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无法告别的城.-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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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醒来,鼻息间飘动的依旧是他的味道,身边的枕头却已经是空的了,我心中也不由的一下子空了起来。窝在沙发上想了一上午之后,我还是决定去找他。至少,我想把手上的这枚戒指还给他。
然而等我敲开他宿舍的门时,他的室友却告诉我他已经走了。
我讶然道:“他为什么走的这么急?”
“我也不知道。他只跟我说,在这里待得越久,可能就越难离开。所以今天上午考完试他就走了。”
我一时有些晃神。
“哦,不过他刚走了不到半个小时,你现在去机场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送他。”站在门内的男孩又补充了一句说。
我心里一震,连忙朝楼下跑去。
我跑到校门口时,恰好是学校午餐的时间,一群刚从考场出来的学生将学校门前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我打不到出租车,只好继续往地铁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我一直握着那枚戒指思考着一会儿见到梁辰时应该跟他说什么。我想我应该首先跟他说句对不起,昨天晚上我的确对他说了一些十分伤人的话。或者我还应该跟他说,希望以后还是朋友,去了深圳那边也要经常联络。或许我还要跟他说声谢谢,感谢他这一年来的包容和体贴。
我这样想着便跑到了樱花街的那座石桥上。一个骑自行车的少年急匆匆地从一个岔路口拐了出来,我躲闪不及,迎面跟他的自行车撞在了一起,那枚戒指倏地从我手中飞向了桥下的护城河里。那少年慌忙下车扶我,我一把推开他便冲到了桥栏边上。桥下的河水中只有一个小小的圆形水纹在我眼前闪过,俄顷那水纹也被流水冲到桥底消失不见。只有那河水还在碧蓝的晴空下静静地流着。
我失神地伸出左手,看着中指上那一圈浅浅的白色印记,仿若看见那男孩的身影连同他的音容笑貌也一起在我眼前消失了。就像一团浓墨重彩的丹青在画布上渐渐褪隐,最后只剩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就像一个浓雾包裹的影子在指尖渺渺散去,最后只余一缕淡的看不见的轻烟。
就像春天里的一出梦。梦里的一声钟。
那天我睡了一下午,临近傍晚时才昏昏沉沉地醒来。
打开手机,一条唐文心三个小时前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几个字:我跟陆俊分手了。
我盯着那行字愣愣地看了很久,忽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第55章 番外2七年之痒
By唐文心
你观察过自己的生活吗?
于是你又会说,我是我生活的体验者,我一直在观察。不,事实并不是那样,你并没有在观察,你不过是在惯性的作用之下沿着某一个画好的轨道向下滑行罢了,就像一个橡胶轮胎一圈一圈地从山坡上滚下。橡胶轮胎不会知道它从山坡上滚了下来。
你早上是否也在6点30分起床?你的早餐是否也是米粥、青菜和煮鸡蛋?或者是吐司、牛奶和麦片?重要的是,我打赌你的早餐就像是闹钟上设定好的时间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你挤牙膏时大概也像我一样习惯从底端开始挤——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挤牙膏,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喜欢从中间挤,有人喜欢没有章法地挤,皱巴巴的牙膏管总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有早上洗澡的习惯,洗完之后我会拖地板,拖两遍,第二遍时我会仔细地清理下水槽的香波泡沫和堆在一起的头发。在那之后,我会洗脸、化妆。我的化妆品放在洗手池上面的木柜里的第一层,下面是洗面奶、香波、沐浴露,再下面是口杯和牙刷。我生活里的每一样事物都有它自己的位置和次序。
我每天8点钟去地铁。我总是在10号车厢上车,然后被人潮挤进两排座椅中间的角落。在北京待了五年之后,我已经不觉得紧贴着陌生人的后背站半个小时有多么痛苦了。有时我会看一看报纸或者小说,不过更多的时间我只是站在那里盯着座椅上那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发呆。我不知他们是否也像我一样产生过一种荒诞的感觉:我们之间最近的时候只有0。1毫米的距离,可是我们却又像是从来不曾相遇过。
我总是在9点差10分的时候来到我工作的学校。一杯清茶之后,上午的工作便开始了。整理文件、盖章、打字、把学生名单一份份地录进表格里。五年来,我一直做着这样的工作。
中午时,我会跟女同事一起去学校食堂吃饭,有时我们也会去外面的快餐厅或者小餐馆。女同事们总是喜欢讲一些八卦新闻——大都是无聊的,我听的时候也总是漫不经心。我总觉得,她们的话题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
半个小时后,我继续重复上午的工作。
下午5点钟,我搭同一班地铁回家。我依旧紧贴着一个陌生人的后背站在10号车厢里。
回家之前,我喜欢去小区附近的超市逛一下。如果不是很累,我会尽量让晚餐有一些变化。然而不管如何变化,我们的晚餐时间总是7点。陆俊每天都会看《新闻联播》,我们交往的这七年间,他的这个习惯从来没有变过。他看《新闻联播》时很少跟我说话。他一直专注地盯着对面电视屏幕里的领导们,时不时低头夹一口菜放进嘴里咀嚼。他咀嚼时嘴中总是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菜叶有时会黏在他的牙齿上,他便用舌尖舔掉。那动作有时真让我厌烦。
最近天气渐渐热起来了,他吃晚饭时总是把上衣脱掉——他有肩周炎,夏天从不吹空调。他弓着身子坐在沙发上时,肚子上的赘肉便会软趴趴地垂下去。我不知道那些恼人的赘肉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大学的时候,他明明还有些腹肌的。
晚饭后,我们会一起看一部热播的家庭伦理剧。我们一年到头都在看家庭伦理剧。
11点,我们洗澡、上床、做|爱。他那个圆滚滚的肚子在我的身体上蹭来蹭去,直叫我没了半点兴致,我已经忘记上次的性高|潮是什么时候了。我最近甚至开始庆幸我们一周只有一次例行公事般的性生活。
第二天早上,我依旧在7点钟醒来。我的早餐也依旧是米粥、青菜和煮鸡蛋。
我的人生似乎只剩下这一天在循环播放着。
周末,我跟陆俊回了一趟老家。我们下周便要领证了,他的父母和亲戚们有一大堆关于婚礼的风俗礼仪要叮嘱我们。
他的家族是那种十分典型的中国家庭。爷爷奶奶都是农民,在农村育有五六个儿女,他们中的几个通过艰苦的奋斗终于得以在城市里安身立命,可是因为年轻时吃过太多的苦,骨子里一辈子都是简朴的血脉。
他们的洗手间里永远都放着一堆装满了洗脸水、洗脚水和洗菜水的塑料盆,他们用那些水来冲厕所。他们会用一种时尚的方式告诉你,他们是环保主义者,其实他们不过是为了节约。在他们的家族里,每一项支出都像是挤牙膏一样。
他们不用空调、洗衣机和微波炉,也从不去超市买蔬菜、水果和肉类。他们说菜市场的食材才是最新鲜的。他们从不尝试网络上那些美食达人的食谱,也从不自己制作吐司和曲奇饼——他们这一生连烤箱都没有用过。他们对自己家庭食谱之外的一切创新都持一种不信任的态度。在他们的人生观里,茄子只能油焖,西兰花只能清炒,土豆只能切成土豆丝。
我在第一次来他们家时就发觉,陆俊原封不动地从他父母那里复制了这种生活。就像,我也循规蹈矩地继承了我母亲的生活方式。比如煮粥的方法,叠衣服的方法,挤牙膏的方法。以及一些其他的事情。
然后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把这种生活方式传承给我们的孩子,以及我们孩子的孩子。就好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是那种生活方式,而不是我们一样。
周日早上九点被一个俗气的露天婚礼吵醒之后,我发现自己很难祝福他们。
在床上烦躁地辗转反侧了十分钟,我终于确定耳塞和枕头终究阻隔不住那个女司仪标准而程式化的亢奋声音。于是我决定下楼去看一看。
陆俊的母亲也在那里,她正站在那个寒酸的木台子下面喜笑颜开地看着台上的那对新人。见我来了,便同我寒暄说,今年结婚的人真不少,小区里已经举行过四五次婚礼了。
我问说,他们在小区里举行婚礼,其他人不会有意见吗?
不都是为了省钱吗?大家都能理解。她的眼角堆起了几条深深的鱼尾纹。
新娘美不美?女司仪把话筒伸向台下。
美。看热闹的人十分配合地冲台上喊道。
这个回答让我哑然失笑。那女孩,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典型的适合嫁人的长相。就同我一样。
女司仪又在台上高亢地祝福那女孩和她的丈夫永远恩爱美满,台下看热闹的人也不明就里地鼓掌。我突然觉得整件事都荒谬而无聊。
这两个人不可能永远恩爱美满。女司仪和那些鼓掌的人说不定在心中也早就明白了这件事。这女孩是她嫁进来的这个家庭的附属物,就像他们在这个小区里刚刚买下的不动产一样。证据就是他们甚至不肯为她举办一场稍微像样一点的婚礼。
如果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将来获得了经济上的成功,他很快就会厌倦她,因她即便是穿着身上那件洁白的婚纱也轻而易举地被淹没在了人群里,然后这段婚姻就会变成无休止的谩骂、争吵或者没有尊严的流泪、控诉。
若那个男人的将来像他的长相那样平庸,那么她的生活将会是一个更大的悲剧:除了没完没了的家务,她还需要在家庭之外的地方辛苦劳作,因为她需要支付她的孩子们的学费,以及iphone, ipad, ipod的账单。她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热衷于旅行和购物,她开始穿超市里的便宜内衣。然后突然有一天,她发现她和她的丈夫在餐桌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话题,二十年来一成不变的生活早已把当年的那株红玫瑰变成了墙上的蚊子血——一开始他还会觉得碍眼,后来他甚至连那块污迹都已经习惯了,懒得说,懒得瞧,懒得在意。他们睡觉的时候不再关上卧室的门,因为那实在没有什么必要,他们在四十岁之后就没有了性生活。
礼花和鞭炮声在身后响起,我透过纷纷扬扬的玻璃纸花看到了那个女孩的一生。
我看到了我的一生。
我和陆俊是在一个晴朗的周三去的民政局。我们依旧搭上班时的那班地铁,也依旧走进了10号车厢。
一路上,我们几乎什么都没聊。他一直盯着地铁电视里那个无聊的娱乐节目,我一直盯着车窗外的广告。
40分钟后,我们从座椅上起身。一大群人从我们身边呼啦啦地挤到了门口。他情急之下向我伸出手来,我刚要抬手,便见他拉着一个陌生女人的手挤下车厢。我登时愣住。
大约过了5秒种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牵错了手,有些窘迫地向那个女孩道了声歉便回身招呼我快点下车。然我却像是定住了一般地一动不动地站在车厢里,眼睁睁地看那两扇玻璃门在眼前慢慢关闭。他在屏蔽门外焦急地向我招手,似乎在对我说着什么。在我听清楚他说什么之前,列车便驶进了一片黑暗的隧道里。
我没有在下一站下车,也没有在任何一站下车。我关掉手机一直坐到了终点站,然后又去对面的站台坐回程的地铁回家。
我推开家门时,陆俊正坐在沙发上等我。一见我进门便生气地问我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