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出书版)-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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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锦素回京,我脑中已是一片混乱,惊闻此言更是又惊又奇:“是何不妥之事?”
施哲道:“此事恕下官无可奉告。其实大人想见于姑娘,倒也不难。只需请了圣旨,下官无不从命。”说着望一眼我身后的梨园,瞳仁中映出五颜六色的灯彩,“以大人如今的恩遇,此事轻而易举。”说罢深深一揖,又道,“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于姑娘今日才进了掖庭狱,大人如何能这样快便得知消息,还命莲姑娘来掖庭属询问?”
我如实道:“玉机无意中得知昌平郡王提前回京,故此猜测。”
施哲笑道:“大人闻知王爷回京,便派人来打探于姑娘的讯息,想来是知晓他二人之事,如此怎能不知于姑娘身为官婢,所犯何罪?”
我大为不解:“玉机也只是猜测罢了。于姑娘究竟所犯何罪?”
施哲道:“大人难道不知,皇子宗室是不能随意纳罪官眷属与有罪的官婢为妻妾的么?于姑娘回京后自称昌平郡王的妾侍,所以才送来掖庭属的。”
我大惊:“玉机以为他们只是有情。”
施哲奇道:“大人竟然从未听闻这条宫规?”
我叹道:“这是宗室规条,玉机略有耳闻。只是万万没想到,王爷会私纳锦素为妾。”
施哲道:“下官有一言相劝,不知大人肯听么?”
我忙道:“洗耳恭听。”
施哲道:“比起与于姑娘相见,大人更应思想如何为于姑娘求情。只要于姑娘能活着走出掖庭狱,还怕日后不能相见么?”
我叹道:“锦素与慎妃之死有涉,再加上——若坐实了罪名,只怕求情也是无用。”
施哲道:“事在人为。大人尽力一试,问心无愧便好。”说着望了望天色,“时候不早,下官也该出宫了。下官告退。”说罢退后三步,转身而去。
我迎着刺目的阳光,切齿而叹。关于锦素与慎妃之死的关联,我早已在心中掂量过无数次,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忽听芳馨道:“于姑娘这一次若不能救,便不要救了。姑娘已救了她两次,也算尽心了。”
我叹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不要救她。”
芳馨道:“以公心处事,方是最好的。奴婢记得姑娘读书的时候,曾念过一句话,什么‘君子之道’,什么‘语’。姑娘还教导过奴婢们,说君子知命,怎么行都是适宜的。”
我漫声道:“易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89'又叹,“此事……容我好好想一想。”
第二日,我去济慈宫拜见太后。从升平长公主处回来后,想着太后牵挂女儿,本应立刻去济慈宫请安。谁知连日事忙,竟给耽搁了。我几乎没有在朔望之外的日子主动求见太后,这也是头一遭。除了要向太后回禀升平长公主之事,更要紧的是,昌平郡王既然回京,必来拜见太后。探寻太后在锦素之事上的态度,也是我主动请安的意图之一。于是待小钱告诉我昌平郡王已然去过济慈宫,我这才带着小莲儿出门。
太后坐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下,拿着一柄折扇,连比带画地教两个小宫女使剑。这两个女孩只有七八岁,舞得一身是汗,却不得要领。连佳期都在一旁看得连连摇头,太后却一丝不恼,仍旧心平气和地指点着。
我站在一旁看她们练完一套剑法,方才上前请安。太后对那两个女孩儿笑道:“回宫去再好生练练,若下一次还这样三脚猫似的,本宫可要罚的。”二女连忙称是,恭敬告退。
太后站起身,看着两个女孩子走出角门,方向我笑道:“一年多没有练剑,都生疏了。如今也只能看着她们练练,解解眼馋。”
自从义阳公主、平阳公主和青阳公主在景园的金沙池中溺死之后,太后便折断佩剑,发誓再也不练剑。然而她终究是自幼习武的江湖女子,虽碍于誓言不能习剑,却也忍不住要看别人练。我心下黯然,微微一笑道:“启姐姐和邢二小姐的剑术都很好,太后闲来可常召二位小姐入宫。”
佳期搬来绣墩,太后示意我坐在她的下首:“春儿近日在筹备婚事,本宫也不好总召她入宫。邢二小姐么,前些日子在宫里住着,本宫没少看。待开了春再召她二位入宫。”说罢饮一口茶道,“本宫听说朱大人前几日去了一趟白云庵,本想请大人来。只是听说你身子不大好,想着也没什么大事,就没说。如今你身子好些了么?”
我欠身道:“臣女的身子已然无碍。多谢太后关怀。臣女从白云庵回来,当早些来向太后请安才是。如今才来,请太后恕罪。”
太后微笑道:“无妨。升平这些日子可还好么?”
我笑道:“长公主不但身子好了不少,连心境也开阔许多。这都是潜心修炼佛法的缘故。”
太后双目一亮:“果真么?”
我如实道:“是。自古蛮夷侵虐边境,必得以战止战。殿下说,她昔日前去和亲,是为亿万黎民免除战争之苦的。身为皇女,这本是义不容辞。陛下舍亲情而保庶民,是明君所为。”
太后不觉怔住:“她……真的是这样说的?”
我颔首道:“臣女不敢欺瞒太后,殿下的确是这样对臣女说的。”
太后的眼中隐有泪光,她侧过头去,拿一幅手巾点了点眼角:“人老了,就有见风流泪的毛病。”复又自责道,“这些年,本宫总想着当年做的错事,害了升平一辈子。本宫本是乡野山间的女子,从前最是无法无天的。自做了这个太后,行事反不如从前了。”
我忙道:“太后自有太后的顾虑,自然比不得年轻的时候。”
太后摇头道:“说是‘顾虑’,倒不如说是‘枷锁’。连爱憎都被锁住了。”
我知道,太后是在责怪自己,当年没有成全升平与谢方思的婚事,致使他二人一投缳自尽,一遁入空门。都是一念之差。我微微叹息道:“太后与陛下的难处,殿下深知。还请太后宽心。”
太后默然,神思远逸。暖阳懒洋洋地照在人的身上,宫苑中一丝风也没有。抬头望,梧桐枝桠被镀上了一层浅金色,树枝间的天空澄澈碧透,像一块布满金丝的青金石。我和太后静静相对而坐,彼此无言。其实,她的自责又何尝不是我的自责。倘若当初我勇敢一些,肯将谢方思的信传给升平,或许如今就不是这般光景。升平出家后,虽然愈加理智通透,却也更加无奈无趣。然而,有升平之事在前,太后若愿意为昌平郡王和锦素之事稍稍用心,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良久,忽听太后黯然叹道:“庄子言: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90'只愿来生不要托生在帝王家……才好。”一滴泪水如珠滚落,洇入胸前的金丝萱草纹中。皇家的怜悯和遗憾,就像这滴泪水一样真诚和稀薄。我心下一沉,不觉暗暗长叹。
忽见宜修款款上前道:“颖嫔娘娘来向太后请安了。”
太后不动声色地用指尖抹去了泪痕,微笑道:“请她进来。”
颖嫔穿了一件白绿色花鸟纹短袄,下着牙白绫裙,整个人宛若一枝才抽条的春兰。只有腰间垂下的一枚美人蕉赤玉佩,仿佛凝住了宫苑中所有鲜亮的色彩,是天地间最坚毅最浓重的一点。颖嫔行过礼,笑盈盈道:“今日宫中放年赏,臣妾将济慈宫的送了来,已交予宜修姑姑了。”
太后笑道:“进了腊月,本宫知道你格外忙碌。放年赏这样的小事,交给内阜院做就好了,何必亲自送来?”
颖嫔笑道:“臣妾也有好些日子没来拜望太后了。”
太后虚着眼睛瞧了瞧颖嫔的气色,含一丝怜惜道:“整日劳心,脸色不如从前那样好了。虽然忙碌,也要好生保养。昱嫔已经有孩子了,你也要上些心才是。”
颖嫔恭敬道:“臣妾多谢太后关怀。”
从济慈宫中出来,颖嫔道:“玉机姐姐去章华宫与妹妹一道用晚膳可好?”
我满腹心事,哪有心情和她一道用膳?“我有要事在身,恐不能作陪。妹妹见谅。”
颖嫔神色一黯:“姐姐既有要事,那便改日吧。”
我微觉不忍:“你回章华宫,我回漱玉斋,彼此同路。妹妹有何指教,但说无妨。”
颖嫔微微苦笑道:“是妹妹有事请教姐姐,还请姐姐不吝赐教。”说着微微屈膝。
我携了她的手缓缓走着。阳光从西面的高墙飞跃过来,径直往东面去了。东墙顶留下窄窄一道光斑,仿佛天地不情愿的施舍。没有阳光的地方依旧有些冷,我这才发觉原来手炉中的炭已经燃尽。我知道她的心事,却帮不了她。
只听颖嫔道:“听闻陛下前两日亲自去漱玉斋瞧姐姐了?”
我淡淡一笑道:“那一日在白云庵见了升平长公主,陛下只是来问问皇妹的近况罢了。”
颖嫔叹道:“我也时常派人去白云庵看望升平长公主,她的近况我甚是清楚。怎么也不见陛下来问我?”
我笑道:“妹妹这是在怨我?”
颖嫔艰涩地一笑:“姐姐何必如此多心?妹妹只是想请教姐姐,究竟如何才能留住陛下的心?”
我甚是诧异:“我……不知道。”
颖嫔叹道:“自从昱嫔有孕,静嫔殁了,我总以为他会多怜惜我一些,谁知……自他回宫,还没有往我宫里来过。今日太后说起孩子的事情,我和他……我哪里会有孩子呢?”说着不觉伤心垂泪。
颖嫔向来聪明坚毅,这是我第一次见她落泪。想是这大半年来恩宠稀薄,她也终于灰心绝望。她曾经说过,她父亲已有爵位,兄弟子侄为官有望,她身为妃嫔,已心满意足。我知道,这只是她希望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不知何时起了风。高墙之间又深又远,仿佛野兽的深喉,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吼。我当怎样回答她?我不知道。美人当前,我也不明白皇帝为何无动于衷。男女情爱,是我即使读遍古往今来的浩浩繁帙都不能悟透的奇谈怪论。况且帝王之心,更加难以捉摸。
脑中空荡荡的,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得陪她无言感伤,直到分手。
我在漱玉斋门口目送颖嫔远去。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浓黑修长,仿佛望不到尽头。左边是一道决绝的墙,我和我的年少痴情便是在这道墙下诀别的。右边不远处,仍旧是一道高墙,一道朱红色的高墙。漱玉斋白墙灰瓦,一到春夏,外墙便布满了碧油油的藤萝,满园玫瑰盛开。在漱玉斋住得久了,我总有一种错觉,仿佛那些如山排压过来的殷殷血色离我远了些。呵,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
颖嫔背影的新碧中透着些寂寞无奈的灰,望得久了,自己也落下泪来。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只听芳馨在身后道:“颖嫔娘娘已经走远了,姑娘进去吧。”
我拂去脸上的泪痕,轻声道:“颖嫔娘娘容貌是一等一的出挑,人又聪明,又识大体。自太后到宫人,没有不说她好的。为何陛下却……”
芳馨道:“姑娘是在问奴婢么?”
我转头笑道:“才刚颖嫔问我,我答不上来。请姑姑为我解惑。”
芳馨凝神瞧了我一会儿,似在查找我脸上的泪痕:“奴婢也说不好。不过,奴婢记得弘阳郡王殿下小的时候,姑娘给殿下讲过的一个故事。”说着扶我进了漱玉斋,坐在秋千架上。“奴婢记得清楚,那一夜慎妃娘娘也在的。大约是华阳公主满月的那天,殿下看了一出《李广射虎》的戏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