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出书版)-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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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曜忙行礼道:“多谢父皇夸赞。”
高显从周贵妃怀中跳了下来,跑到皇帝面前道:“儿臣也写得很好,父皇也该看看儿臣写的字。”
皇帝拉着高显的手,笑道:“显儿的字朕早就看过了,也写得很好。”
高显嘻嘻一笑,爬上皇帝的左膝,双手勾住皇帝的脖子仰吊着。高曜也爬上榻,一把伏在皇帝的背上。皇帝向后一仰,将两个孩子都甩在榻上,父子三人揉搓成一团。不想皇帝舐犊情深,在外人面前也能放下君父的威严。我与锦素相视一笑,一颗惴惴不安的心顿时放下大半。
好一会儿,皇帝才放下二人。只见他衣裳也皱了,头发也松了,连腰间的龙纹白玉佩都不见了。众人一阵忙乱,找了好一阵子也没找到,都急出一身大汗。却听高显嘻嘻笑道:“在儿臣这里呢。”说着一摊右手,明黄色的丝绦从他手心倾泻而下。周贵妃责怪道:“皇儿怎能这样促狭,藏起父皇的爱物,害父皇好找!”
皇帝身边的首领内监李演忙接过玉佩,躬身为皇帝佩戴好。皇帝却不以为忤,笑道:“难得在一起玩耍,爱妃何必苛责。”又道,“听说今天皇后罚了陆卿,恐怕她心里不自在,朕去看看她,爱妃也早点回宫。”
周贵妃忙带领众人送皇帝出门,不多时便也带了锦素和高显回宫去了。
四月十五日,按例休学。昨日接旨,今天一早要去向太后请安。因此我早早便带着高曜去了守坤宫。高曜照例与乳母王氏进了皇后的寝殿,留我一人在椒房殿中。不多时,只见嘉秬带着平阳公主来了。
嘉秬一身象牙白暗藻纹长衣,手执牙笏。自四月初九至今,虽然我每天都在大书房中见到她,但总没深谈。这几日路过思乔宫的西侧门,常能见到嘉秬代替穆仙陪伴陆贵妃长跪,就更不能说什么了。只见她眼中血丝蜿蜒,目下黯淡,额角生了绿豆大一粒暗疮。
待平阳公主与乳母进了皇后的寝殿,我也顾不得此刻身在椒房殿中,忙关切道:“妹妹怎么了?昨夜睡得不好么?”
嘉秬双唇一颤,“姐姐……”一语未了,泪水滚滚而下。
我吓了一跳,四顾无人,忙拉了她走到殿角,掏出帕子来为她拭泪:“妹妹别哭。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么?”
嘉秬突然紧紧握住我的手,“姐姐,我该怎么办……”忽见一个小宫女走进来奉茶,嘉秬忙背过身去,匆忙擦了眼泪。
我忙道:“妹妹先别哭,你若肯说给我听。从太后宫里出来便是文澜阁,那里安静,咱们去那里说,好不好?”嘉秬点点头,方慢慢止住哭泣。
不多时,锦素带着高显、周贵妃带着史易珠和义阳公主都来了,只有陆贵妃始终未到。待皇后出来,嘉秬为陆贵妃告假,说是昨晚突然高热,今天不能来请安。皇后也不以为意,随口问了两句,只说这两日不必跪了,待病好了再补上。一时众人各自散去。
巳正时分,帝后带领妃嫔女官、皇子公主去济慈宫向太后请安。
济慈宫在遇乔宫和章华宫之西。自南门进,绕过浮雕松鹤延年的照壁,是一片光秃秃的空地,只有一方石桌和几只石凳随意摆在庭院一角,连一棵草一株花也没有。主殿并不高大,却和前院一般空荡荡的。凤座、屏风、香亭、鹤雕等按制立于上首,周遭空无一物。绕过主殿,只见后进庭院中植了两株梧桐,枝叶亭亭如盖。下面放了一只泛着油光的竹椅,旁边一张榆木清漆的小矮桌,随意散着几本书和一柄白玉柄拂尘。后殿中只有雕饰简单的凤座和长长的书案,东厢里逸出淡淡的百合香。原来这才是太后日常起居的地方。
太后身边的佳期姑姑走了出来,向帝后请过安,带领众人进了西厢。太后身着伽罗色青鹤团窠纹家常衣裳,一团青丝端端正正束于脑后,只别了两支平金发钗。房中还有一位身着杏色宫装的女子,袅袅婷婷地站起来迎接帝后。我忙低了头随众人一道参拜太后,那宫装女子也向帝后行礼如仪,“臣妾熙平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参见贵妃。”
皇帝笑吟吟地与太后一道坐在榻上,侧头向熙平长公主道:“皇姐请起,赐座。”当下皇后与长公主分别坐在皇帝与太后的下首,其余众人由周贵妃带领,依尊卑纷纷落座。
太后看上去不过四十来岁,容貌清丽,双目清澈,乌发光可鉴人。她问过几个孩子的功课,便命乳母领着去院中玩耍。她的目光一一扫过我们四个,点头缓缓道:“果然各个都很好。”说罢又望着嘉秬道,“这位女巡是昨夜没有好好歇息么?怎么这样憔悴?”
嘉秬连忙起身问安,自报姓名,又道:“回太后,臣女昨夜身子不适,因此没睡好。劳太后动问,愧不敢当。”
太后道:“既如此,一会儿回宫好好歇着。虽然年轻,也不能忽视了自己的身子。若是不舒服,就请太医过来看看。”
徐嘉秬恍若无闻,也不应声。太后只一笑道:“怎么瑜卿没来?”
皇后忙欠身回道:“陆妹妹昨夜突发高热,已请了太医医治,现在宫中养病。”
太后蹙眉道:“怎的遇乔宫里的人都病了?请的是哪位太医?”
皇后道:“儿臣请刘院正刘太医与银院判一道去了。”
太后点头道:“有刘银二位太医诊治,本宫也放心了。佳期,你去支会医馆,二位太医请完脉派个医官到济慈宫来回话。”又向皇帝道,“瑜卿病了,皇帝也当常去看看,别冷落了她,病中添气。”
皇帝道:“朕竟不知道她病了。”说着略带薄责,“皇后怎么不告诉朕?”
皇后大窘,却也不甘示弱:“臣妾一早就禀告陛下了。”
周贵妃笑道:“皇后娘娘确是禀过此事,臣妾亲耳听见的。陛下自己没听见,这会儿又来问皇后,臣妾都替娘娘委屈。”
皇帝愕然:“什么时候说的?怎么朕不记得了?”
周贵妃笑道:“就是陛下刚刚下殿之时,想来是走神了。”
皇帝想了想道:“是了。那会儿朕正在想北方边患之事,恍惚记得皇后是说了句什么,却一直没再细问。朕刚才多问了一句,皇后别往心里去。”
皇后身着淡紫色缂丝云凤长衫,南窗下的一缕阳光落在她身上,金丝凤纹熠熠有光。皇后温柔一笑:“夫妇之间,没有这样生分的话。”说罢看一眼周贵妃,周贵妃却只望着窗外孩子们追闹的身影。
太后看着嘉秬道:“这姑娘生得单弱,小小年纪就离开了父母,可怜得很。虽说是女官,但到底都是孩子,皇后要多多照看才是。”
皇后笑道:“母后所言甚是。儿臣将她们看作自己的女儿一般,也教导皇子公主们务必要尊重各自的侍读。还请母后放心。”
太后赞许地点点头,看了一眼史易珠和锦素,向周贵妃道:“这两位便是你宫里的史女巡和于女巡吧。”
史易珠与锦素忙站起身来,双手持笏,恭敬不语。周贵妃道:“回母后,正是。”说着分别一指,“这位是女巡史氏,名叫易珠,这位是女巡于氏,名叫锦素。”史易珠与锦素忙向太后行礼。
太后笑道:“那位书法极佳、得你保荐的女巡,想必是……”说着用手一指锦素,“这位于女巡吧。”
周贵妃笑着拉过锦素,推到太后面前。太后端坐起身,将锦素细细打量一遍,又拉着她的手看了看,笑道:“是个读书写字的孩子,怨不得你喜欢。”
周贵妃又拉过史易珠道:“这位史女巡不但学问好,听说在家时就已掌管阖府上下的用度了。”
史易珠款款走到太后面前,盈盈拜下:“臣女史易珠拜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说着仰起桃花一般的好颜色,微微一笑。
太后啧啧叹道:“这是个美人。”
熙平长公主忙凑趣道:“史大人不但美,经济上也是很通的。母后若喜欢,就不要放出宫去,只让她掌管阖宫的银钱,也好带携我们添些官用,岂不好?”
太后向长公主笑道:“你田庄私邑的供给还不够么?还要打这几两官俸的主意!”
熙平长公主笑道:“母后有所不知,儿臣府里人口滋长得快,别说儿臣与驸马每月三百两的俸银,便是三千两,也能花得干干净净。”
太后笑道:“几位姑娘离了爹娘,入宫服侍皇子公主,你不说拿出你素日的好东西赏她们,倒劳动她们为你赚银子。你们说说,可像话么?”
皇帝打开檀香骨水墨折扇,向怀中轻动:“母后说得对,皇姐府中可是有不少宝贝,就拿些出来赏这四位女巡好了。”
熙平长公主笑道:“陛下敕旨,臣妾不敢不遵。”说着看我一眼,“只是这朱女巡是从臣妾府里出去的,可以不用赏了吧。”一语未了,众人都笑了起来。
太后招手令我上前,端详片刻,又拉起我的手。因我自小读书,从未做过重活,所以双手柔软,肌肤光洁。指尖贴住太后的掌心,反倒觉坚硬而粗粝,想是她常年握剑的厚茧。太后笑道:“模样好,学问也好,竟不输大家闺秀。”又向熙平笑道,“果然熙平最小气。自己花心思教出来的孩子,竟还舍不得赏赐。几个孩子又能要你多少东西?”说罢放了我的手,我便与史易珠、锦素一道退在一旁。
皇后笑道:“母后又歪派人了。这几年的千秋节,熙平皇姐孝敬的东西还少么?只说去年皇姐献给母后的几柄古剑,亏她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东西贵贱尚在其次,这一份心是极难得的。”
太后向皇帝笑道:“皇后说的是。熙平不但孝敬本宫,在大节上也很慷慨。去年不少地方都报了水旱,皇帝为赈灾好几宿没有睡好。熙平将府中的宝物变卖了不少,又凑了现银,上缴国库两万两。”
皇帝道:“母后记得倒清楚。去年熙平皇姐往国库捐了银子,倒带动了文武百官纷纷倾囊纾解百姓之困。不然朕就真的得动军需上的银子了。”
长公主一改玩笑戏谑的口气,露出谦卑谨慎的笑容:“臣妾身为皇女,平日受百姓供养,百姓有难,臣妾怎忍袖手旁观、不予援助?”说罢又露出惋惜的神色,只看着史易珠道,“只可惜史大人是个女儿家,若是男儿,倒可在朝堂上襄助陛下计税赀、量出入,说不定国库从此充盈了。”
太后笑看史易珠道:“史女巡若果有这样的才能,不若就协助皇后打理后宫。如此从本宫到皇帝,都能托赖史女巡存些私房钱了。”众人大笑。
正说着,忽听人报升平长公主来了。升平穿一件朱红色锦绣瑞字纹长衣,光华灿烂更甚皇后。她飘然而入,盈盈一笑道:“儿臣来迟了,母后恕罪。”说罢不过略向帝后行礼,便立刻坐在太后身边。
皇后笑道:“母后怎舍得责罚升平呢?”
太后亦拉着升平的手看个不住:“你近日在做什么?自从解了禁足,总也不到母后这里来,难道是恼了母后么?”
升平长公主娇笑道:“儿臣怎敢恼母后?端午快到了,儿臣绣了好些祛风辟邪的香囊,正要献给母后、皇兄与皇嫂。还请母后和皇兄看在升平一片孝心,不要嫌弃绣工粗陋,将就着戴吧。”
皇帝笑道:“听说升平很会胡闹,上回因为私自出宫被母后罚了禁足,还足足抄了十遍《老子》。这会儿已懂得练习女红了,可见母后罚得没错。”
皇后道:“皇妹都绣了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