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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女帝师(出书版)-第3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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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萼忙道:“就是!若是那个叫申景冰的县令有事求姑娘,就是喊破了天,姑娘也不会理会的。这就是分别。”
  离开朱口子村时,乡亲们送别的礼物装了满满一船,沉甸甸、慢吞吞跟在客船后面。一路风尘回到京中,迎接我的是一道圣旨:朱玉机复正四品女录,三日后进御书房。
  我跪在地上接旨,只听了两句便神思不属,只看见小简蓝灰色的袍子下一双黑漆漆的靴子,脚趾在里面随话语一耸一耸,着实不安分。青砖地磨得水滑,天光照成梨花白。已经二月初六了,再过一个月便是我二十二岁的生辰。青州的两片梨园,都开花了么?
  我高举双手,圣旨冰凉。朗声叩谢过皇恩,绿萼和银杏一左一右将我扶了起来。不过年余未见,小简一笑起来,唇边已多了几道细纹,眼中更添稳重之色。他笑眯眯道:“一别年余,大人尤胜从前。怨不得陛下说,大人逍遥自在够了,也该回宫了。”说着叹了一声,许多刻意的慨然,“其实奴婢也知道,圣上怎忍心一直恼大人?大人迟早会回宫的。大人也是倔,一起从泰山回京不好么?非要独自坐船回来。”
  我不理会他,只笑道:“公公辛苦了。请公公歇息片刻,让玉机稍尽地主之谊。”
  小简道:“天色已晚,奴婢也该回宫复命了。倒是大人一路辛苦,还请好好歇息。”
  我忙将圣旨交予绿萼,笑道:“玉机送公公出去。”走到廊下,又问道,“玉机回宫之事,宫里都知道了么?”
  小简笑道:“阖宫皆知陛下从泰山去了寿光。慧贵嫔一得信就吩咐打扫大人的旧居,婉妃娘娘和颖妃娘娘早就翘首以盼了,备下了许多好东西,单等大人回宫了。”
  我关切道:“旧年里仿佛听闻颖妃娘娘险些小产,娘娘如何了?”
  小简摇了摇头,叹道:“颖妃娘娘养到四个月了,那小皇子究竟是没保住。”颖妃史易珠天生好颜色,几可不用脂粉,康健美貌是出了名的,宫中人人倾羡。我痛惜不已,不觉暗叹。小简续道,“颖妃娘娘也是可怜,入宫七八年,头几年不得宠,这些年好不容易分得了些圣恩,却又……而且——”他忽地住口,不忍再说。
  我好奇道:“而且什么?”
  小简笑道:“这大好的日子,不说也罢。此事究竟与大人也没什么干系,等大人回宫了,自然就知道了。”
  他不说,我也不便追问。眼见再有一箭之地,便要出门了。我又问道:“请问公公。玉机回宫后,依旧在小书房么?”
  小简笑道:“小书房的奏疏,想来是不用大人理会了。”
  “那如今是谁在理会呢?”
  “自从颖妃娘娘回宫修养,圣上就头痛小书房的事情。本来想请昱贵妃来,但昱贵妃不愿意过问朝政。最后亏得华阳公主聪明,见陛下烦恼,就荐了自己的侍读封女史。圣上本有些迟疑,终究敌不过公主的孝心,就让封大人去试一试。谁知竟很妥帖,就一直到如今。”
  这分明是华阳公主不喜欢封若水,千方百计要将她推还给父皇。忽见小简袖起双手,低着头暗自发笑。我笑道:“什么有趣的事情?公公笑什么?”
  小简猛地抬起头,茫然之中带着喜色:“这个嘛,说给大人听也没什么。大人是知道的,封大人曾是名动京城的才女,容貌、身段和昱贵妃、婉妃娘娘也不差上下,宫里原本都以为她进了御书房迟早要做妃子的,谁知快一年了,竟也没有册封。许多人输了钱,心里正不痛快呢。”
  原来是这样一件无聊的事情。小简一定赢了许多钱,然而他身为最了解皇帝心意的人,是不能也不便直接落赌注的,想是有人暗中代劳。我笑道:“大家都很有闲情逸致。”
  小简道:“宫里人嘛,嚼舌根,赌月钱。封大人的事情两样都占了,自然热闹。”
  我忙转移了话题:“如今还是李公公和简公公轮流服侍圣上么?李公公好么?”
  小简现出哀伤之色,眼中的痛心却远不如提到失子的颖妃。只一瞬,又悲喜交加起来,喜得自然通透,悲得脂粉浓重,连叹息都婉转如诉,无懈可击:“师父年老多病,已不在御前服侍了。”
  我笑道:“李公公出宫养老了?”
  小简道:“照理,本该厚赏,恩准他老人家出宫养老的,但不知何故,师父虽有两个亲侄儿,却不大喜欢他们,因此不愿意回家。于是圣上开恩,准师父在宫里养病。慧贵嫔特意从内阜院拨了两个人专门服侍师父。”
  我笑道:“也好,宫里的大夫和药都齐全。慧贵嫔曾受过李公公的恩惠,自然会好好照料李公公。”
  小简低了头道:“这是自然。”
  马车已到,我抬眼望了望天色。汴城的天“密云不雨”“风行天上”'179',生就一副娓娓道来却永远也说不完的模样。我屈膝行了一礼,微笑道:“天晚了,我也不虚留公公。公公慢走。”
  刚刚回转,便见朱云在檐下低头踱步。快二十岁的少年,身材益发高大魁伟。虽然神情焦虑,步态依旧沉稳英武,不失军人风度。堂屋里一抹深翠碧影阴湿得能挤出水来。母亲端坐在上,神色暗昧不清。
  朱云拉着我的手走开几步,道:“二姐,你回来之前,简公公就到了。母亲一听说是宣你回宫的圣旨,脸色就不大好看,推病去了后面。这会儿出来,想是要审二姐。二姐可要小心应对。”
  朱云力气很大,薄薄的肌肤下,血脉沉沉。“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有分寸。”
  朱云道:“我陪二姐进去,万一母亲生气了,我还能劝着些。”
  我笑道:“不必,你去忙你的便是。”说罢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他铁箍一样的五指这才松了下来。我展袖掩去几道苍白的指印,转身进屋。
  母亲的神情阴沉如铁,青灰色下透着愤怒的白。我上前行了跪拜大礼:“母亲万安,女儿回来了。”
  母亲端坐如山:“起来吧。”我站起身,从善喜手中接过热茶,恭恭敬敬举过头顶。母亲接过茶盏,随手顿在桌上。我的心一紧,母亲的口吻却依旧淡淡的,“这一年来,我写信让你回京,你就是不回来。这会儿怎么回来了?是谁让你回来的?他的脸面倒大。”
  我垂头道:“圣上有事于泰山,偶然去了一次寿光,因此命女儿回宫。”
  母亲冷笑道:“我说呢?!究竟是圣旨有用,我的话就都是耳旁风了。”
  我愈加恭谨,垂头道:“女儿不敢。”
  母亲默默看了我片刻,眼中的愤恨渐渐化成痛心与不解:“当初,你说你犯了罪,他将你降为女史,打发到如意馆作画。分明已宽恕,还留着你的官位,你却执意辞官。不但辞了官,还去了青州,无论如何也不肯回京。我以为你想通了,为何今日又要回去?”
  我慢慢抬起头,与母亲坦然相视:“当初女儿看似留着官位,但圣上不信任,太后不怜惜,身边的人也死的死,伤的伤,女儿又不愿意做妃嫔,留在宫中实是无路可进,倒不如暂退。今番进宫,一是时机到了,二是义不容辞。”
  母亲合目半晌,忽而恍然:“时机?我明白了,原来你躲在青州,就是为了等他去寻你回宫的,是不是?”
  我一怔,涩然失笑:“母亲太高看女儿了。女儿纵有揣测,亦不敢断定圣上一定会去青州。何况封禅这样的千古盛事,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敢想。女儿说的时机,并不是这个。”
  母亲道:“那是什么?”
  我肃容道:“是立太子。女儿想留在宫中,看弘阳郡王坐上太子之位。即便圣上没有令女儿回宫,就算他不准女儿回宫,那又如何?女儿也一定会回京,尽心辅佐王爷。”
  母亲一拍桌子,善喜双肩一耸,深深埋首,大气也不敢出。母亲怒道:“谁做太子与你有什么相干?!你不过一介女流,他却是受降西夏的堂堂郡王,诸皇子之中年龄最长,又是唯一有战功的一个,坐上太子之位是迟早的事情!他如何会看得起你?他也不需要你!”
  我微微一笑:“去年这个时候,弘阳郡王殿下往寿光看望女儿。他说圣上有意命他监国,是女儿力谏,一定要他随父皇亲征。也许王爷早就有意出征,也许女儿的谏言根本无关紧要,但是王爷肯亲自来寿光看望女儿,说明他信任女儿。这便足够了。”
  母亲颤声道:“你这是要士为知己者死么?!”
  我淡淡道:“不过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180'罢了。”
  母亲语塞,气得说不出话来。善喜瞅着间隙,怯怯道:“奴婢去看看晚膳备好了没有。”说罢踮着脚退了下去。
  我又道:“女儿是被熙平长公主送入宫的。自入宫的第一天起,便知道我要辅佐那孩子得到储君之位。如今只剩最后一步,我自是义不容辞。”
  母亲颓然长叹:“这对你就这么要紧?”
  我微笑道:“是。这是父亲和芳馨姑姑遗愿,怎能不要紧?女儿离京前曾在墓前许愿,愿‘往车’是我,‘来轸’依旧是我。”说着眼眶一热,“一定是父亲和姑姑听见了女儿的心愿,圣上才能心血来潮,亲自到青州来,给了女儿一个绝好的机会回宫去。”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一如母亲衰竭的心力:“你明知你姐姐不喜欢你在宫里——”
  我忙道:“母亲也明知我进宫不是为了嫁给他。”
  母亲道:“你不要忘记,当年你姐姐对他说了什么,你才能平安辞官。如今这种情势,你还回宫,你还敢说你不想在他身边?”
  无人敢进屋来掌灯,身在蒙昧之中,心却愈加清晰,清晰得像被刀削过,尖利的疼痛。扪心自问,母亲是了解我的。“母亲,我不会做妃嫔的。只是……”我低下头,不觉惊诧于自己叹息中的一丝柔婉,“他就快去了,只当女儿任性一回,偿自己一点心愿吧。”
  母亲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尖在我眼前化作一道锋刃。母亲颤声道:“好,好,你终于说出你心里的话了!既如此,当年你为何不嫁?你若肯嫁,你姐姐就不必进宫!当年你就害了她!现在还要去害她!”
  原来在母亲心中,是我害了玉枢。虽不恰当,却也不是谬语。我叹道:“母亲说的这条罪,恕女儿不敢领。玉枢在宫中锦衣玉食,悠闲自在,受尽万般宠爱,所出子女又最多,她也真心爱慕她的夫君。难道她嫁给别人,还会有比这个更好的日子过么?”母亲口唇一动,我忙又道,“自然,她要花些心思固宠。可是这点烦恼比起女儿所谋之事,根本不值一提。将来,她必是一位安享尊荣的太妃,儿女绕膝,子孙满堂。”
  而我,永远是一个孤鬼。我深吸一口气,按下泪意。
  良久,母亲的手指终于无力地退回昏暗之中:“你自小就是个冷酷无情的性子,你固然想陪着他,却绝不肯不顾一切地嫁给他——将来做一个寡妇。可怜我的玉枢……”
  我实在想不到,母亲竟然会说这样冷毒的话。心头一痛,身子重重一晃。恍惚之中,仿佛看见母亲站了起来。朱云忽然跳了进来,稳稳扶住我。他焦急向母亲道:“母亲!说好要好好和二姐说话的,您怎么——”
  我挣脱朱云,稳稳行了一礼,潸然道:“原来在母亲心目中,女儿是这般不堪。”
  母亲微微不忍:“玉机……”
  “女儿才回家来,身子有些不适。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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