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出书版)-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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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危以为功”“处危以求安”。可笑!当真可笑!
只听高曜又道:“姐姐,母亲是不是故意惹恼父皇,畏罪自尽的?她是不是早有死志?”
我忽而想起惠仙,当年皇后身边的第一人,却是难得的忠厚谨慎。四年前的端午夜宴上,周渊与皇帝在清凉殿坐了一夜,慎妃想借机严惩周渊。是惠仙自作主张,亲自到长宁宫来,请我劝慎妃暂缓惩治周渊。那时她便如此忌惮周渊,今日又怎会在益园公然诋毁?她亦是早有死志,她当是无怨无悔。
我叹道:“殿下只当如此罢了。”
高曜道:“她这样去了,是为了让孤成为母后的儿子,好让孤登上太子之位么?”
我问道:“殿下愿意成为皇后的儿子么?”
高曜道:“孤想做太子,但是孤不愿做母后的儿子。”
我问道:“为何?”
高曜道:“母后有华阳、祁阳二位皇妹,有军功显赫的大将军兄长,还有正宫之位。但是母亲只有孤一个儿子。母亲不在了,孤绝不做旁人的儿子,教她伤心。”说罢微微冷笑,“况且孤记得姐姐说过,父皇不是秦庄文王,孤自然也不能做楚子。”
我冷笑道:“可是殿下正月里随皇后在含光殿前请罪时,还是这样想过的。”
高曜道:“那时候母亲还在,如何能与现在相比?”
我欣慰道:“殿下明白便好。”
高曜道:“母后聪明绝顶,她也知道的是不是?所以母后应该不会收孤做她的儿子。”
我顿时想起那日我无意中听见的皇后与陆大将军的谈话。陆大将军劝妹妹再收养一位庶子以巩固自己的地位,皇后颇为迟疑。她即使不会主动向皇帝请求收养高曜,但皇帝却会自然而然地将高曜交给皇后。日后皇帝解过来,疑心大起,皇后依旧不能免除教唆慎妃自裁的嫌疑。
我心中一动。不,慎妃的死恐怕并不是为了要将高曜送给皇后抚养,争取一个嫡子的名分。而是为了教皇帝疑心皇后,疏远皇后。先前因为舞阳君之事,皇帝已经怀疑皇后主谋暗杀太子了,只因舞阳君在狱中自尽,她的姘夫奚桧又没有寻到,所以迟迟不能定罪。
可皇帝就算在慎妃之事上起了疑心,没有证据,依然会不了了之。要加深皇帝的猜疑,定下皇后的罪责,此事当还有后续才对。
究竟是谁,为慎妃定下此计?是谁,会在慎妃死后忠诚地执行他们的计划?是谁,如此痛恨皇后,甚至牺牲慎妃的性命?
想到这里,我不由问道:“请问殿下,娘娘之前的言行,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么?”
高曜细细想了半晌才道:“似乎并没有,只是更多话一些。”
我又问:“娘娘平日里都说些什么?”
高曜惭愧道:“自从母亲知道了孤的心思,便时常教导孤,要好好念书、孝敬父皇母后等语,都是老生常谈了。唯有一次,母亲说,只要孤能做太子,母亲甘愿舍命。”说着周身一颤,跪倒在慎妃的棺前,“母亲真的是为我而死的……”
我缓缓道:“殿下不必如此自责,依臣女看,此事还有内情。”
高曜扶棺茫然:“什么?”
我淡淡道:“一个人下定决心去死,无外乎有两个因由,一是他死后,身后的活人能因此受益、或受害,此是外因。二是,他万念俱灰,生无可恋,或激愤难当,以死明志,此是内因。臣女以为,殿下如今是皇长子,从无过犯,即使娘娘不自尽,殿下也还是有望成为太子的。”
高曜道:“可是昱嫔就要生子了,倘若她生了一位兄弟,父皇自是宠爱他胜过孤。”
我冷笑:“昱嫔便算再得宠,此时也不过刚刚有孕,腹中之子是男是女尚且不知。便算是个皇子,他也还那么小,如何能与殿下相比?慎妃娘娘真的有必要一定在此时自尽么?”
高曜一惊:“姐姐是说……母亲自尽是有内因的么?”
我静静道:“臣女以为,必是有的。娘娘自从退位,素来无心争宠,初时对殿下能不能做太子也并不在意。臣女知道殿下想做太子,只是若以慎妃娘娘的性命来换取殿下的太子之位,殿下愿意么?”
高曜斩钉截铁道:“不愿意!母亲也知道孤不愿意!”
我颔首道:“臣女以为,这些外因虽强,却不足以教娘娘舍命。定然还有内因。”
“是什么?”
“殿下曾问过臣女,当年娘娘被迫退位是不是另有隐情。殿下还记得么?”
“姐姐当时没有明说,但孤知道是有的。”
“殿下对娘娘提过此事么?”
“玉机姐姐千叮万嘱,教孤不可随意透露此事,孤自然不敢与母亲说。”
“慎妃娘娘当年无比珍视她与陛下的夫妻之情与她的正宫之位,如若知晓被迫退位的真相,殿下以为会如何?”
高曜迟疑片刻道:“孤不知道。”
我微微冷笑:“殿下并非不知,而是不敢想。”高曜的额上顿时沁出冷汗。
我掏出丝帕,将慎妃棺中白瓷上的泪痕擦拭干净,转眸凝视她苍白安详的面容,良久方问道:“陛下今天来过了么?”
高曜道:“父皇还没有来过历星楼。”
我冷冷一笑,不再言语。晚膳时分,我劝高曜回去用膳歇息,自己仍在历星楼守灵。
丑初,白烛将尽,我和芳馨正换新烛,忽见小简轻手轻脚地进来,道:“圣驾到。”忽见我在,顿时一怔,又上前道,“朱大人快接驾吧。”我连忙带领众人跪迎。
皇帝疾步走了进来,脱去裘皮氅衣,露出里面的白色锦袍。他低头看我一眼,温言道:“平身。”
我站起身来,垂目不语。皇帝道:“这么晚朱大人还在此守灵,辛苦了。”说着接过小简手中的三炷檀香,亲自在白烛上点了,双手竖在香炉之中。
我见他一脸倦色与愁容,遂恭敬道:“夜深了,陛下怎的还不歇息?”
皇帝歪坐在圈椅上:“才看完了各地的上书,一时还不想睡。想不到朱大人也在这里。”我心下一软,垂头不语。只听皇帝又道:“近日各处多事,朕的脾气是暴躁了些,没想到慎妃的气性更大。”
我亲自奉茶。皇帝见我不说话,便赶了赶茶叶,嘿嘿冷笑道:“辽东的归义公萧乾国联合族中子弟,聚兵造反。朕命大将军陆愚卿去平乱,他托辞旧患复发,只荐了麾下一个小将去。你知道这是何意么?”
我愕然,“臣女不知。”
皇帝道:“你这个女甘罗,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见我不说话,又道,“西南边境不宁,江南豪族作乱,夏秋之际又水旱频发,群臣都不得力。朕要去南巡。”
我不由关切道:“年关将近,陛下又要出宫?”
皇帝疲惫道:“孝宣皇帝有言,‘与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55'朕没有这样的州牧郡守,只得自己去了。”
我看一眼小简,小简忙上前道:“陛下,夜深了,回宫吧。”
皇帝嗯了一声,起身向我道:“朱大人也早些回去吧。”
送过皇帝,芳馨扶起我道:“这些国家大事,陛下为何要说与姑娘听?”
雪子沥沥扫在屋檐上,我伸指接过,只觉掌中冰凉一片:“他无非是想说,谁都有自己的委屈和无奈,若都像慎妃一般一死了之——”说着摇摇头,返身回到灵堂中。
第二天清晨回到漱玉斋,芳馨命人烧了热水沐浴。我撩起热水净面,指尖尽是粗糙。又觉双眼干涩,头痛欲裂,满身的困倦,却毫无睡意。热水迫住胸口,教人无法呼吸。
我的呼吸声惊动了在一旁调弄玫瑰干花的芳馨:“姑娘的身子不宜久浸,还是起身用膳吧。”
我不答她,只是问道:“北燕新归,便有归义候萧氏叛乱,陛下命陆大将军去平叛,大将军为何不去?”
芳馨缓缓添了一勺温水:“陛下不是说大将军旧创复发了么?”
我拈起一片被水浸得温软的玫瑰花瓣,放在鼻端轻轻一嗅:“春天采下的花,还是很香呢。”
芳馨笑道:“春天受的伤,冬天是最容易复发的。”
我笑道:“姑姑知道何谓百战百胜之术么?”'56'
芳馨摇头道:“姑娘知道奴婢没有读过书的。”
我微微一笑:“魏惠王三十年,魏国以太子申为上将,攻打赵国。赵国向齐国求援,齐国派了孙膑来救。魏国大军行到外黄,一个姓徐的人对太子申说:‘臣有百战百胜之术,太子要听么?’太子道:‘自然要听,先生请说。’徐子道:‘太子为主帅攻赵,大胜则富不过有魏,贵不过为王。若胜不了齐国,便做不了太子了。这便是臣的百战百胜之术。’”
芳馨道:“那魏国这一战究竟是打了还是没打?”
我笑道:“太子申想退兵,奈何主将是庞涓。这一战,便是著名的围魏救赵之战。”
芳馨正为我篦头,闻言顿时慢了下来,怔怔道:“姑娘是说,陆大将军已然位极人臣,不肯去北方平乱,是效仿徐子的百战百胜之术么?”
我一笑,又道:“姑姑知道秦国名将白起是怎么死的么?”
芳馨笑道:“既然是名将,定然是战死的了?”
我摇头道:“不,他是被秦王赐剑自裁的。长平之战后,秦国先后派王陵和王龁率兵围邯郸,赵国有外援,秦兵伤亡惨重。于是秦王派白起去代替王龁,白起不肯去,说长平一战,秦兵伤亡过半,国内空虚,且诸侯兵盛,与人争国都不利。秦王与应候多次征召,白起只是装病。后来秦国果败。白起骄矜,惹怒秦王,被贬为士卒,流放阴密,走到杜邮时,秦王赐剑自裁。”'57'
芳馨想了好一会儿,方道:“姑娘说百战百胜之法,奴婢还能想得明白。这白起之死,奴婢不明白。”
我冷笑:“秦王倾全国之力去围邯郸,士兵死伤惨重,此正是国难之时。白起不思保国全军,因一己私欲而装病在家,秦王与应侯数次征召,全不应召,此等逆臣,不死何为!”
芳馨大惊道:“姑娘是说,陛下是秦王,陆大将军是白起?”
我笑道:“我朝刚刚灭了北燕,封其归降的皇室支庶萧乾国为归义侯。燕人尚未完全附义,民心鼓荡,思变者十室有九。果然还不到一年,萧乾国就造反了。国事当前,陆大将军却因私心不肯北上平叛,再加上南方多事,陛下不胜烦忧。姑姑说,陛下会不会生气?”
芳馨沉吟道:“那皇后也不劝劝兄长?”
我笑道:“皇后若有机会劝阻兄长,陆大将军怎还能如此不通,上一个装病的奏疏?皇后失宠已久,为了避嫌又刻意不闻政事。陆大将军也知道妹妹在宫里的地位不比从前了,为了保住陆家的富贵,便用这‘百战百胜之法’。人一旦被名利束缚,便不似从前那样有勇气了,心智也不像从前利索了。”
芳馨似是不信:“小小一个归义侯,能有多少力量?大将军便是不去,又能如何?”
我深吸一口气道:“陆大将军是去年平定北燕的首功,在北虏之中,颇有威慑力。他一去,必能动摇敌人的军心,只说大军压境,北方便可传檄而定,不费一兵一卒。陛下本来也不是要他真的去殊死作战,他不肯去,真是愚不可及!”
芳馨恍然道:“原来如此!”
我不以为然道:“派个小将去不是不可以,只是陛下在南方难免要悬心些。自古‘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这个陆大将军,自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