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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女帝师(出书版)-第2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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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屈一屈膝道:“陛下好记性。”
  皇帝笑道:“若论记性,朕哪里及得玉机?这杜子夏有何事迹?”
  我笑道:“杜子夏因为偏盲,所以不愿为官。汉成帝时的大司马大将军王凤给了他一个闲官做,他便顺理成章地做起了王凤的幕僚。于朝事多有匡益,解救过许多忠贞之臣。唯在一件事上缺了德行,那便是助王凤害死了京兆尹王章,虽有补过,终是爱憎之议不一了。班固评语:浮沉当世,好谋而成。”
  皇帝道:“如此九清一浊,也算难得。便是九清,朝中又有几人能做到?”
  我微笑道:“陛下英明。”
  皇帝道:“你记性好,以后朕有想不起来的,就问你。有你在御书房后面坐着,朕就心安了。”
  我忙道:“微臣卖弄,陛下恕罪。”
  皇帝指着书架上的奏疏道:“这些都送进来很久了,都是没有官品爵位的庶民所写,朕实在不得闲看。你便帮朕看了,有好文章,就挑出来读给朕听。朕要在这些人里面,给弘阳郡王挑几个庶子舍人。”
  我不禁问道:“朝廷不是已经开科取士了么?为弘阳郡王挑选王府官,为何要从这些人中选?”
  皇帝道:“虽然已经开科取士,目下还太少,各官位一分,也就没人了。况且,中选的人都骄傲得很,若做王府官,也要做长史参军,哪里能做庶子舍人呢?所以就要从上书求进的人中挑选。况且,这其中有好些是各地守令举荐的人才,未必就不如中举的。你是做过侍读的,就替朕挑一挑,挑好了朕命他们上京面试。”
  我忙道:“甄选人才、襄赞幕府,此等重责,微臣不敢领。”
  皇帝笑道:“不过是小小的王府官,你只管放开眼光选。你选的,就是朕选的。”
  我只得应了。皇帝站起身环视书房道:“以后这间书房就是你的,定乾宫也随你出入。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只管和李演他们说。朕今日要出宫劳军,先走了。”
  忽见南面的小门从外面打开,皇帝踏入了自己的书房。我连忙送了出去,只见几个宫女早捧了龙头腰带、金翅兜鍪、护膊、绣衫、刀剑等物候在一旁。小简蹲下身子查看胫甲,失声道:“这胫甲才穿好的,怎么就松垮垮地往下掉?”
  皇帝低头道:“你早上穿得太紧,朕自己松了带子。”
  小简仰头讷讷道:“陛下……自己松的?”说罢又转头看我。
  皇帝轻轻踢了他一脚:“狗才,胡看什么?自然是朕自己松的。”
  小简不敢多言,忙重新绑好胫甲,又为皇帝戴上袍肚、龙头带。两个宫女一左一右为他穿上护臂和护膊,披上绣衫。小简抱起兜鍪,端端正正戴在皇帝头上,正系束甲绊时,忽听皇帝向我道:“玉枢昨晚唱的词很好,听说是你写的?”
  我垂眸道:“是臣女旧日所作,只合在闺阁中传看,登不得大雅之堂。”
  皇帝的脸被小简的后脑遮住了大半,连声音都有些沉闷。只听他缓缓吟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玉机笔下的‘君子’,是谁?”
  我蓦然一惊,再想不到他会如此问我。此刻,我亦问我自己。十年前的《绿鬓青衣》,十年前读《淇奥》时的有感而发,究竟是为了谁?虽然只是游戏之作,却也并非没有一丝真实的情愫。若一定要说是为了谁,大约是高旸吧。“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56'。都过去了。
  我呆了片刻,方道:“这是臣女十年前所写的了。那时臣女只得十岁,哪里有‘君子’可以思慕?不过是学了几个生字,写出来玩耍罢了。”
  皇帝叹道:“‘绿鬓青衣,碧箫生辉。雪落翠绮,轻歌万里。’一琴一箫,浪迹江湖,拥雪河关,长吟不前。原来你自小就倾慕这样的日子。虽然有些平仄不通,却也感人。”
  感人么?我并不觉得有多感人。在我十岁的时候,一个散发弄轻舟的江湖女子,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个再矫情不过的想象。谁能想到,竟能说中一个帝王酸楚的情事呢?我竟也有些痴惘了。
  皇帝穿好了衣甲,顿显英气勃勃。他看着我笑道:“你和玉枢是孪生姐妹,的确长得很像。只是细看,又有些不一样。”
  我抚着脸颊,微微一笑道:“微臣的容貌,怎及得上姐姐?”
  皇帝笑道:“玉枢的确比你美,因为她比你有血有肉。你和她比,只是一缕魂魄而已。”说罢他扶着腰刀大踏步走出了御书房。小简和几个宫女一股脑儿都跟了出去。
  一缕魂魄?不就是附魂石和梦灵台上一抹追索不尽的魅影么?倒也新奇。
  我呆站了片刻,退回小书房。只见小莲儿已经站在门口等我,不动声色道:“婉妃娘娘请大人去东暖阁用早膳。”我只得跟她去见玉枢。
  玉枢端坐在一张长桌前,见我进来,忙起身挽住我的左臂道:“你再不来,菜就冷透了。”
  我正要行礼,她却已经将我按在椅子上了:“你昨晚离席太早了,后面还有好些有趣的东西,你都没有瞧见。”
  我笑道:“我只听见你唱歌,看见你跳舞,别的自然都不入我的眼。”只见她身着红绫短袄和淡粉色梅枝罗裙,随意挽着呙堕髻。如此家常的打扮,虽没有用脂粉,却仍是容色照人。我和她比,的确像一抹乏味的魂魄。
  玉枢微微红了脸:“昨晚我唱得好么?”
  我笑道:“很好。比七八年前好多了。”
  玉枢眼中的欢喜像一大片流星闪过,只留下一方撕裂的天空,每一道痕迹都是她的疑惑与不安。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宫人摆箸布菜。寂然饭毕,玉枢道:“妹妹和我一道回粲英宫吧。”
  我微笑道:“我想先去长宁宫看望弘阳郡王殿下,午后再去粲英宫,好么?”
  玉枢眼中一黯,恍然道:“是呢,你当先去瞧他才是。”
  我只作不觉,躬身退出东暖阁。
  从定乾宫出来,时辰还早,于是先回漱玉斋更衣。正月里正是闲时,天气又冷,众人都躲在屋里吃喝谈笑,宫苑寂然。太阳慢慢爬上了高墙,我也不往屋里去,只坐在秋千架子上,倚着枯藤发呆。绿萼笑道:“姑娘要茶水么?要点心么?”
  我将冷透的手炉递给她道:“换一炉炭来,再派个人去长宁宫问一声,弘阳郡王起来了没有。就说我想去长宁宫探望,不知可便宜么。”
  绿萼接过手炉,转身去了。我裹紧了斗篷,直挺挺地坐着。冬天干冷的风拂过漱玉斋门口的一大片凤尾竹照壁,焦黄的树叶飞舞翻转着,肆意嘲弄着清冷的阳光。忽然双眼一亮,只见照壁后跳进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上着嫩绿小袄,下着桃红罗裙,像是冬日里喷薄而出的一抹春意,清新而热烈。她往左右一瞧,见我坐在秋千架上,顿时露出喜色,当即蹑手蹑脚地猫在我身后的山石旁,又探出头来向我轻轻摆了摆手。
  我正自不解,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道:“刚才好像看见公主进了漱玉斋。”
  另一个女子道:“这里是朱女录的居所,不可唐突,待我进去问一问。”片刻,一个身着赭色衣衫、梳着如意高髻的女子走了进来,瞧她的打扮,当是某位皇子公主的乳母。她走上前来行一礼道:“奴婢参见朱大人。”
  我忙道:“嬷嬷请起。嬷嬷有事么?”
  那乳母道:“奴婢刚才似乎看见华阳公主殿下跑进了漱玉斋,不知大人可曾见到?”
  我指一指西面道:“才刚看见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姑娘从门前跑过,往西边去了。嬷嬷还是快去那边找找吧。”
  乳母匆匆行了一礼,转身出了漱玉斋,向宫人挥了挥手,一群人远远地去了。我转身下拜道:“漱玉斋女录朱氏拜见华阳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华阳笑嘻嘻地从山石后跳了出来,道:“朱大人请起。多谢你没有让任嬷嬷把我捉回去,不然又要好一顿教训。”
  只见她一张鹅蛋脸,肌肤白皙,眉目清朗,颇像皇帝。我不禁笑道:“公主殿下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也不怕嬷嬷们寻得急么?”
  华阳满不在乎道:“让她们去着急好了。”
  我看她脑后拖着一绺长发,发髻也有些松了,发间并无一星半点的珠玉,显是头发还没有梳好便独自跑了出来:“请公主随我进屋去,不然嬷嬷们回头找来,看见殿下站在这里,就不好了。”
  华阳向门口看了一眼,拉起我的手道:“好,咱们进屋去。”
  她的小手温软而潮湿,姿态亲昵而自然,我不禁一怔。她也一怔:“玉机姐姐你的手怎么这样冷。”说罢左手紧了一紧,又将右手搭在我的手背上,似要将她双手的热度全部传递给我。她的母亲是我恩主的仇人,她的同胞姐姐是被我父亲设计杀害的,她与我也并无交情。在与她肌肤相触的那一刹那,内心有一丝从未有过的异样。就好像水与火偶然相触,本来毫无期待,不想中间却隔了一层油,于是碧水在下,烈火在上,炯炯相照,如同肝胆。我微微一笑道:“多谢殿下。”
  我带着她回到玉茗堂的西厢,吩咐小丫头将楼上的妆奁拿下来,又命绿萼进来为华阳梳头。趁此间隙,我命芳馨亲自去守坤宫禀告华阳公主的状况,并说一会儿就命人送回去。待华阳梳好了发髻,我亲自奉茶:“公主殿下坐一会儿就该回去了,嬷嬷们着急自是不打紧,就怕皇后也着急,于凤体不宜。”
  华阳的两只小脚一荡一荡:“皇宫就这么大,我能去哪?母后才不会着急呢。”
  听她的口气,仿佛她常常一个人跑出来玩耍。我笑道:“公主头发也不梳好,衣裳也不多披一件,难怪嬷嬷们着急。就算皇后不急,也总是心疼的。”
  华阳哼了一声道:“谁让嬷嬷连梳头也不能安静片刻,整日嚼舌根,烦也烦死了。我一急,就出来了。”
  我掩口一笑道:“嬷嬷们总归是啰嗦一些。她们都说什么?”
  华阳不屑道:“不过就是说,女孩子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些,不然即使是公主,也会被夫家嫌弃。还说,升平姑姑就是这样出家的。”说着愈加厌烦,皱眉耸鼻道,“谁耐烦听这些?”
  听闻此言,我也有些不忿:“升平长公主殿下弃家祷国,忠烈有节,是有功之人。公主殿下千万不可听信嬷嬷的一面之词。”
  华阳道:“你放心。她们那点儿见识,我自然不会相信。”她拈了一枚嘉应子,正要放入口中,蓦地轻叹一声,愀然不乐。
  我问道:“公主殿下有什么心事么?”
  华阳道:“嬷嬷们总说,我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可惜,我是个公主,将来嫁出去了,连俸禄爵位也一并都是别人家的,更不用提为母后分忧了。我本来也不以为然,可是母后这样病着,父皇也不常来看望。我若是个皇子,父皇肯定不会这样冷落母后。”
  华阳是咸平十年十一月出生的,那时裘后新废,悫惠皇太子高显未立。倘若华阳是个皇子,皇后还会成为皇后么?她还会监国么?在高显薨逝、舞阳君获罪之后,华阳身为皇子,会被立为太子么?慎妃还会自戕么?锦素会被处死么?
  一时沉浸,竟没有听见华阳在说什么,只听她唤我道:“玉机姐姐,女孩子就非得嫁人么?”
  我恍然道:“这是自然。”
  华阳道:“那玉机姐姐为何不肯嫁给父皇?”我顿时语塞,不待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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