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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美人瓶-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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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花是并不懂得怜香惜玉的,那脚尖狠狠的碾过来,碾过去。三秀拈惯兰花指的五指钻心的疼着。但她绝不喊痛。她一面口中大骂,一面抬脚往不花的要害踢去。以三秀的工夫,平日里随便能踢得笔直。奈何这天穿的衣裙,根本不能让她踢那么高,反而让不花抓住了她的脚。这下她真的动弹不得了。
  不花握着三秀的小脚,脸上现出诡秘的笑容。
  “你快杀了我!”三秀含恨盯着不花道。
  “莫淘气。唱个曲儿助兴吧?”不花依旧无耻的笑着。
  三秀一口痰啐到他的脸上。
  不花依旧没有愤怒。两方对峙中有绝对优势的人,是绝不会被对方的举动激怒的。“性子好刚烈啊。我都有点怕了。”他眼睛一转,“你还是个雏儿吧?听说汉人女子被□便会去寻死?”
  霜雪般的刀尖,带着幽蓝的光轻轻划过三秀的衣扣。水红色的比甲被刀尖挑开,里面洁白的里衣露了出来,白得就像无人走过的雪地。他再挑断裙上的衣带,藕色的长裙亦是无声委地。
  “我定杀了你!就算我不杀你,老天也会代我杀了你!”
  不花笑道:“还杀呢?我是不会杀你的。等你醒过来,自己杀自己吧!”
  未等三秀骂上几句,他便用刀柄向三秀的头上猛然一击。一声闷哼,三秀的身体便软绵绵的倒下了,再不动弹。




☆、第 49 章

  
  “已经三天了。”
  祝双成忧愁的望了一眼窗外,对身边的丈夫何大有说道。
  何大有默不作声的往炉灶里填着柴禾。烟火呛得他直咳嗽。自从介福班解散,他就变得比从前沉默多了。虽不说话,他心里的痛苦却一点也不比妻子少。
  外面又有人在骂了。他只当没有听见。自三天前起,窗口就不曾一日断绝了骂声。往常街上喜欢顺手牵羊,调戏良家的小混混,收受了赵王府的钱财,每日在如意班外詈骂不绝。
  这如意班的班主,一向是个好性格的,却从未碰见这样的阵仗。即便口上不说,心里也早已与何氏夫妇有了隔阂。夫妇两人惟有每天道歉而已。
  这都是因为三天前,那件震惊梨园的惨事,林家父女的惨案。
  他忘不了那天凌晨,天还未亮。他被打门声惊醒,而双成和腹中的孩子一起在黑甜的梦里。叫吉达的人来了,在何大有记忆里就是那个神秘的朱公子的随从,驾着一辆车,带着悲哀的气息。吉达说林老板死在了城外,现在还不能运回来。突闻凶信,何大有悲恸之余,连忙问三秀在哪里。吉达才说车里就是三秀,情况很不好。吉达的汉话有点结巴,何大有不耐烦了,不顾他阻拦,一把拉开了车帘,头脑顿时“嗡”的一响。
  他看见三秀一丝未挂的裹在毯子里,完全昏迷着。吉达说他没找到三秀的衣服,不知到哪里去了。
  异族人走后,夫妇二人就立即去报官。二人当然知道,这滔天大案,只有不花做得出来。然而如此明白的事实,官府却以证据不足的理由把二人拒在大门之外,并威胁若还要告,便要治二人的诬告之罪。上天无门,夫妇二人只好先去水仙庙收拾了师父和三秀的东西。
  不过,这案子确实有些不可解的谜团。那个叫吉达的异族人说是看到了曾交给三秀的夜光风筝,这才找到了事发地点。但是风筝又是谁放起来的呢?
  
  何大有还记得,异族人走后的第二天,朱公子就来了。他提出要去内室看望三秀,何大有和祝双成答应了。
  朱公子拉着三秀的手,问了她很多话。问她那天到底见到了什么,怎么走到那茶摊的。而三秀闭着眼睛,只能说些呓语。双成很反对朱公子这样,但朱公子说是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不得不问。但三秀只能哼一支歌:
  “‘蓝蓝的天空中飘过白色的云……’”
  双成低声叹气。
  这是蒙古人流行的歌儿,无论老幼都会唱。三秀呓语的时候哼过许多遍了。
  “我明白了。”朱公子说完便走了。
  到了昨天,一清晨,如意班门口就围了许多街坊,还有官府的人。吵吵闹闹,还有哭声。何大有挤出去想看个究竟,只见就在如意班门口的地上一片血淋淋。一家蒙古人老小的头颅,悲惨至极。一个蒙古女人在跪着哀哭,一面哀哭,一面还抓着尘土往头面上撒着,嘴里是断断续续的蒙古话。
  何大有不忍心看下去,遂问官差她在哭什么。
  “还能哭什么呢!当然是哭自己命苦。她说她家素来积德,怎么就遭到了这样的灭门惨事呢。几天前还见一个女子独行可怜,载了她一程呢。唉!这样没人性的案子,只有魔教才干得出来。和你没关系,你就莫问了吧。你们如意班也真够倒霉的。”
  何大有听了心中一凛。他知道朱公子一心要报仇,错杀了人,眼前这女子的一家同样是无辜的啊。此事万不可让三秀知道。他不敢再问下去,道了声打扰便回去了。
  后来那哀哭的蒙古女子被领走了。血迹中午便已擦净。朱公子亦再没来过。
  
  而今天登门的是无行文人赵希夷。他张口就哭三秀的惨,再哭老班主,把两人直哭成了德艺双馨的汉人第一艺术家。接着话锋一转,说三秀的路已经绝了。被小王爷收用过的人,没有哪个敢娶,继续唱戏,也只能沉沦下流。最上策无非自杀一途。若自杀了,不但是烈女,还得入孝女之名,何大有夫妇也有好处。祝双成一直在帘外面偷听,听到此处,再也按捺不住,拿了捣衣棒槌,挺着四五个月的肚子就闯了进来:
  “前朝已经亡了!臭秀才,还嚎那套道学!”
  说着便往赵希夷身上打去。赵希夷恼羞成怒,一面道,一面退:
  “还说前朝,反了!没有礼义廉耻,到底□出身。”
  何大有方才一直忍着,现在也大怒了。他最听不得别人侮辱双成,道:
  “滚!我知你是都达鲁花赤老爷府上派来,直接告诉你家主子:三秀的人,休想。三秀的命,没门!”
  
  妻子还真是好心肠。何大有想到这里,就往双成的脸上看去。双成这时也忽然停下了手里的绣活,说:“过了头七,就把师父火化了吧。”
  “嗯。”
  仵作不肯验尸,眼下只能如此。让师父少一番折辱也好。
  死人的事情就这样料理了,活人的事情可怎么办呢?
  想起三秀的惨状,何大有心里就一阵疼惜,一阵愤怒。在认识双成以前,他对三秀是喜欢极了,学了新的戏法,总是第一个变给她看,被她识破也不生气,还曾幻想班主将三秀指给自己。幻想虽不会再有,但手足之情仍在,而今之事,正痛如斩去了他自己的手足一般。
  他又望了一眼双成。自三天前那事情以来,双成的表现比何大有想象得要坚强。她始终没哭,即便被拒在官府外面,也没掉一滴眼泪,只是一心一意在家里照料着三秀。三秀虽退了烧,醒却未醒,夜里胡话不断,水米不进,饮食起居全赖双成一人担待着。双成实在是苦了。何大有这样想着,又把炉火烧得旺了些。
  
  “哎,药要溢锅了。”双成提醒丈夫。
  何大有耽于心事,直接就伸手去端锅,却忘了垫抹布,手被猛烫了一下,惊呼一声。
  双成皱起眉来:
  “想什么呢,还是我来吧。水缸里有冷水,你快去用冷水浸浸手吧。”
  何大有答应了一声,眼睛往楼上的房门上担心的望了一眼。楼上的三秀不知怎样了?现在又在做着什么梦呢?
  
  三秀感觉自己走在雪地里。雪冻僵了她的脚。寒冷而纯白的大地,回过头,只有一串黑色的脚印,此外再无他物。她在这雪白的大地里迷路了。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在这里?要去哪儿?
  她穿着大红的戏服,头上戴着沉重的珠花冠儿,茫然无助像个孩子。
  父亲,母亲,你们在哪里?
  前面有人在向他挥手。一个,两个,三个。三个人影。三秀越走越近,辨出了他们。爹在挥手,娘在笑,还有一个既不挥手,也不笑的,居然是程笑卿。
  周围忽然也不再是漫无边际雪地,而是出现了一扇门,介福班小院的大门。那三人就站在门里,满面春风。而三秀的手里拿着写好的春联,墨还没干,她正要去贴似的。
  是了,要过年了,团圆的日子到了。于是她在雪地里一步一滑往大门口走过去。
  明明就在眼前的大门,却好像永远也跑不到那边,永远跑不到那三人的身边似的。
  程笑卿在向他摇头。
  他在对她说话,但三秀什么都听不见,只能从唇形猜测他的话。
  不……要……来……
  可是,我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啊!三秀呐喊着。
  远方的母亲又用温柔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好女儿。你并不是一个人啊。
  三秀茫然的停住了脚步。她手里鲜红的春联,被风吹得飞走了,消失在高高的天上。回过神,介福班的大门也不见了。
  爹!娘!
  三秀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她的双腿颤抖着,珠花冠儿掉在雪地上摔碎了,北风吹来,她全身异常的寒冷……
  
  ——三秀,你快醒一醒啊,快醒一醒……
  三秀在朦胧中,感到一只温热的手在捏自己的脸颊。
  是谁?
  瓶娘……是瓶娘吗?
  瓶娘身上熟悉的甜香气味,忽然飘进了三秀的意识里。
  床上的三秀,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也就在同时,她的记忆打开了。所有好的东西,坏的东西,全都跑了出来。程笑卿的死,父亲的死,所有的阴影,变成一个个呲牙咧嘴的怪物,迫不及待的从上锁的匣子里跳跃出来,填满所有它所能碰到的空间。
  突如其来的恐惧,让三秀好像想起了什么事。
  “三秀!”
  瓶娘抱着三秀的头,呼唤着她的名字。
  “不要想那些!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就像一只温暖的手,“砰”地将盖子重新锁上。不会再有任何东西跑出来了。
  
  “……瓶娘……你回来了么?”
  三秀低低的问着。
  瓶娘放开了她,转而擦拭着自己的泪水——她早已泪如泉涌了。“是我,我在这里。没人再能伤害你了。我永远在你的身边,永远。”瓶娘说着灿烂的笑了一笑,但泪水还是不断的往下掉落。
  三秀想抬起手帮她擦泪。但是手在此时变得无比沉重。明明瓶娘就在眼前,三秀却怎么也不能把手抬到瓶娘的脸颊的高度,只好作罢。
  三秀看看四周,一切都是老样子。这房间虽是在二楼,却和介福班在井水胡同的屋子一模一样,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眼前的瓶娘,也是和从前一样的装扮。这熟悉的感觉,让三秀不禁想和瓶娘说几句话。恰在这时,床边的窗外忽然远远地起了歌声,歌声是从楼下院子里飘起来的:
  “懒朝元石上围棋。 
  问仙子何争,樵叟忘归。 
  洞锁青霞,斧柯已烂,局势犹迷。 
  恰滚滚桑田浪起,又飘飘沧海尘飞。 
  恰待持杯,酒未沾唇,日又平西。”
  这是薛昂夫写的一首蟾宫曲,用的是烂柯人的故事。桑田浪起,沧海尘飞,不过是一局棋的时间。那唱者的歌喉本如明珠圆润,忽的又添了几分苍凉意。屋里的两人都听得呆住了,半晌没有言语。好一会儿,三秀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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