”
叶庭也在苦心思索,良久才道,“这么多人,单凭你我阻不了,唯有报官让朝廷接手。不过这样伤不了幕后之人,只能将阴谋暂遏一时,还会使正阳宫落入祸首之眼,必有后患。”
黑衣人中有的歇了懒,被领队在骂骂咧咧的斥喝,苏璇远望了一眼,“师兄不想门派卷入其中,不如写封匿信?”
叶庭想过此法,亦是不妥,“要阻止朝暮阁,接信人必须立刻提调精兵至紫金山围阻,没有正阳宫的担保,哪位大人肯轻信一封书阑,担上这份决断。”
枝节牵连殊为麻烦,苏璇眉端一挑,“索性弄些□□将宝藏炸了,看他们还怎么挖。”
他无心一言,却令叶庭灵光乍现,思了一瞬脱口而出,“就这么办!与其束手束脚,不如将事情闹大。紫金山是龙脉之所,震声传开,守山吏定会查看,朝暮阁为免事情败露只有暂撤,如果恰好有前朝宝藏的传言散出,朝廷自会封山彻查,朝暮阁就等于为他人作了嫁衣。”
这样一来既阻止了敌人的阴谋,正阳宫也可以不露相,叶庭越想越觉可行。他正与苏璇商讨,忽然远处一声古怪的哨响,一个黑衣人掠至说了几句,一群人立刻停了掘地,反而改为掩藏,不多时地面被平回原样,连草皮都重新盖回,全然看不出之前探掘的痕迹,而后他们收起兵刃锄镐,随报讯的同伴一同离去。
叶庭一见情形,立时道,“他们定是发现了宝藏,你跟去监看,沿途留下记号,千万不要妄动。我出去弄□□,尽快赶回来。”
苏璇远远的缀着一队黑衣人,每隔一段就在树皮上刻记,最终转进了一处荒僻的山坳。山坳位置低陷,两侧巨大的山峰夹倾,挡去了大半天光,地面杂树丛生,荒草漫野。
黑衣人大概均来了此地,密密有数百之众,苏璇借着树木的遮蔽悄悄掩近,见坳地内挖开了一个方圆数丈的大坑,现出一个黑墟墟的甬道,不知延伸至何方。
甬道外立着几个人,其中一个紫衣男子让苏璇有些眼熟,突然想起正是曾经的老对手,天星门的二门主池小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