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春时-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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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穷穷,说来说去,都是一个穷字。家里的日子不好过,一亩地养活四口人,日子过得紧巴巴。只能靠春时爹带着春时小弟一道去山里打猎添补添补,才能勉强不饿肚子。
春时娘翻来覆去,说的就是这些。
春时听着听着,早些时候见面的热情渐渐有些淡了。
她知道家里穷,家里日子苦,这些她都知道。
可是为什么娘都不问问这些年来她一个人在外头过得好不好?不问问她一个人有没有受欺负?有没有吃苦?有没有受罪?
不过她很快又开始自责,家里都这么苦了,娘还愿意为她杀鸡买肉,她怎么能这么想?
春时心里翻腾得厉害,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些,春时娘却还未觉,一面叫四妞把家里的唯一一只鸡拿出来杀了,一面□□时弟弟出门去叫家里人都回来,而春时娘倒是半分都不见外,把春时一拉,就拉到厨房去帮忙了。
于是,李家堂屋里,如今只剩下陈三少爷主仆两人。
陈天驰和平安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终究是平安先败下阵来,他苦哈哈地站在墙角,屋里唯一一张凳子给少爷坐着呢!地上全是土,他身上穿的可是媳妇儿新做的袍子,哪能弄脏了。
陈天驰也皱眉,春时家里穷他知道,可万万没想到居然能穷成这样!春时娘和春时说了有小半个时辰的话,话里那意思很明显,家里太穷了,以前穷,现在也还穷得厉害。
他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一眼望着平安缩在角落那副嫌弃的模样,陈天驰眉头一跳:“你这是干什么?还不快站好!”扭来扭去像什么样子!
平安苦着脸:“少爷,不怪我啊!这春时姑娘的家,也太……”
后面的话在陈天驰的逼视下自动消了音,平安默默把话吞回肚子,跺了跺脚:“咱们不要在这儿住下吧?这屋子瞧着也没多大!”
陈天驰:“住几天再走。”
平安只觉眼前一阵昏暗,他是不是听错了?!这还是他那有洁癖又挑剔的三少爷说出来的话吗?!住几天?在这样的破地方?!
他张口就要再劝,大门外一响,春时爹带着春时哥嫂回来了。
李家一家人齐聚,堂屋坐不下,索性趁着日头早,搬到院子里吃。平安坚持不上桌,却被春时硬拉着坐下了。陈天驰发现小丫鬟自从回了家,好像气色是比之前好了很多。
他心里原本该高兴的,可又别扭开了。怎么着,我们家锦衣玉食的养着你,倒不如李家这么个穷地方?!
这一别扭,陈三少爷的脸色就有些不大好。旁人看不懂,春时和平安却明白,顿时拼了命朝他碗里夹菜讨好。再加上李家人刻意奉承,这顿饭吃的也算是宾主尽欢。
陈天驰放下筷子,春时娘也跟着放下了。山里人没那么多规矩,春时娘和春时爹互相看了一眼,春时娘犹豫片刻,开口对春时道:“少爷是哪家的?家里还缺人不?”
春时娘努力说官话,可惜还带着浓浓的乡音,陈天驰听不大懂,春时却连蒙带猜地懂了她的意思,当下脸色便是一白,娘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又要把妹妹也给卖了?!
春时僵着脸,看着埋头吃饭一句话也没说过的妹妹,还有沉默着坐在一旁许多年不见的小弟,再眼望着周围比往日更加破败的环境,比以前更加苍老的爹娘,心头一酸,说出来的话软和了些:“娘,少爷家里不缺人,你要是缺钱,我以后的月例,都托人来带给你们……”
春时娘一脸失望道:“不缺人吗?真不缺了?”
春时道:“真不缺了。”
春时娘惋惜道:“哎呀,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你小弟过了年就要娶亲了,可聘礼还没着落呢。四妞也有个九、十岁了,你要真有活计,就把四妞给带走,好歹过的日子比家里强!”
春时勉强笑道:“我会给家里添补的,娘,你放心吧,现在先吃饭,不说这个了,好么?”
春时娘犹自不甘,却还是听话的重新拾起筷子。春时大嫂却开了口:“三妞,我没见过你,但嫁了你大哥,我就仗着身份叫你一声妹妹。家里是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四妞要能出去,那是天大的好事!你做姐姐的可不能藏私啊!少爷坐在这儿还没说话呢,你一个丫头就能做得了主了?”
这番话犹如连珠炮似的,春时嫂子的官话说的居然还很标准!春时一愣,还没张口,春时大嫂就转过脸对陈天驰道:“少爷,您瞧我们家四妞,这长相身段不比三妞差!她年纪虽小却乖巧得很,什么活都做得!您看,要是把她给带回去,也不要多,五两,不,十两银子就够——”
“少爷说不要。”眼看着少爷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阴沉,平安连忙开口打断春时大嫂。春时大嫂见他穿的比春时更好,且总跟在少爷身边,猜到这是个有势的,不由悻悻住了口。她不甘地朝陈天驰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对方当真面沉如水,只得扭回身子,用土话朝春时大哥抱怨道:“真是的,不把四妞弄出去,哪儿来的银子给小弟娶媳妇儿?”
春时大哥一脸尴尬,春时脸涨得通红!回家之后居然发生这样的事,少爷心里估计快气坏了!他能忍着不在这儿发火,已经算是给自己面子了吧……
后面的饭再吃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春时刚刚放下筷子,春时娘就拉着春时一道去了厨房说话。
“三妞,你跟娘说实话,你跟那位是什么关系?”
春时面色涨红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娘是什么意思?她抿着嘴摇摇头:“我就是少爷身边普通的笔墨丫鬟而已。”
春时娘露出失望的神色:“哎呀——你这!你!你可得加把劲!前些天你六叔家的莲花回来了,你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身份?她做了县令家二公子的妾,回门一趟,那个风光!村里谁家不羡慕?你现在有这个机会,少爷长得又跟神仙似的,你可得把握好!”
春时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娘:“娘,你说什么呢?!做妾,那,那是下贱人才干的事!”
“你放什么——”春时娘当即就要啐她一口,抬眼望见春时身上的漂亮裙子,生生把那口唾沫咽下了,苦口婆心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你这种身份,都卖给人家了,还想当正头娘子不成?再说了,做妾有什么不好?锦衣玉食不说,咱们家的境况也能跟着好很多,你想想你弟弟,想想咱家的一亩地!你爹今年都快六十了,你还忍心叫他这样日日朝山里跑?”
春时眼圈一红,一方面是替家里心酸,另一方面却是说不出什么滋味儿来。十年之后回家,不见爹娘的嘘寒问暖,听到的,却都是这些话……
她半天不说话,春时娘还道三妞被自己说通了,大为高兴:“行了,你想通就好,三妞啊,你听娘的话,准没错!对了,四妞你当真不能带走?”
春时木木道:“你也听到少爷说了,不能。”
春时娘还要再叮嘱几句,春时爹在外头便是一声大喊:“孩他娘!快出来!少爷要走咧!”
吃完饭,陈天驰站在院中,连堂屋也没再进,就沉着脸说要离开。春时娘慌忙出去:“怎么就要走了?不多住几天?好玩着呢!”
平安满心惊喜生生按捺住了,少爷居然要走了,真是太棒了,少爷肯定是洁癖发作受不了这地方,瞧那盘子脏的,那是给客人吃的吗!
要走了,春时踏上马车,终究还是生出几分舍不得来,她望着春时娘,还有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的弟妹,从车里拿下一个包袱递过去:“娘,这是我给妹妹的衣裳,都是新的,没穿过几次。”
春时娘连连点头,伸手进去一摸,发觉都是好料子,不由笑道:“好好好,我回去给她穿,都是好东西呢!”
春时又含泪叮嘱了几句,春时娘一一应了,反倒不耐烦起来:“你快回去罢,莫要任性,在少爷那儿要听话,别忘了娘跟你说的话!”
脸上还挂着泪,春时滚烫的心就像是被迎头泼了一盆冰水,再也热不起来了。
“娘,你没什么别的话要对我说了吗?”她轻轻开口道。
“没啥了,你快回去吧,莫惹恼了少爷!”
春时苦笑一声,点了点头,缩回马车。
平安驾着车朝村外走,颠簸间,春时终究忍不住,掀了帘子回头看。刚掀开一角,一双手伸过来,死死地摁住了车帘。
床帐
陈天驰简直恨铁不成钢,这丫头是得多傻?才能这么心心念念地想着要回家!
做爹的从头到尾没和女儿说过一句话,做娘的翻来覆去除了倒苦水说穷困,就是叫她把妹妹带出去,做哥哥的像个木头人,半天蹦不出一个字,做嫂子的竟一副要把小姑子卖出去的架势。
这一家人……
这一家人!
这一家人,对唯一的女儿全部的教养就是把她养到四岁,然后卖出去换银子,如今她回来了对她不闻不问,只想着要跟着她“过好日子”,要她添补家用。而同样也是一家人,祖母为了自己的私欲拼了命地把娘家人塞进来,母亲只顾着大儿子,一味牺牲小儿子来争权夺利,做兄长的忘记什么是兄友弟恭,遇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叫自己的亲弟弟顶上……
心头火焰熊熊烧起,陈天驰知道自己心里一直关着一只猛兽。这些年来他时时压着刻刻束缚着自己,只等将来那天……
“少爷?”春时惊愕地瞪大眼,三少爷的眼神太可怕了,而且面色泛白,莫不是半路上忽然犯了病?她心慌气乱,三少爷要是犯了病可不得了,这穷山沟沟里上哪儿找大夫去?一想到少爷每次犯病的时候急促的呼吸,春时一把扑上前去,揪住陈天驰的领口就要解他的扣子。
“咳咳咳!”
陈天驰愕然!他当真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这简直和之前他“病发”的时候一模一样!春时眼眶又是一红,手都在发抖:“少爷,您可千万坚持住!”
平日里可少见小丫鬟对自己这么关心哪!陈天驰盯着她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故意咳得更猛烈了一些。
小丫鬟的小嘴红艳艳的,好像樱桃一样……他不由出了神,忘记咳嗽了。
“您没事儿了?”见他不咳了,平静下来了,春时猛地瘫在马车里,抚了抚心口,紧张地盯住他,“真没事儿了?”
陈天驰窘迫地再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没事了。”
春时埋怨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得陈天驰心里发毛!在这样强大的目光下,他几乎就要招出实情了,春时却开口道:“少爷,为什么我觉得,娘好像一点也不想我……”
她心里终究没憋住。以往遇到再大的困苦,再艰难的事儿,她放在心里自己琢磨一阵子也就过去了,因为没人能依靠,也没人可依靠。但如今这事儿关系的是她魂牵梦萦日思夜想了十年的家,十年的爹娘,放在心里越琢磨,她越难受。
不知为什么,她下意识地觉得,三少爷就是那个她能说出口的人,除他之外,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陈天驰笑了:“你才发现?”
春时含怒带嗔地瞪他:“我……”
陈天驰笑着打断她道:“爷知道你聪明,你早就发现了,只不过不愿承认罢了,是不是?”
春时点点头,细声细语道:“娘从开始到现在,都没问我过的怎么样……”虽然她如今看起来是很好,少爷待她也好,可千好万好,都掩盖不了过去近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