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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千秋素光同-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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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安不觉听得怔了,心思随她歌声飘忽沉沦。

萍水相逢,多年之前,是谁与谁的萍水相逢,结下生死离合悲欢归去都斩不断的眷恋,岁月悠悠,旧日容颜早已更改,人世风景几经沉浮变换,谁还在故地徘徊。

……………………………………………………………………………

然而现实里,并不常有故事中的萍水相逢,从此缘牵千里。

总有许多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在最美好的时候。

启安只在旅店住了三天,第四天一早就突然离去,走得异常匆忙。

老板娘说他走的时候天还没亮,大约五六钟,也没有退房,反而预付了一星期的房费,让她保留那房间。那个时间艾默正在睡觉,启安没有来敲门告别,却留下一张纸条。

“等我回来”。

就这样简单四个字,再无别的交代。

艾默如坠云雾,怅然若夫。

说走就走,连一声再见也没有,真的还会回来么。

旅途中的邂逅从来不需要结尾,无论多么投缘,来去仍是陌生人。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全名,不知道他的电话,不知道他是否也和她一样有过心动。

或许他还会回来,也或许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

等待一个陌生人的归来,谁知道会是多久。

三天的时间,对于一场邂逅而言,并不算短。

这三天里,和他一起逛遍了所落的老房子,尝过了一间间摊子的小吃,沙滩留下了彼此脚印。那些总也说不完的话题,关于建筑、关于过往,和争论,吵完总会在第一时间和好如初。

最美好的时光,是每天黄昏一起来上山顶废宅,在那魂牵萦梦绕的地方共赏落日。

三天,彼引间的了解似乎已经很多,似乎又仅仅停留在一个名字。

启安,舌尖上轻呼出的名字,唇角上扬,宛如微笑。

老板娘发现艾默连续两天没有走出房门,吃饭都是叫店里做好饭盒,给她送上去。

虽然从不干涉客个人行为,老板娘还是忍不住担心,上去敲开了艾默的房门。

开门所见让她吓了一跳。

房间里关得密不透风,窗帘没拉开,迎面一股甘草咳嗽糖浆的味道。

艾默咳嗽着,声音沙哑,头发蓬乱,脸色苍白,鼻尖通红,眼圈下积累着明显的阴影,也不知多久没睡觉。外面阳光灿烂,气温回暖,她却在睡衣外面裹了一层外套,又裹一条披肩,还冷得缩起肩膀。

老板娘伸手一探她额头,滚烫,果然在发烧。

感冒咳嗽成这样, 这丫头还缩在床上不眠不休的写作。

老板娘连声数落,问她是写稿子重要,还是健康重要,一面数落一面进屋拉开窗帘,让阳光明晃晃

照进来,又将窗户全部推开。

外面海风呼地卷进来,窗纱毛扬,散放在床头的一大备稿纸也被吹飞。

“哎呀,我的图!”艾默冲过去抓住被吹飞的纸,慌得像心肝宝贝被人抢走,差点把自己绊倒在地上。老板娘帮她把稿纸都捡了回来,眯起老花眼勉强看清,画的是房子草图。

每张纸上画的都不同,但大致看得出是同一座房子。

“年轻人勤快是好事,可是生病了还又写稿又画图的,小艾你也太拼命了!”老板娘看着她披头散发的憔悴样子,又心疼又生气,“你看你这脸色,白得像鬼一样,两眼无神,不知道还以为中了魔!”

可不就是中了魔吗,艾默自己也无法解释这两天的状态,真的就像走火入魔一样。

启安的不辞而别,多少令她有些惆怅。

在他离开那天下午,她一个人冒着细雨去了废宅,等到黄昏也没有天晴,没能见到夕阳。

回来后却感冒发烧,昏沉沉睡了过去,梦里恍惚穿过雪白山茶与火红木棉簇拥的长廊,循着宛转悠扬乐声,来到衣香鬓影的庄园一一那是荒废前的茗谷,第一次清晰出现在梦中。

醒来后唯恐梦境消散,抓起手边稿纸,将梦里废园的轮廊画下。

画笔可以描出锦绣美景,却描不出那一刻的良辰缱绻。

对梦境的狂热追忆令艾默忘记了启安,忘记了生病,全副精神都专注于写作。

梦中画面历历在目,循着画中痕迹,似乎有一扇门訇然洞开。

迷失在困惑中的思路豁然贯通,画面的故事仿佛曾经亲眼看见,一一得展在脑海中,指端跳跃,恨不能一口气将所有故事都写出。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里,关掉电话,不理任何外间滋扰,眼前只有屏幕上一行行不断跳出的字… … 直至老板娘来敲门,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竟不记得。

艾默被老板娘强迫着吃了感冒药,又被拖下楼去吃饭,脑中仍有些空白。

坐在桌旁棒起碗,拿起筷子,看着白生生的米饭粒,恍惚又觉得是雪白的稿纸。艾默将筷子当做了书笔,无意识地在米饭上涂抹,想象笔尖落在纸上… … “小艾!你要写疯了吗!”老板娘一声吼惊落了艾默的筷子,也惊回她三魂七魄。

方才那一刻,仿佛记起梦中遗忘的一幕,那是个穿白色旗袍伏案书写的女子背影,削瘦双肩,岭长颈项,甚至可以听到笔尖划出的沙沙声。

幻觉来得如此真切,令人有种真很难辩的惶惑。

艾默实在是太想看清那梦中容颜,太想真切的看一看“她”。

第六章 

【 一九二零年十一月陪都重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整个大地都被撼动,身在潮强的地下室仍能感到地面的颤抖和爆炸带来的灼热,刺鼻的硝烟味道令人窒息。

这枚炸弹显然落在离这里很近的地方。

电力中断了,地下室里失去照明,黑暗中只听见慧行呛咳的声音,似乎被头顶衰落的灰尘呛到。念卿探身摸索,想将他抱到身边,“霖霖,慧行怎么了?”

“慧行在我这儿,没事。”霖霖的声音平稳柔和。

“我不怕!”慧行却大声嚷道,“等我长大了,把飞机都打下来!”

童稚的话语令置身黑暗中的念卿、霖霖与薛晋铭都莞尔失笑。

薛晋铭将念卿护在臂弯中,却听她低低叹了口气。

“怎么?”他低头问。

“这样小的孩子,却能说成这番话… … 就算是为了这些孩子,又有什么苦难不可坚持。”她语声苍凉,震动他心底最薄弱的一根弦,令他不由自主攥紧她冰凉的手,“你要坚持,我们都要坚持。”

她怆然而笑,“我会的,我答应过你,要活到白发苍苍那一天,要亲眼看着孩子们长大,亲眼替仲亨看着他的梦想实现。”

薛晋铭什么话也说不出,心中如海潮翻涌,只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他比谁都清楚她所承受的苦难,藏在她心底的伤痛,早已漫过寻常人一辈子悲伤所积的极限,连他也曾以为她会倒下去… … 她却没有,从来没有。

不仅不让自己倒下,她更张开手臂去保护旁人。

薛晋铭握着掌心里纤瘦透凉的手,恍惚里,并不觉得是自己在保护她,却是她在以生生不息的希望和勇气支持着他,给他无穷尽的温暖依靠。

今天的夜间空袭来得格外凶狠,日本人的战机久久盘旋不去,地面炮火开始反击,远远近近的爆炸声不间断地传来,地面不住颤抖。

“晋铭,你听。”念卿凝神倾听,空中传来的不一样样引擎轰鸣声,正是我方战机起飞的声音,“是我们的飞机在截击日本人!”

“不错,是我们的飞机。”薛晋铭早已听出来,冲上天去截击的美式战机轰鸣声里,也夹杂着中国自制战机的声音,对他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

臂弯中她的身子微微颤抖。

薛晋铭揽紧了她,耳听着飞机呼啸掠过,不知心中是欣慰还是悲酸。

……………当年一对璧人,终究抛下羁身俗务,偕隐世外。别离了万丈风云,处身江湖之远,却未有一日忘忧国。那人携她游历欧洲数年,便回到香港,绝口不提军政,只潜心于军工机械。不惜倾尽全力,一掷万令,与他共同才捐资集物,终于建起梦寐以求的兵工厂,从零星部件到至为重要的引擎,从普通弹药生产到自制飞机组装… … 如今由他们一力支撑起来的工厂和机械开都已转移到西南大后方,移交给政府,成为国家军工命脉之一。

东南海岸线已全部沦陷,口岸遭到日本封锁,中国仅有的输血管线只剩下云南至腼甸一线,国际援华物资在这条线上,艰难如蚁行地进入西南腹地……杯水车薪,远水难救近火,中国人只能靠自己。

隐蔽在西南崇山峻岭中的工厂,不惧轰炸,昼夜不停生产。

纵使技术落后,物资匮乏,也从未有一人轻言放弃。

这一切,那个人已无法看到。

“如今想来,他早一些走,或许不是坏事。”

黑暗中,她气息轻细,语声幽微。

他心口却是一紧。

“现今我才明白,上天待他也许是最仁慈的,让他在战争还未开始的时候,选了那样一种方式,将他的生命最绚烂辽阔的地方,由着他飞向那么高那么远,再不用受羁绊,连死亡也由他握在手中… … 也就在那一年,他刚一走,战争便开始。”她的语声越来越低,低得像在吃语,“我常想,是不是上天也不忍他见到家国流血,山河涂炭,才早早将他带走。”

薛晋铭缄默,掌心里,她的手凉得浸人。

“假若他今日还在,你能想象么,那样一个人,要他眼睁睁看着日本人踏入北平,屠戮南京,血洗上海,攫取武汉;却要他带着妻儿一路逃入重庆,看着日本人四处肆虐,飞机就在头顶盘旋,却要他躲在黑暗的地下室里等待轰炸过去… … ”她陡然笑出声来,笑声直刻入他心里去,“不,那太残酷,那才是对一个将军最大的残酷。”

薛晋铭再也听不下去,狠狠将她箍入怀抱,不许她再发出那样绝望的笑声。

地下室另一边的霖霖也听到了她的笑声,失声问,“妈,你怎么了?”

念卿抬手掩住唇,竭力隐忍利刃剜心的痛楚,将喉间哽咽所化的笑声忍回。

“她没事,刚才被灰呛到。”薛晋铭替她回答,黑暗中摸索到她紧紧掩唇的手,抚上她的脸,不顾一切将她抱紧。她理首在他胸前,比轰炸中的地面还颤抖得厉害,却是一声不发。

陡然间脚下剧烈震动,比任何一波爆炸都来得强烈,整个屋子似乎随时都会垮下来。

霖霖和慧行都失声尖叫起来,念卿与薛晋铭几乎同时脱口道,“坠机!”

 这样大的动静怕是有飞机坠毁在近处。

震动之后,轰炸似乎停止,飞机的轰鸣声渐渐远去,一直伴随着轰炸的尖厉警报声也停歇。

然而当惊魂初定的下人们走出后山防空洞,一眼看到眼前景象,却都吓呆了。

火光映亮半边夜空,浓烟带着刺鼻气味腾上半空。

一架飞机坠毁毁在院子前边的树林中,将树林烧焦一大片。

坠毁途中散架的部件燃烧着散落遍地,有一片挡过房子二楼,将夫人的房间窗户撞毁。所幸没有将屋子烧起来,只留下股股浓烟从破窗冒出。

仆人们目蹬口呆不敢靠近那飞机,只有薛先生的随行警卫们奔了过去。非~凡~~

薛晋铭和念卿刚一走出房门,还未看清那坠毁的飞机,就听见前面围观的仆人们发出欢呼。

警卫朝他奔过来,兴奋脸庞被火光映亮,大声喊道,“处座,是日本飞机!击落了一架日本飞机!”

霖霖欢喜得直跳起来,立刻就要跟上薛叔叔过去查看,然而一转头却见母亲苍白了脸色,定定看着那燃烧的飞机残骸,嘴唇一丝血色也没有。



陡然明白母亲想起了什么。

“妈妈!”霖霖过去扶住她,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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