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瓶-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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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秀一回头,看见程笑卿在面前。他手里撑着一把伞,正遮在三秀的头上。
“怎么今天没有来抓药?”他问。又伸了鼻子闻了一闻,皱起眉来,“好重的酒味!……你的伞呢?”
没等三秀回答,他已经看见了三秀手里那个可疑的小纸包。
“这是什么?”
“没什么……”三秀想把纸包往身后藏,程笑卿脸上的表情愈发怀疑,劈手就来夺。三秀死死握着不肯放手,一时急了,三秀道:“你和我大街上拉拉扯扯算什么体统!”
程笑卿无奈,只好松了手。三秀看准这个空当,将那纸包又远远丢到了大雨里。
雨,很快将它淋了个湿透。
程笑卿叹了一声。
“你还是这驴脾气……罢了,今天的药钱算我赊你的。走吧。”
瓶娘望着窗外的大雨,寂寞地等待着。雨水漫进窗子,将床褥湿了半边。
她想着三秀临走时的那场争吵,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心里忽然有些害怕。
院门口有人进来了。瓶娘撑起身子,往窗外看去。不一会儿,窗口就出现了一把伞。
程笑卿出现了,这让她有点意外,因为今天不是请程笑卿诊治的日子。
后面的人是……三秀。
瓶娘胆怯起来。
“三秀。”
三秀早就看见了瓶娘胆怯的眼神。虽然如此,瓶娘还是喊了自己的名字。她一直坚持着等自己回来,而自己却在路上盘算着杀了她。
三秀心如刀绞。
她这时候总算有点理解洵美那晚向自己坦白的懊悔心情了。
“想学胡琴吗?”三秀向屋里的瓶娘喊,“我教你!”
窗口的瓶娘呆住了半晌,随后,慢慢现出了信任的微笑。
程笑卿见三秀和瓶娘言归于好,又独自回了药店去。
大雨天,药店的生意也比平时差得多,店主人只留了程笑卿一个坐堂大夫看店。没人看病,也没人抓药,程笑卿寂寞之余,也只好自嘲这是件好事。这会儿他回到药店,雨也比之前小了点,不一会儿就有人捧着方子和砂锅来了。程笑卿拿过来一看,都是些安神的药,于是就转过身在药柜里翻找着。
“煎好了送到陶府。”那人道。
陶府?
程笑卿担心起来,手上的动作也停了,转身问道:“是陶小姐?”
那陶府的仆人连连叹气。
“唉,是老爷。病因倒在小姐身上。”
“难道是因为这外面风言风语……”
“不是。……茶盐生意,没了。朝廷不让老爷做了。”
程笑卿一听,不由得大惊。虽说陶家在浔阳还有些田产地产,在京城也有几家当铺银庄,但这茶盐生意,陶府当年就是靠它起家的,现在也是陶家生意的根本。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程笑卿还想再问,那人脸上的愁色已经表明他不想再谈。程笑卿只好由他先去了,自己默默地称起余下的几味药来。
☆、第 33 章
一层秋雨一层凉,眼看就要入冬。三秀也越来越担心瓶娘的伤情。请帖送来,三秀索性只留相熟的几家,剩下的统统拒了,只一心一意照料着瓶娘。毕竟三秀是老班主的女儿,班里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如此一来,每日送到几案上的请帖就一天比一天薄。
瓶娘也慢慢察觉到了。一天早上,看见三秀把仅有的一张帖子也丢在了一边,瓶娘忍不住道:“这样一来,只怕三秀再也红不起来了。”
三秀只是轻轻一笑:
“人红是非多。”
说着,伸出手来,抚摸着瓶娘的脖颈。
与之同时的是陶家资产的慢慢垮塌。朝廷收去了陶府茶盐专卖的特权,等于是切断了陶家财富的血脉,这个大都商界的神话短短十天之内就枯槁了下去。三秀和其他人一起亲眼见证了陶府最后一家当铺的关门倒闭。一个萧索的黄昏,残血涂满了天幕,几个无精打采的店伙计从当铺里走出来,最后一次为店面上了板子,贴上了白纸黑字的封条,崭新的,墨字泛着光亮,等待着当铺转手后被撕下,或者更加破败衰朽的未来。
这一家当铺,虽不是三秀当掉发钗的那一家,但站在街对面的三秀还是思念起陶洵美。她不知道她还好不好,也无从知道。就是从分别的时候起,花花公子一般的洵美在大都城所有的声色场里消失了所有的声息。
在程笑卿为瓶娘诊治的时候,三秀借着送程笑卿出门,偶然说起陶府的事来。程笑卿一眼就看破了她的心思:
“还是忘不了她么?”
是该把她忘记了。但又何尝能忘。三秀只能用笑容掩饰过去。程笑卿也是苦笑。就像在说:忘不了她的,岂独你一人。
“我已经决定照顾瓶娘一辈子了。”三秀道。
“何必这么急着辩白自己呢。”
两个人不再说话。程笑卿对洵美,是真正的爱慕之意。正是因为如此,三秀知道,程笑卿恐怕对自己还有芥蒂。气氛就这样尴尬了下去,直到程笑卿再次开口:
“我倒是听说一个消息。说陶府这次变故,主要还是因为陶小姐。”
三秀一惊。“怎么会?”
“我也很奇怪。若你有机会,也一起打听打听清楚吧。”
结果三秀根本没用打听。一个下午,洵美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细细的盒子,大概三尺来长,用布牢牢裹着。三秀一时有些无所适从。洵美却很坦然,头一句话还是那句:
“你还欠我一次堂会。”
是玩笑话,三秀却笑不出来。
“不让我进去坐坐吗?”
三秀就引她到自己的屋里坐下了。
两人坐下了,一时都没说话,室内的气氛有些僵硬。独有瓶娘好奇地望着来访的洵美,眼睛转过来,再转过去。
“……我想看看瓶娘的伤。”
洵美这么说着。
三秀见瓶娘点头同意了,方领着洵美走到床边,拎起衾被的一角,揭开。
瓶娘有些难为情。衾被底下只有一件白色单袍。她条件反射地想把腿蜷起来,却不能。本来纤长均匀的双腿因为疏于锻炼的关系,有一点轻微的萎缩迹象。
洵美沉默了很久。
“你有没有帮她做按摩?”洵美问。
“有。”三秀道,“请人按摩太贵,我就去学了。倒也不难。”
洵美盯着三秀的手。“你的手变黑了。”
三秀一时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只好相互揉搓着。“庆春堂拿的按摩油,是有点黑的。”
气氛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局面。
瓶娘望望三秀,又望望洵美。
“啊,我带了这个来。希望她最好用不上它……”
洵美笑了一笑,将带在身边的细长包裹挪到床边的桌上,解开结。里面是一只长长的绿锦匣。一打开就是幽香扑鼻,杏黄衬里中央嵌着一条拐杖。
金丝楠木,通体纤长却如金石牢固,整齐的木质纹理泛着金属的光泽。
洵美说希望瓶娘最好用不上它,是希望瓶娘能够痊愈。其实她们三人都清楚,倘若瓶娘将来能靠着拐杖行走,已是较幸运的结果了。
但是三秀知道自己不能收下它。她知道这东西的价值。看见洵美异于平常的朴素装束,想到眼下是陶家的紧要关头,洵美却瞒着家里带来了这么贵重的礼物,三秀就觉得于心有愧。
不必多言,她立刻将匣子重新合上了。
“太贵重了。——快拿回去。”
“不是白送给你的。”洵美说,“我想用它换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件价值相当的东西。”
“我这里……没有那样的东西。”
三秀望望自己的室内,确实已经到了家徒四壁的地步。
“有。”
洵美一口咬定。
“那是什么东西?”
“三秀做的嫁衣。”
那是当初三秀和洵美的哥哥定下婚约后,一针一线,做成的东西。
那布料,还是当初洵美和自己一起挑选的。
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转眼却已经物是人非。
“为什么?”
三秀想不出洵美要它的理由。
——那东西,只不过是一件悲伤的纪念物罢了。
“因为我懒得做啊。”洵美轻描淡写地说着。
瓶娘始终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在一旁地看着她们两个。
“你说……什么?”
“我要嫁人啦。”洵美抬起头,凝视着三秀的脸,脸上带着笑容,“祝福我吧。”
(——……嫁人,多无趣的事情。
——……要找一个理解我的人,天涯海角走个遍。)
言犹在耳。
“你这是……开玩笑吧。”
“不是。我真的要嫁人。……拿给我吧。”
三秀认真地望着洵美,洵美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三秀激动得站起来了。
“那男人,是谁?”
她也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放大了嗓音。
洵美毫不变色,倔强地仰着头,直视着她的眼睛。
“是一个能帮助我们家的人。嫁给他,茶也有了,盐也有了。”
三秀的手在颤抖。
“骗人的吧,除非你嫁给皇亲国戚……”
“嗯。”洵美点了一下头。
三秀呆掉了。
与此同时,洵美的眼睛里有泪水闪过。
(——……陶府这次变故,主要还是因为陶小姐。)
原本在一旁静静观看的瓶娘,此时的脸色也变得煞白。“该不会是……”
她们两人都想到了同一个人。
洵美背过身去,不让她们看见自己擦拭泪水。
“该死!”三秀踢了一脚桌子咒骂着。
“怎么这样……”瓶娘的眉心紧紧锁在了一起。
虽然洵美没有说,但三秀大致已经明白了。
简而言之,不花特穆尔把陶府作为了他报复的对象。
细想这一年来,程笑卿的冤案,三秀帮他伸张,陶洵美帮了忙;不花特穆尔唆使流氓围着介福班找茬,陶洵美的哥哥来解了围;洵美的哥哥被杀,瓶娘被劫,三秀还是借着洵美的力量强救出了瓶娘;连当掉的那对金钗,也是无心中当在了陶家的店铺,还是洵美帮着赎回的。
不花在这大都城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独独在介福班的事情上接连碰壁。虽然介福班对他根本不构成威胁,却惹恼了他。恼怒在一次次的交涉中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最后,不花终于要实施报复。
他借着父亲在朝中的权力,停了陶府的茶盐官卖。
多容易。和碾死一只蚂蚁无二。
陶府却要因此垮了。
而这个时候,不花突然又以发慈悲的姿态出现在陶家人的面前,提出交易。
三秀嘲讽自己。
她觉得自己多可笑。在引仙栖凤楼的一夜,她一直只觉得是在卖身。严重一点,是在欺诈。
而现在,她才明白,那是在利用洵美,在推她下地狱。
“不要嫁给他。”三秀说。
这话说出来,三秀自己都觉得可笑。这是多么一厢情愿、不现实的要求……
“不是你想的那样。”洵美饮泣道,“是我向父母提出来的。”
洵美整理了一下刘海,又一次骄傲地昂起了头。
“他们一直不肯告诉我。但还是让我偷听到了。他们说事情出自赵王府。”
三秀猜得到,那时候,陶家的大人们一定在默默地骂介福班吧。毕竟如果没有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