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瓶-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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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偏要说!林班主,你心里一定觉得教我们这些庸人,费了不少心力吧!可事实呢?你这么想,可曾对得起良心?我亲眼见着,众人的戏都是何大有教的。你呢?不闻不问!”
此话一出,方才畏缩的徒弟们心中都有些羞愧了。他们虽然口上没说,心中都觉得自己的胆量甚至不如这个外来的女子,不敢将心里想的说出来。双成的话,让众人平日里积聚的不满,经受的委屈,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出口,终于倾泻出来:
“对啊,什么苦的累的武行,全是跟大师兄学的,师父确实从来不管,还是大师兄待我们最亲了……”
“师父好像不懂武行。”
“别说武行了,他就算教文的也是只动嘴不动手。”
“真上台,也就是一会儿工夫,就下去了。主角全是三秀。”
“我们就是三秀的陪衬……他眼里就只有他女儿吧!”
林庆福的威信,在一句句议论中慢慢瓦解。怀疑的气氛越来越浓。弟子们在思考着,自己究竟是林庆福的徒弟,还是林庆福赚钱的工具?拼着饿死也要守在介福班真的值吗……
在众人不曾觉察的时候,林庆福的脸上现出一抹凄苦的微笑。
只有三秀在人群中看见了。不过她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她的名字在众人的议论中被频频提起,也有人向她投以异样的眼光,她只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独自蜷缩在角落里面。
议论渐渐爆发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突然,响起了何大有洪亮的声音:
“静一静!”
身为大师兄的余威仍在。屋里霎的静了。
何大有他站了起来,脸上还带着颓丧的神情,但一开口,语声里已经有了几分镇定,宛如多年的老生。他说:
“师父,也许您不想认我这个义子,但我想,我还是可以叫您一声师父。我万没想到,这么多年追随您,在您心里,我竟是这样一个蠢物。实在愧对您这些年的教养。钱,我没有脸拿。我走,这就带着双成一起走。但愿您能撑过眼下的难关吧。多保重了。我们这就回屋去收拾行李。”
林庆福点了点头,把桌上信堆最上面一封信交到他们手里:
“如意班不会亏待你们的。”
何大有没有回答。他默默拿过荐书,拉着双成的手,转身,穿过或惊愕或惋惜或愤怒的人群,急匆匆大踏步往屋门口走去,仿佛不想在这里再多留一刻的样子。双成紧跟着他,也没有回头。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外朦胧的暮色中。屋里又安静了。大概过了一炷香工夫,从大门口传来开门与关门的声音。
有人说,虽然大师兄走得很急,但还是看得见大师兄眼里的泪光。
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大师兄离开之后,众人都接受了离开的安排。大都城太大,从此各自闯荡。林庆福念一个名字,就有一个人上前,到桌上的信堆那里去领荐书。陆陆续续,依次而行。没有一个人伸手向钱堆去。林庆福也没有强求。他把信一一交到徒弟们的手中。直到最后。
直到最后,三秀站在他的面前。
而林庆福的手上还有最后一封信。
喧闹的房屋,此刻终于变得静悄悄的。
而且,似乎永远都不会再喧闹起来了。
三秀说:“他们都走了。”
“是啊。只剩下我们爷俩了。”
三秀淡淡的笑了笑:
“您的心意,别人也许不懂,可我都知道。聚在一起只有死。散了反而有活路。这封信,是给我的吗?”
不等林庆福回答,三秀又道:“做徒儿的可以丢下师父,做女儿的却不可以丢下爹。不管您让我去哪里,我都不会答应的。”
林庆福听见,笑了。
林庆福道:“你和你娘一样聪明。这么聪明的女儿送给别人照顾,我也不能放心。”
三秀道:“聪明的不止我一个。还有大师兄。”
三秀又道:“他不是生您的气才走的。双成她不懂您为什么要这样,所以才那样激烈的顶撞您。大师兄不会不懂。他知道身为大师兄的他若不走,就不会有人敢走。所以他才走的。他才是您最出色的徒儿,演出的戏连妻子都骗过了。但他骗不过自己,生怕穿了帮,最后才拉着双成仓皇的离开了……可是您那样骂他,也太残忍了。您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林庆福无奈的笑着,说了一句非常费解的话:
“因为他是我最‘笨’的一个徒儿啊。”
后来,三秀和父亲聊了很久。聊这大得让人摸不到边界的大都城,聊三秀死去的娘,还聊了接下来的打算。不知不觉天将亮。父亲说自己很累了,要回房去歇一会儿。三秀也只好回房去了。
推开房门之前,三秀的心中忽然起了一个疑问:瓶娘还会在吗?
三秀马上想起来,刚才父亲在遣散众人时,好像没有念到瓶娘的名字。
别人离开介福班是走上了生路。而瓶娘双足残疾,如果父亲不留她在班里,她才是真的无家可归,无路可走。
——父亲确实是慈悲的。
她推开房门。
瓶娘果然还在那里。昏暗的室内,轮椅上是瓶娘熟悉的轮廓。
她一宿都没有入睡。不等三秀说明,她就露出“我都知道了”的笑容。
她说:“谢谢班主没有赶我走。”
三秀喜极而泣。
还没等瓶娘回过神,三秀就推着瓶娘到了院子中间。她拉着瓶娘的轮椅在院子里开心地转起圈来,一圈一圈又一圈。
瓶娘笑着求饶:“嗳,停下吧!”
三秀还是不肯停。旋转,旋转。
她转得很轻松,很快乐。手里的轮椅仿佛没有一点分量。
三秀觉得大都城很大,也可以很小。只要有瓶娘在身边,就算被生活的漩涡碾的粉碎,她也要带着笑容!
☆、第 45 章
无论什么年代,都城的边缘永远是尘土飞扬的。
水仙庙也是在这尘土飞扬中。
虽叫水仙庙,却并未供奉水仙,而是一间佛寺,原因不明。庙很小,僧众也少,和京城的大寺远不能比。庙里一块旧的匾额依稀写着“普门寺”三个字,随意摆在佛像背后,很久不曾挂了。前朝的时候,这里还时有赶考的穷书生落脚。夜深人静之际,书生闲了,闷了,遂惹了一些烟粉灵怪的故事,在厕所斑驳的墙壁上留下了几首歪诗。现在则大不如前,只在每月初一十五,附近田间的老百姓来烧香的时候,水仙庙才有点热闹的气氛。
林家的班子散了,三秀就随父亲搬到了水仙庙。据说是因为这庙里住持师父和林庆福有那么一点相识。三秀也不甚明白,就跟着父亲住进了庙西北角前朝书生们常住的屋子,与僧人们东北角的禅房互不相通,另有小门开向外,一入夜便里外落锁,以避嫌疑。屋子有里外两间,父亲住在外间,女孩子住在里面。一桌一凳都比以前介福班的家里简陋寒酸。父亲觉得委屈了女孩子,三秀则不甚在意这个。她说,住持师父不怕外人议论容我住下,我早就已是感谢都来不及了。住持师父和善的笑了。
于是一家人就这样住下了。屋子虽小,一家人还是将它收拾的一尘不染。天未亮时候,林庆福就带着三秀出寺去,走到避人地方去练嗓。接着到城外找不出名的茶楼饭馆卖艺,找得到就唱上一天,找不到就只好回来。故而一家人难得聚头,饭也只好各自填肚子。但是每次要出门时,三秀都会笑着拜托瓶娘好好看家,林庆福瞧见了总是叹息。
但很快就发生了一件事。
是春天快要结束时候,城里的桃花刚谢时的事。
那天三秀在一家女茶院唱戏。老板娘见三秀累了,便在工钱之外,裹了一手帕甘草话梅给她润喉咙。结束了一天的事,三秀走回水仙庙。晴明的日子,夕阳很好,尘土也不大。想到瓶娘以前就喜欢吃零食,三秀的脚步更轻快了,路上又额外买了些小菜和点心,仿佛这天是个节日。
推开小门,三秀喊了一声“我回来了”,却没听见回音。走进院子,也没有人。她便知道父亲还没回来。这正合她的心意。若是父亲回来了,看见她带回来的几颗话梅,免不了要责备她不该接店主人给的东西,于是三秀心里想着瓶娘开心的模样,手向房门推去。
她马上感觉到有什么不对。里面正响着小孩子嬉闹的声音。门开了。三秀呆住了。
裹着话梅的手帕无声的落在尘土里,话梅滚得到处都是。
映入她面前的是早已散架的轮椅,和两个同样呆住的小沙弥。他们仍然摆着打仗的姿势,一个人拿着扶手的横木当枪,一个拿着轮子当盾牌,两双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三秀。仿佛她才是闯进来的那一个。
而留守家中的瓶娘却并不在这里。
首先清醒过来的是三秀。她强行平静了下来,问:
“她呢?”
两个小沙弥互相看了一眼,接着一齐把手里的家伙一丢,朝三秀冲过来,其中一个用脑袋往三秀的肚子上猛地顶了一下。那一顶着实力气不小,三秀吃痛,趔趄了一下。两个小鬼趁机夺门而逃。三秀立时追了出去。小鬼们很快溜进了僧房。三秀不能追进去,只能在僧院门外叫喊起来。
“施主,怎么回事?”住持和尚拿着念珠走了出来。
“师父您来评评理吧。他们毁了我家重要的东西,我家的人也不见了。”
师父一听,关心起来:“是什么东西?又是谁不见了?”
小沙弥们这时不知从哪里探出头来,道:“师父,我们就玩了两截烂木头!”
三秀一听到“烂木头”三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正要说点什么,背后忽然传来父亲沉稳声音:
“怎么了,三秀?你怎么跑到师父们这里了?”
林庆福刚刚回到家不久。看样子,他一听见了三秀的喊声,就很关心的赶来了。
“爹,瓶娘不见了,那椅子也被他们玩坏了!”
林庆福的神情又一下子变得有点忧郁。他对三秀说:“这事就让我和师父商量吧。”
三秀道:“我昨天就瞧见他们鬼头鬼脑的从咱们那儿溜到了庙外去,没想到今天居然这样霸道起来!”
小沙弥们一听,连忙抗辩起来。
林庆福没有管那些孩子,而是对三秀道:“交给我吧。”
“可是瓶娘她……”
林庆福沉默了一下,道:“你没有看见她吧。她就在里屋呢。”
“那椅子……”
“那椅子是早间就坏了的,和孩子们没关系。快回去吧。”
三秀这才想起来刚才也没往里屋去走走看看。确实是太心急了。虽然对父亲的解释还有点半信半疑,但因为心里记挂着瓶娘的事情,她便不再在这里久留,赶忙跑回屋里。
果然,三秀一进里屋,就看见瓶娘好端端坐在床上的稻草席上。
瓶娘笑着对她说:“刚才怎么了?你一下子跑出去了。”
“那两个小和尚真野蛮。”三秀说完,忽然看见瓶娘的身边放着针线和两双小僧鞋,便问:“这是什么?”
“昨天他们偷偷跑出去玩,跑坏了鞋子,又怕师父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