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春时-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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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时忐忑不安地到了二房正院,秦妈妈令她等在房内,自个儿先进去传话。
她站在门口太阳底下,深秋的日头并不猛烈,但春时却莫名感觉到有无数目光从那一扇扇紧闭着的门和窗户后朝她刺来。而大门外清扫落叶、桂树下摘花浇水的小丫鬟们悄悄朝她投射来的目光,都让她莫名生出一种危机感……
这是怎么回事?
她脑子里飞快开始转动起来,想着最近应当没做什么错事,心里便稍微踏实了一些。秦妈妈掀开帘子站在原地,面色比之前更阴沉了几分:“二夫人叫你进来。”
这不算是春时第一次见到二夫人。
以前她是个小丫鬟,整日待在大厨房做活儿,偶尔替蒋妈妈跑腿,往二道门里送些点心。有一次刚到二道门边,一眼望见三四辆华丽精致的马车停在门内,一位衣饰华丽雍容大方的妇人正被几位姐姐搀扶着往马车上走,当即就愣在了原地。
接她的姐姐说,那是二夫人领着几位小姐去卧佛寺敬香,取佛水回来沐浴除尘。
她只远远见了二夫人一面,比不得如今正站在她面前。春时不敢抬头,她还记着那位姐姐的话,在主子面前,哪有做奴婢的抬头的地方?无论什么时候,眼睛盯着地面脚尖,那才叫本份。
骤然见到门外走进一个身量小小的小丫头,林氏也不由愕然了。她柔声笑道:“你可是春时?抬起头来我瞧瞧。”
春时听话地微微仰起头,林氏心里不由十分纳闷,这眉清目秀,一双大眼,倒是十分可爱灵秀的模样,可,可怎么看也都没长开,就连脸蛋还有些肉肉的,那小腰虽然看着不肥,却也绝算不得纤细……
天驰心心念念装着的丫鬟,就是这么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来之前,林氏对春时实在没什么好感。她若是个安分的,便留她一条生路,若是个狐媚的,就当即斩杀了。不过她可没想到,这春时居然还是个没长开的小姑娘,且看起来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进来头也不敢抬,想必也是个胆儿小的。
这么一想林氏不由对她心生些许好感。若是这么个本分的,就留下她倒也无妨。
“我这次叫你来,想必你心里也有数,是为了天驰的事。”林氏放缓了声调,“我知道天驰喜欢你,想把你抬成妾,不过他正在议亲,这当口是一点差错也不能有的,你既然得他的喜欢,就去劝劝他,你先领着妾的月例,等三少夫人进门之后,再由她提议,不是很好?”
林氏语调柔和,却发现春时低着头,半天也不知道回答一句,不由有些吃惊,难不成这丫头不同意?她微微有些不喜,放重了声音道:“早晚都是能成妾的,你争这个先有什么用?我做母亲的不愿拂了儿子的意,可你不能不知道本分!我听说,你家里人也都在大山里头,若你想他们了,我便把他们也都接到淮阳来……”
春时低着头,早就听不清二夫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了。
她瞪大了眼,满脑子都是二夫人方才的那句,“想把你抬成妾”……
三少爷要把她抬成妾?!!
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想起两日前她伺候三少爷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打了个喷嚏,三少爷就嫌弃地捂住鼻子,说她又病了,把她关在房里,叫她好好睡上两天,病不好不许出来。春时恍然大悟!想来这两日三少爷定是在外头把这件事闹大了!
所以春绣和春雨她们才会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自己,所以她才会被二夫人找来……
听清了林氏说的最后一句话,春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不愿做妾!求夫人收回成命吧。”
林氏愕然!
“你,你说什么?”
春时涕泪俱下:“奴婢不愿做妾,愿意一辈子当个丫鬟,伺候三少爷和三少夫人,我的父母家人也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山野村民,出来了必定是要给陈家丢人惹祸的……”
她一边说一边伏在地上哭起来,倒叫林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这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老三还没把事儿跟这丫头说清楚?闹成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把这么个小丫鬟怎么着呢!
林氏厌烦地皱皱眉头,春时要真撺掇着天驰纳妾,她自然容不下她,可春时摆出这么一副坚贞不屈的样儿,她又十分不悦!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还敢看不上他们陈家的少爷?莫说是做妾,就是做个洗脚婢都是你莫大的荣幸!
如今趴在地上哭成这么个样子,做张做致的!林氏沉下脸来:“怎么,你嫌弃陈家不好?”
春时吓得猛地抬起头来:“不敢!奴婢怎么敢嫌弃陈家?是奴婢出身山野,扶不上来,不堪为妾……”
她心思乱成一片,从小她在原香楼的时候就经常听大小姐说,做妾的女人都不是好东西,在大厨房做事的时候,春香姐姐变成妾了,大厨房那些婆子们背地里也对她诸多谩骂……
“狐狸精,不要脸的东西,撅着屁股往上爬的主儿……”
就算是在大山深处的李家村,若村里哪户人家稍微有了些银钱,男人动了心思要纳妾,必然会被女人拦住一顿痛骂。可见,做妾是极不好的事,春时这辈子早就发过誓,以后就算沦落到街边行乞,也绝不做妾的。
“好,好个不堪为妾!”
春时脑子里慌乱地转着念头,还没回过神,忽地一声冷笑从背后传来。她身子一抖,就见三少爷站在门边,满面阴沉。
表妹
陈天驰万万没想到,有一日他会听到这样的对话。
如果他的婚事能换来大哥继承陈家更大的希望,陈天驰相信,母亲一定会这么做。所以当他得知秦妈妈把春时带到正院的时候,他放下身边事匆匆朝这边赶来,生怕小丫鬟受到一分半点的委屈。
可是……他听到了什么?!
出身山野,不堪为妾?!
好一个出身山野!
好一个不堪为妾!
陈天驰站在那儿,气得浑身发抖!他知道春时向来不是个温驯的性子,表面看起来乖乖的,讨人喜欢,可实际上呢,认准了的事,那就一定不会回头。而且她胆小,机警,一有点风吹草动就立即缩回去不让外人碰触。所以他慢慢靠近,一点点把她防备的外壳融化,让她敢在自己面前撒娇嗔怒,放声大笑。
他喜欢她,她也是喜欢自己的,这点陈天驰能肯定。所以他故意瞒着她,悄悄在外面准备,想要在成亲的前一日再给她一个惊喜。虽然他不能娶她为妻,可在他心里,只有春时才是自己的妻子。
这一句“不堪为妾”,简直就像是一记重拳,让他之前的种种努力破灭不说,还显得这些努力都成了个笑话!
他都想好了……
通房对她来说的确太不明不白,这小丫头一向保守,他扶她为妾,却不打算随随便便地就让她进门。他要用轿子抬她进来,宴请全城的人,让他们都知道自己对春时的看重。
这样难道不好?她还有什么不满意?还是说……她根本不喜欢自己?!
这个认知让陈天驰踉跄一下,几乎要跌倒在地!唬得林氏慌忙叫到:“天驰!”
秦妈妈赶上前来,伸手欲要搀扶,却被陈天驰一把挥开。他稳住身子,压低声音,面色苍白道:“纳妾之事作废。”说罢,身子又再晃了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林氏愣住了。她下意识地站起来,却又缓缓坐下。这样不是正好么?她最担心的,就是天驰在婚前执意要纳春时为妾,打了陈善母女的脸不说,说不定还会将这门婚事搅黄!如今天驰亲口说纳妾之事作废,对两边来说,应是皆大欢喜的事了。
她望着跪在地上的春时,心里那股子厌恶始终未散,也懒得再跟她计较什么,叫了秦妈妈带她下去,自个儿到寿安堂找陈老夫人去了。
陈老夫人曾氏出身淮阳世族曾家,身为嫡女却一眼看中了陈老太爷,不嫌弃他商贾之子又非长子的身份,执意嫁给他做了商人妇,当年没少遭人嘲笑。如今曾家没落,当年被人看不起的陈家却一飞冲天,成了淮阳首富,甚至在天下都排得上名号,曾氏扬眉吐气之余,不免又生出几分拉扯娘家的心思来。
曾氏一生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便是大老爷陈忠和二老爷陈勇。不知为什么,陈家子嗣不丰,陈忠和陈勇大大小小的姨娘通房收了不少,可带把儿的儿子只出来三个,还都是由正室所出,其余的尽是些赔钱货,叫曾氏十分惋惜。
在曾氏的努力之下,两个儿媳多年来都被她死死地压制住了。大儿媳在她的授意下,替二孙子天骥娶了她们曾家的闺女小曾氏;二儿媳倔强些,却也在她的威压之下屈服,替小孙子天驰定下了曾家女。
日子原本过得舒心畅意,直到曾家那没过门的姑娘一场急病去了。闹了之前好些日子,曾氏满意地发现,二儿媳最终还是把小孙子的婚事交到了自个儿的手中。
曾氏原本还想替小孙子再定个曾家的闺女,谁料曾家这么多年和陈家正相反,闺女没几个,尽生儿子了!唯独的几个姑娘要么差着辈份,要么就还在襁褓中吃奶,天驰都二十了,怎么样也不合适!
实在没了人选,恰逢小女儿守寡三年整,带着外孙女回来,曾氏不由眼前一亮。
外孙女潘凤真,年方十七,和天驰表兄妹,亲上加亲,正是天作之合啊!
曾氏婆媳母女三人,正坐在寿安堂的正厅里,商议着什么时候过聘才合适。
陈善出嫁多年,此次回来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嫁去了别人家的姑太太,因此对两个嫂子态度比以往不知好了多少,叫林氏十分满意。唯独有一点不满的,便是陈善身边还坐着个年轻的姑娘家。
这姑娘看起来十七八岁,身材高挑,比厅中三人还高出一个头。不像南地女子的温柔婉约,她生得虽然貌美,却是一种大气的美。正是陈善在潘家生的唯一女儿潘凤真。
林氏抽了抽嘴角,这桩婚事真是样样都好,外甥女的性子也温柔大方,只有一点,这个头也未免太高了些,在淮阳定然是嫁不出去的。
幸好她的天驰个头够高,不然小夫妻俩站一块儿,为妻的倒比为夫的高出半头去,像什么话?
“我这女儿啊,从小被娇惯坏了。”陈善笑了笑,拍了拍潘凤真的手,“她没有弟弟,我和先夫就将她当作男儿来养,先夫去了,我索性就把她当个守灶女看。这孩子主意大,听说是她的终身大事,就非要跟过来听听看。”
林氏动了动嘴没说话,曾氏皱眉道:“你这孩子,该听你娘的话安生些。那守灶女多辛苦?小姑娘家家的,嫁人生子侍奉夫君才是正道。”
潘凤真听了这番话却只是笑笑,并没说话。曾氏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见她完全是油盐不进的模样,女儿也坐在那儿放任不管,只得叹了一声:“行了,说正事儿罢。我翻了翻黄历,下个月初九是个好日子,正适合结亲,不如就在那天过聘。”
林氏正要道好,就见陈善笑着开口道:“且慢,要结亲可以,我这边只有一个条件。”
你女儿再不定亲都要十八了,居然还敢挑挑拣拣?林氏心中不屑,嘴上却笑道:“什么条件?妹妹请说。”
陈善笑道:“我听说前些日子,天驰在城里闹着要请人吃喜酒,可是真的?”
林氏笑容一僵:“这,这完全是谣传,妹妹可千万别相信这些个黑了良心的东西乱嚼舌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