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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女帝师(出书版)-第2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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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颖妃正要说话,忽听梨园的康总管在下道:“启禀娘娘,启禀大人,梁旦前来问安。”
  颖妃一怔,向我笑道:“素闻梁艳生心高气傲,侍奉宫廷十数年,也只向两宫叩头请安。今日倒奇了。”
  我笑道:“听他唱过几次,却还没见过他素颜的模样。”
  颖妃一摆手,辛夷上前一步,道:“请梁旦上前来。”
  康总管连忙让在一边,向台上招一招手。但见一个身材颀长、容貌俊逸的白衣男子从台上翩然跃下,没入梨树林之中,片刻,又从雪白灿烂的梨花丛中缓步而出,其飘逸平稳,如踏云端而来。我记得他的年龄总也有三十七八岁了,望去却不过二十五六岁。
  梁艳生远远站定,只施了一个长揖,道:“小生梁毅,拜见颖妃娘娘,拜见朱大人。”
  康总管在一旁低声喝斥:“大胆!见了娘娘也不磕头?!”
  他是个戏子,竟不自称“奴婢”或“小人”。我和颖妃相视一笑,颖妃道:“无妨。你不是叫梁艳生么?怎的又叫梁毅?”
  梁艳生道:“小生乃是读书人,名毅,字叔业。艳生二字,只在小生做戏时用。”
  颖妃笑道:“既是读书人,怎的却来唱戏?”
  梁艳生道:“小生自幼父母双亡,为生计所迫,只得苦练技艺,养活弟妹。只是虽为贱役,却不敢忘圣人教诲。”
  康总管在一旁瞠目结舌。
  此人明明是个戏子,却执意以读书人自居,我和颖妃顿时肃然起敬。颖妃道:“既然勤奋读书,何不努力考取功名?”
  梁艳生道:“小生出身微贱,只望稍稍明理,不敢希冀功名。”
  颖妃笑道:“我朝拣选贤能,从不看出身如何。若有真才实学,何惧出身卑微?”
  梁艳生沉默片刻,恭敬道:“是。小生谨记娘娘教诲。”
  康总管向梁艳生频频瞪眼,梁艳生视若无睹。康总管终于忍不住插口道:“启禀娘娘,梁旦该回去更衣上妆了。”颖妃笑着挥了挥手。梁艳生也不多话,躬身告退。
  不一会儿,台上唱了起来。因没有梁艳生在,颖妃便只顾和我说话。她不徐不疾的声音在绵软悠长的唱腔中,益发显得从容不迫:“这些年光顾着少府,将内阜院都托给了几个总管,谁知一个不留神,便出了贪污收受这样的丑事,当真是我疏忽了。”
  我笑道:“妹妹忙于国事,哪里还能顾得到后宫的小事?况且陛下也并未因此事斥责妹妹,妹妹又何必放在心上?”
  颖妃叹道:“他是没有斥责我,却给了慧媛一个绝好的借口。当下我的权力还在,位分也远远在她之上,可她究竟没有过错,我也不能如何处置她。况且,她‘奉圣旨’而来,我也只有望旨兴叹了。”
  我笑道:“妹妹既然知道是圣意,想来也不是真的要处置商总管吧。”
  颖妃笑道:“若你不求情,我便真的处置了。这商总管也惹人讨厌,好端端的为何要将账目给一个闲人看?白白生了这许多事……”她顿了一顿,叹息道,“可怜了溧阳公主。”
  我奇道:“齐姝的女儿溧阳公主?”
  颖妃道:“因碧螺春犯事的齐总管,是齐姝的从祖叔叔。齐姝自从生了公主,便少见圣颜了。这一次她叔叔犯事,她抱着公主去求情,却被李演给请了出来。又来求我……”说着呵出一道凉气,“陛下说了,这些事情要交予慧媛处置,求我又有何用?齐姝到现在还在自己屋里哭呢。”
  我更是好奇:“齐总管不过是齐姝的从祖堂叔,论亲疏不过如此,何至于如此伤心?”
  颖妃道:“齐姝初入宫时被分在藏珍阁,因齐总管和良辰姑姑交好,这才进仪元殿奉茶。又因生得美貌,被纳为女御。生下了公主,才晋封为姝。若没有这位族叔,何来齐姝的今日?她自然要感恩戴德,尽力营救。”说着微微嫌恶,“这本也没错,可溧阳公主前些日子感染风寒,一直请医延药,齐姝竟然抱着公主在定乾宫门口吹风。哼,陛下最不喜欢妃嫔以子女谋事。有这样一个愚蠢的母亲,溧阳公主当真是可怜。”
  我不觉想起沈姝,只因她托秋兰和银杏打听我的病情,被皇帝觉察她想将五皇子高晖送我抚养,秋兰和银杏便被打入掖庭狱,发配到景灵宫做苦役。我摇了摇头,“陛下素来疼爱子女,当不会为齐姝之事迁怒溧阳公主。”
  颖妃道:“溧阳公主病了的时节,我倒常去瞧她。这孩子生得乖巧,眉眼长得像她父皇。虽然她的生母身份低微,可溧阳公主的吃穿用度,和真阳公主没有分别,只比皇后所生的华阳公主和祁阳公主次一等,可见陛下有多爱那孩子……”她望向戏台的目光忽而一滞,泛起欣羡和遗憾,“她有这样一位可爱的公主,却不知珍惜。”她摆了摆手,意兴阑珊道,“如今这些事还与我有什么干系?不谈也罢。”
  我笑道:“待妹妹卸了少府的重担,便能长伴圣驾,何愁没有自己的皇子和公主呢?定然比齐姝的孩子聪明可爱百倍。”
  颖妃双颊微红:“姐姐是说,只要我安于后宫,便能得到圣宠?”
  我微笑道:“恕我直言,当年妹妹问我如何令陛下回心转意,我曾劝妹妹放弃权位,安心做一个女御,服侍左右,妹妹没有依我。如今权位与恩宠俱在,妹妹倒不要了么?”
  颖妃道:“数年之前,我确是眼巴巴望着他的恩宠。可现在……我只觉得权位才是最可靠的。”说罢抬眼望着我,涩然一笑,“姐姐是不是觉得我活得像行尸走肉?”
  我这才明白,数年的冷落,已经冷透了颖妃的心。我心念如电,重又笑道:“权位固然可靠,却不能掌控一辈子。妹妹难道不想有自己的孩子么?”
  颖妃左手一颤,一片黄澄澄的豌豆糕被捏得粉碎。忽听锣鼓喧天,只见梁艳生盛装出场。颖妃仰一仰头,一面微笑着用指尖拍打掌心,一面深深长叹。
  梁艳生唱腔柔婉,如泣如诉。举手投足,一嗔一笑无不极尽妩媚。裙裾一动,如静水生波,水袖一抛,似烟霞升起。颖妃呆望着台上,目光早已涣散。偶尔醒悟,也会跟着我拍一拍手,然而听不到半折,终于兴味寥寥。
  柔软的腰肢荡起和风,穿过大片梨花,拂在颖妃脸上,她的声音和着幽幽袅袅的唱词,仿佛恰到好处的注脚:“孩子……他真的能给我一个孩子么?有了孩子又能如何?”
  君恩无常,所有的妃嫔女御都盼望能生下孩子,这是宫里毋庸置疑的事实。然而颖妃这一问,似是埋头前行时偶尔的恍惚,竟忘记了脚下的路通往何方。她问我,我无言可答。颖妃合目片刻,微微一笑道:“说起孩子……姐姐知道么,沈姝刚刚生下五皇子的时候,曾想将那孩子交给我抚养。我若收养了高晖,也算终身有靠了吧。”
  我大吃一惊,不觉提高了声调:“沈姝?!这是几时的事情?”
  颖妃看我一眼,诧异道:“才刚不是说了么?是五皇子刚刚出生的时候。况且沈姝卑微,想将孩子交给位分高的妃嫔抚养,也很平常。姐姐何必如此惊怪?”
  颖妃奉圣旨将秋兰和银杏打入掖庭狱,罪名是盗药。她不知道秋兰的真正罪行,也就不知道沈姝在那以后还想将孩子交给我抚养。皇帝不愿张扬,我也不好对颖妃言明。我定一定神,笑道:“锣鼓声太大,竟没听清妹妹的话。然而妹妹为何不肯收养五皇子?”
  颖妃道:“一来,他生母还在,我养着也是无趣,不过是他们母子借我的势,于我则聊胜于无;二来……”她的目光忽而清醒而冷峻,“我不得宠,那孩子跟着我,不会有前途的。既然下定决心要将亲生儿子送给别人养,何不挑选一位位分高又得宠的?”说罢双眸微合,淡淡笑道,“有传言说,陛下想封姐姐为贵妃,我若是沈姝,就将孩子送给姐姐,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她口中的“前途”和“希望”是什么,不言而喻,而沈姝也确实照颖妃所说的做了。颖妃收回目光,叹息道:“自那以后,我发觉自己对孩子的渴望远没有从前那么迫切了。我累了,再没有力气去争宠了。现在我多少有些明白姐姐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得宠、固宠、生子、争位,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真心却少得可怜……”
  这固然是原因之一,却远不是最重要的。我叹道:“南梁庾域守南郑时,粮仓空虚,庾域为稳军心,在空仓上贴了封题:‘此中粟皆满,足支二年,但努力坚守’'198'。于是军民一心,终于等到北魏退兵。我朝文泰来将军在镇守武威城时,还曾借用此计。”
  颖妃不解:“姐姐何意?”
  梁艳生展开衣袖,半遮魅惑的眼风,一旋身,袅袅婷婷地退了场。我拍了两掌,淡淡一笑:“戏文都是假的,梁旦仍旧卖力去唱,就如庾域明知粮仓都是空的,却假装满仓鼓舞士气。所谓‘守虚责实,而万事毕’'199'。看透了,才更好用力。”
  颖妃若有所思:“姐姐说了那么多大道理,就是为了劝我回后宫争宠?”
  “妹妹有陛下真心实意的赞赏和疼爱,何须去争?只要像打理少府一样用些心思,自然宠遇不衰。”说着笑意沉静,“圣旨在上,妹妹只当是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吧。”
  颖妃嗫嚅道:“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她沉默半晌,豁然长舒一口气道,“罢了,我听姐姐的。”
  时近午时,唱罢放赏。我和颖妃一面说笑一面看绿萼和淑优将箩筐里的铜钱散下去。因梁艳生和师广日不在其中,我和颖妃特别备下赏银命人送去。灰扑扑的细麻绳穿起黄澄澄的铜钱,一提起来叮当作响,就像伶人们抑制不住的笑声。
  我心念一动,指着筐子向颖妃道:“有一次我去粲英宫看姐姐,看到他们在派‘敬亲钱’,也是好大一筐子。当时我没有留意,现在想来,也和这些钱一样,是新铸的。”
  颖妃笑道:“这是旧年十一月以后铸的。”
  我解开一根麻绳,抓起铜钱放在阳光下细细打量,又问道:“从前的咸平通宝还用么?”
  颖妃笑道:“这个也是咸平通宝。”
  我掂了掂,笑道:“妹妹别哄我了。我这个不常碰银钱的人都能看出来,新铸的铜钱轻了些,何况整日与铜钱打交道的百姓?朝廷是有意放少了铜,是不是?”
  颖妃笑道:“不错。”
  我笑道:“朝廷收起含有足量黄铜的旧钱,放出少铜的新钱,天长日久,一入一出,便多了好些可以铸钱的铜,多少又充实了国库。”
  颖妃笑道:“国家连年用兵,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我放下铜钱,一面在紫陶盆中浣手,一面笑道:“昨日回家,我听说了一件要紧的事,与妹妹有关,妹妹可要听么?”
  颖妃愕然:“我的事?”
  我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身边的宫女都知趣地走开几步。我这才携起颖妃的手,并肩抵额,悄声道:“我听说妹妹家中早早便知朝廷要铸放新钱,自前年春天开始,便从民间低价收购铜器,又特别留着铜钱,熔掉了一起卖给朝廷,获利不少呢。”
  颖妃惊诧不已,正午的阳光在她眼中凝成惊惧茫然的一点:“这件事我全然不知!姐姐从何处听来?”
  “是我兄弟朱云告诉我的。至于他从何处听来,我却不知道了。”朱云是听高旸说的,这一层却不便对她言明。颖妃切齿不言,脸色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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