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制造者-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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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峡谷里一掠而逝,喷出的尾气离他只有几码远,一片空转着的旋翼几乎扫到了他身上,他扭头观望着。
直升机十分惊险地在峡谷拐角处侧过身来,陡然上升不见了踪影。快乐学家悬在建筑物的外墙上,等待着那一声坠机的巨响传来。但是巨响并没有发生。他不得不改变自己的计划了,直升机已经发现了他。
直升机很快就会回来的。在它回来之前,他必须离开这片暴露的墙壁,他在这片墙壁上就像只苍蝇那样等着被拍掉。于是,他侧身朝一扇窗户爬去。
当他爬到那口浅井似的窗户边上时,他从吸盘中脱出右手,把鞋从脖子上取了下来。现在根本没有可能把两只鞋子解开,他不敢从吸盘中松开另一只手。当他举起一只鞋子去撞击窗户的时候,另一只鞋子就在下面摇来晃去的。
他的敲打虚弱无力、毫无成效。那只多余的鞋子妨碍了他,而从他那悬挂着的位置,也不可能使出多大的劲去撞击。
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从身后传来,他扭头往背后看去。
5米开外,一架直升机转动着旋翼悬停在半空中。它已经飞得不能再近,否则的话,旋翼便会撞到墙壁上去。旋翼就在快乐学家头顶上几米远的地方呼啸着。
快乐学家费劲地注视着那黑沉沉的座舱,但是这样却只能使他的眼睛因过度疲劳而流出了泪水。座舱里的灯亮了,飞行员用一双美丽而饱含惊恐的大眼睛瞪着他。那是蓓丝!
他们绝望地看着对方,一条5米宽的鸿沟横在两人中间,5米和15米并没有什么分别。快乐学技巧在这儿失去了作用,压制也好,映射也好,替换也好,统统毫无价值,现在惟一能使他幸福的事情就是对外部世界进行改变。但是,他根本不可能改变那隔着他们的无法逾越的5米,无法改变往下延伸153米的虚空,也无法改变底下路面的硬度。
蓓丝急切地向他打着手势。她究竟想叫他干什么?
快乐学家一时无从判断。他往下看了看遥远的街道,一只巨大的探照灯正在来回扫视着低处的楼层。它很快就会照到这里来的,而那时他们就会发现他。
他用渴望的目光重新看着直升机。蓓丝仍然在狂乱地做着手势,现在他明白她的意思了:快过来!
快乐学家又好气又好笑地想:给我翅膀吧,那样我就能飞过来了。
蓓丝的嘴唇在翕动,她推开舱门,向下面的门框做着手势。快乐学家观察着她的嘴唇,他几乎不敢相信,她的嘴唇一次又一次形成同样一个字:跳!
跳?5米?在地面上也许跳得过去,可是在153米的高空,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15:500,这个小数就代表了他跳到直升机那里并抓住门框的可能性,他的机会只有百分之三。
可另一方面,如果他呆在这儿不动,他逃脱的可能性就是零。蓓丝是对的,百分之三的机会总比没有机会要好。那帮委员会的看门狗休想抓住他。
他重新把鞋挂到脖子上,在光滑的镁质外墙上横向移动着,最后,壁虎吸盘吸在了明澈的玻璃上。他浪费了片刻的工夫往那条长长的无法到达的空走廊里瞥了一眼。如果现在打碎窗玻璃,他就会和碎片一起掉落下去。
他把双脚从吸盘扣带里脱出来,踩上了窗台,然后松开右手,抓住扣带,这样他的左手就自由了。他紧紧抓住扣带,缓缓地转过身子。
路面在1。6千米下方。
快乐学家簌簌发抖,紧紧闭上眼睛。然后,他睁开双眼向蓓丝看去。她在用嘴唇朝他说话:“求求你,快跳啊!”
探照灯最终越过了29层扫射上来,它终于罩住了快乐学家,在明晃晃的窗玻璃和更为明亮的墙壁上投下了他的轮廓,他就像一只黑色的甲虫吸附在那里。
快乐学家眨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渐渐地,他才又一次分辨出了直升机,看到了亮着灯光的座舱和座舱周围的黑色轮廓。他缓缓屈下膝盖,直到他的手臂在吸盘下面伸得笔直,然后,他放开扣带,低低地蹲下身去。
现在,他向前摇摇欲坠。这个动作是无法逆转的,他已经非跳不可了,他与下方那遥远的路面之间所隔的惟一东西,就是直升机的舱门边框。他猛然蹬直双腿,向空中一纵。
他向直升机跃去,直升机也向他冲来。他意识到这是因为蓓丝晃动着飞机,以便使座舱与建筑物之间的距离缩得更短一些。距离确实短了一点,但是仍然不够。
只差几厘米,他那痛苦万分的手指没能抓住舱门边框。他掉下去了,掉进一片黑暗之中,掉向那遥远的路面和死亡。
与此相比,委员会那点幻觉简直不值一提。这真是一种嘲弄,现在他怎么还有时间去想那个!这可是现实,这是可怕的、决定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现实。他在稀薄而寒冷的空气中飞速下坠,而大地则朝他迎上来,准备对他做那最终的致命一击。
他的手臂撞在什么东西上又滑了过去。他用双手攫住那东西,身体则继续下落,最后猛然一顿,在半空中摇来荡去,他的手差点又一次松脱。
快乐学家悬在深渊上方摇摇晃晃。他抬头望了一眼,因为他不敢低头看,直升飞机就在他的头顶,他紧紧抓住的是飞机管状的金属起落滑橇。蓓丝的脸在上面的舱门里出现了。快乐学家仿佛置身事外一样注视着蓓丝脸上变换的表情:起初惊骇欲绝,继而松了口气,面露喜色,最后,则又露出了恐惧和担忧的神色。
快乐学家靠他那两条筋疲力尽的手臂吊在直升机上摆动着,他感到直升机因为增加了他这额外的重量而正在往下坠落。蓓丝的脸消失了片刻,直升飞机往上一抬,摆平了机身。蓓丝再一次探出身子,从门口向下伸直了手臂,但是她伸出的手离滑橇仍有两英尺距离。
她会摔下来的!快乐学家这样想着,胸中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心脏仿佛悸动了一下。他绝望地摇着头。
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他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把自己的身体往上一拉,手臂扒到了滑橇上面。他悬在那儿,聚集着力量,片刻之后,他把一条腿跨上滑橇,坐直身体,抓住了门框边缘。
蓓丝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进座舱里去,她手臂的力量真令他惊讶,他一头倒进她身旁的座椅,闭上了双眼。很快,他的呼吸慢了下来,变得有规则了。
“让咱们离开这儿!”他说。
他感觉到尾部喷气发动机轰然启动,猛地将直升机往前推去。他睁开眼睛,人造峡谷的阴暗峭壁在眼前飞掠而过。
“我不是告诉过你回家去吗?”他咆哮道。
蓓丝的手本来正向他的手伸来,此时却一下子缩了回去。“你居然这样感谢我!”她气呼呼地说。
“感谢?”快乐学家睁大了眼睛。“你从哪儿学来了这样一个词?你从什么时候学会了想得到感谢?快乐才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所享有的权利,而如果他得到了快乐,那么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心存感激呢?”
蓓丝默默无语。最后,她冷淡地说道,“我回来是因为我想你可能需要我。很明显,你的确需要我。我不能回家,因为我被那帮委员会的看门狗跟踪了,他们发现了伯恩斯的尸体。”
“我料到了。”快乐学家思忖着说,“注意,急转弯!”
蓓丝蓦地把目光转回前方,直升机在最后时刻绕过了前方赫然耸立的一座建筑物,新的峡谷转了个30°的弯,渐渐地,建筑物变得越来越低矮,越来越破败。他们正在向古城深处飞去。
“直升机飞到城区的时候我摆脱了他们的追踪。”蓓丝轻蔑地说,“他们不敢穷追到底。咱们现在往哪个方向飞?”
“就是你目前这个方向。”他有点心不在焉地说。
“可我们已经快到废墟了,”蓓丝反对。
“就这么飞。”
直升机几乎悄无声息地继续飞行。地平线上,一种诡异莫名的辉光越来越亮,仿佛低垂的北极光。辉光主要呈现蓝绿两色,但其间也有紫罗蓝色和紫红色摇曳。
“你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充满自信,”蓓丝忽然说,“你随身带上了那几只壁虎吸盘。”
“如果不未雨绸缪,那我就是个傻瓜。”快乐学家不经意他说道,“如果我没做准备,我现在已经变成了白痴或者疯子。”
“脑白质切断术我懂,”蓓丝说,“可是你说的‘疯子’是什么意思?”
“是诱导产生的幻觉。”快乐学家语气沉重。“委员会已经完善了幻觉影片,现在它们已经成了和现实一模一样的幻觉。快乐委员会准备让地球得到百分之一百的幸福。”
蓓丝缓缓摇着头。“可怜的、幸福的地球。”她喃喃地说道。
快乐学家无言地扫了她一眼。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从理论上来说,他知道委员会的做法是错误的,然而,这种做法的错误之处并非显而易见。既然快乐主义的目标就是要使人获得幸福,那么为什么不是越幸福就越好呢?因为,正如其他任何事情一样,人必须具有理性,虽然他必然选择幸福,但是为了保证将来的幸福,他可以而且必须放弃一些眼前暂时性的快乐。
任何降低人的快乐能力的东西都是错误的。幻觉就是如此,它毁掉了一个人的现实感。
任何使一个人无法控制自己幸福的东西也都是错误的。幸福不是一种可以赐予的礼物。幸福是一种令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是一种完全个人化的目标,它只可以笼统地描述。一个人可以解释幸福,也可以训练别人去追寻幸福,有时候还能帮助别人克服其中的困难,但是他不能越俎代庖,一手包办。他不能代替别人寻找幸福,也不能把幸福赐给别人。
那一英里宽的弹坑就在直升机下面摇晃着,放出荧荧磷光。和刚才在地平线上所见的一样,荧光主要是蓝色和绿色,但是其间也夹杂着一片片闪烁不定的紫色,闪动着一缕缕转瞬即逝的黄光与橙光。弹坑几乎深达61米,即使是在50年后的今天,它仍然可以致人死命。在弹坑周围3英里范围内,建筑物的断梁残柱默默地像一根根长矛那样从废墟中伸出来,岁月已经磨蚀了它们的棱角,也减轻了它们的悲伤。
“着陆吧。”快乐学家说道。
“在这儿着陆?”蓓丝惊叫一声。
“在弹坑那一边。快点,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在背后那种恐怖不祥的光线辉映下,直升机悬停在废墟上方,蓓丝和快乐学家站在几英尺开外。
“你不是已经定好程序让它飞回去了吗。”快乐学家皱着眉头说道。
“是的,可我得留点时间让咱们出来呀。”
过了片刻,座舱里发出“咔哒”一声,旋翼的转速加快了,直升机自己疾速升上天空,到达一定的高度后,尾部发动机启动,他们目送着直升机闪电般向他们刚刚逃离的高耸的塔楼群飞去。
在那遥远的城市上空,直升机爆炸了,变成一大团火星雨点般地落下。
“他们把它击落了。”快乐学家长叹一声,“我料到他们会这么干的,这给了我们几个小时的时间。”
蓓丝把身份盘片拉了出来。她的身份盘片用一根链子挂在颈上,就像个保存贵重物品的小盒子。与背后弹坑的磷光遥相呼应,盘片也开始放出淡淡的辉光。“瞧!”蓓丝说道。
“不用担心。”快乐学家说罢,从口袋里摸出两粒很大的药丸。“试试看,不喝水就把这个吞下去,行吗?”
“这是什么?”
“半胱氨酸,一种氨基酸,它能保护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