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情末深-第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从不束起发,别人会轻而易举的发现藏在她耳朵里冰冷又丑陋的机械,探究的眼神像把刀子戳进她的身体,时刻提醒她的残缺。我陪她去做定期检查,医生说右耳膜长期负荷过重,已经开始丧失听力,一旦失聪,左耳也并不乐观。靡苏的表情很平静,这本就是她预料的结果,她一直不肯配合医生治疗,我心里明白一切都是蓄谋已久,她想伤害自己。
她拉着我进书店,认真挑选着聋哑人手语教材,她笑了不带任何意义,她咨询我的意见,说哪本合适我?我想当年我的脸一定扭曲着,我打了她,手掌火辣辣的泛着疼。第一次,我把她留在人群里,弃之而去。可我更像是那个受了委屈的人止不住脸上汹涌的泪水,就像我止不住她的疼。曾经记忆里也曾快乐过的靡苏,遥远的让人抓不住,她的身体里像溶进另一具灵魂,眉目间满是冷漠,像参透了某种东西带着悯怜不屑。从前靡苏不高兴的时候会大声叫我滚,那时候我会恬不知耻的滚到她身边,哄着捧着谁叫我乐意。如今她叫我滚,我真就马不停蹄的滚出她瞧不见的视线,看她躲在自己的世界方觉安全,伏在暗处缄默不语。
☆、第三章
她开始看渡边淳一的书,书面红与黑,两种极端的颜色,就像我与她,极端却又无法舍弃。
佛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我开始笑,谁不是满身红尘俗世,却都想要心净无尘,可又有多少人参悟玄机,靡苏不能,我也不能。
我像往日一样失眠,看着地图上华丽丽的分割线,试图想着她会出现的城市,可一切只是徒劳。靡苏每次走的时候都显得很快乐,连背影也变得舒展,她说这座城市的天空让人逼仄,这个城市的潮水声让人窒息,唯有离开,她才能活。候鸟有归期,靡苏不如候鸟。她曾问我,十一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过得不好?
我说,每个人都很好。
她只是对我笑,她擅长无谓的笑意。她说那是不是每个鲜活的面容背后,都已轰然老去带着隐世伤疤不得碰触。我想问她,这话是否说给自己听,可我没问出口。
我一直企图阻止她颠沛流离的生活,我看她早有预谋的离去,心血来潮的出现,看她如何欲罢不能,把自己折腾得像条缺氧窒息的鱼即刻死去,眉目间填尽死不瞑目。看她在我的世界里跑来跑去,她进,我手舞足蹈。她走,我舔着脸送她一程。看她如何将一把把匕首刺入我心,我疼得死去活来,跟她没一毛半分钱的关系。看她一直穿梭在城市与城市间的缝隙不得安身。我只能看着,这是她的生活。
靡苏总是强迫自己睡觉,即使醒了也要盖着棉被躺在被窝里装尸体,然后昏睡过去,只有这样才不觉得日子难挨。双开门的冰箱很大,大到可以把她放进去,合起来像一副上好的棺材,那里很干净,放少得可怜物。她常常失眠,时常心惊肉跳的从温暖的棉被中清醒,会在凌晨翻开冰箱,抱着所有的食物坐在地上不停吃,不停呕吐。一个人的日子太长,心也变得萎靡,无论你做什么都开始没有声息,她以前是怕那种日子,后来变成习惯。
靡苏开始歇斯底里说,即使她死在这房子里,也不会有人发现,她知道如何让我如鲠在喉的疼,一直知道。后来,我用她的方式生活,我开始习惯让自己精疲力竭,习惯一个人的生活,这样很好,我看遍屋子里所有的小说,可以倒背如流的讲着里面的故事给自己,其实这样的生活让人恐惧,电视只剩单调的地方台,没有网络的电脑,手机即使开机也只安静躺在角落,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缩在沙发上等天亮,去而复返。一个人的时间总是漫长。
再后来,我的房子开始变得热闹,我开始喜欢上一群人在这房子里往来的画面,每天用酒精麻痹自己,一大群人天亮入眠、天黑醒来,有些人我甚至不记得她们的名字,只知这是谁的谁,而那又是谁的谁,谁又将成为谁的谁。 我们只是作伴,打发这难挨的时间。
我坐在她们身边看着她们打牌算钱,看她们聊闲,看她们化精致的妆,看她们涂抹我的指甲油,穿我的衣打闹,看她们之间的小纠葛,看她们谈论某个男人或者被人娱乐。看她们来了、走了、没了,看房子满了、空了、沉默了。然后我就在残局里躺在沙发上,偶尔僵硬的抬头透过窗户看见对面新住宅区正在施工的肮脏机械。等着一个眉目清冷的姑娘,她穿发白的牛仔裤,她的指甲很干净,她带银质的十字架,她抽廉价的烟。我不知道她在哪,可我必须等待下去,为她守着这座潮湿的城市,因为这是我的选择,开始与别人无关。
☆、第四章
我清楚的记得,2007年7月9日那日老黄历记载:仲夏,彭祖百忌:庚不经络,申不安床。庚申除日,日值岁破,大事不宜。可靡苏回家了,素裙长发,磨旧的converse鞋,风尘仆仆,没有细软。阳光明媚,知了聒噪,这个夏季开始并非一无是处。我拥抱靡苏,她又瘦了,像藏了锋利的刃,这是靡苏的气息,体温如此熟悉干燥又温暖,我身体中消失的东西随着靡苏的归来变得完整。
我用温暖的水冲刷她的身体,像对待婴儿一样。根根分明的肋骨清晰顽固的显在皮肤下,手腕的青筋像暴躁的孩子,那道扭曲丑陋的蜈蚣依旧紧紧贴在靡苏纤细的碗。吹风机的齿轮在嗡嗡发动着,她的发又长了,凌乱没有层次。
我说,靡苏,我给你剪剪头发吧。
她说,好。
房间很静,我们都沉默,靡苏的发就这样空悠悠的落在报纸上的铅字里。依然情丝难断。
靡苏说,剪了又有什么用,它还是要长出来。
只有剪刀嘎吱嘎吱的吱呀着。
靡苏哼着记忆里不得知模糊的歌,躺在身边的靡苏看起来像个发育不良的孩子,我摸她的脸,肩膀,胳膊,她的手。靡苏反握我的手,放在她单薄的肚子上,力度紧得让我有些发疼。
她说,十一,我的孩子没了。
这烈日炎炎的午后,我竟不敢在看她的脸。只是怕着,恐惧着。冷汗滞渊,身体瞬间冷了下来,缄默,这就是我的可悲之处,我以为我害怕的,从来都是她离我而去的时刻,原来,我同样害怕与她重逢。
靡苏爱上一个男人,在那座没有海的北方城市,冬天异常干燥凛冽,她说那里的冬天总是有许多场大雪,压得厚厚实实,她喜欢听鞋子踩在雪地中作响的声音。她说那个男人有张扬的单眼皮,可笑起来时异常温暖。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说,要给她一个家。她只想过最平实的生活。她以为这个男人给得起。靡苏的脸上终于开始出现松动,我猜她是在想那个男人,有些东西,越是伤害,过往的美好越让人欲罢不能忘,荒废了一场又一场本可以遗忘的残忍。
她对男人说,她怀孕,男人离开。再次出现的早上,天空阴阴的,像要下一场雨,他把堕胎药放在靡苏面前一言不发。
靡苏说,十一记得吗,我曾说过,如果没有很多很多的爱,我就要很多很多的钱。
我不想在听下去,有些真相,我宁肯不去知道,如果你也曾像我这样深爱过,如果你也曾像我这样,看见一个人受到伤害,愈以身代。我想阻止靡苏说下去,逃走的冲动被靡苏紧紧攥住的手掐死。
靡苏说,我向他开口要钱。
男人鄙夷的笑说,是你赔我睡觉的钱么。
靡苏说,是。
靡苏当着男人的面吃了堕胎药,唯一的条件就是不许男人离开,她要让他记得,一条生命的消失其实可以简单到可悲。
等待的时间里,她抽他的香烟,靡苏说,她为男人戒了烟,可他已不愿与自己在一起,所有的牺牲与改变变得不在有任何意义。
药劲上来的时候很疼,她让男人拿来脸盆,在他眼前脱掉裤子,靡苏说孩子还没成形,只是个卵泡,泡在血水里,它的不受欢迎注定以这种直接到残忍的方式离开。
靡苏穿回裤子时脸上挂着笑容对男人说,你看,草菅人命,我们是共犯。
我问靡苏,孩子呢。
她的眼冷掉,说也许被男人埋了,也许被扔在某个角落的垃圾堆,下水道,谁又在乎,我的孩子去了哪里。
她离开时没有带走任何东西,我懂靡苏,她总是让人疼痛,习惯把那些带给她的伤害,以决绝的姿态奉还回去,我可怜这个男人,他这辈子也忘不了靡苏,忘不了鲜血淋淋的生命,忘不了她三言两语刺及心骨的恶毒,忘不了这个眉眼冷漠对爱炽热疯狂的女子,她是穿肠毒药,只要他活着,便忘不了亏欠。
时隔一年回到我身边的靡苏,时常安静得可怕,嗜烟如命。我们像一对蹉跎萎靡的老烟棍把屋子弄得乌烟瘴气,熏得我们泪眼蒙蒙半眯着眼。我辞去工作,只是陪着靡苏,喝水、吃饭、抽烟、上厕所、睡觉。我们像废物一样相对无语的生活。
靡苏再次成为这栋楼里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大声议论着,唏嘘着,怜悯着,不屑着。像戏文里串通好似口条一致的说,靡苏这闺女,毁了。人人都不怕靡苏会听见这些流言蜚语,他们知道靡苏的残缺。
日子依然一天天过去,有时晴,有时雨。 渐渐她开始对我露出迷茫的表情,我忽然想起当年医生说过的话,我没敢开口问,我怕她的世界风景静默,鸦雀无声,我不能接受。我开始习惯站在她的左边,牵她左手,习惯说话时让她看我的唇,习惯把语速放得缓慢。习惯她对声音的迟钝,习惯她偶尔迷茫无错的微笑。我开车带她去野海看日出,靡苏说夜晚的海是汹涌的黑色没有边际,这才是真实属于一座城市的烙印,舍去繁华锦簇,荒凉且清冷形似伤疤,像花了妆容的残败女人让人无望。靡苏说,无论走到哪,都清晰得记着海的声音,那是记忆里少年的呼吸声。靡苏无法丢弃那叫石头儿的少年,我们都无法遗忘。
我们一同长大,像生了根的藤蔓,石头儿见到我总会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嬉皮笑脸拍着我的肩膀甜甜的叫着姐,他是个皮实得让人心疼的孩子,我们都爱他。石头长得像极靡苏,都是漂亮的孩子。从小到大石头儿拒绝承认靡苏是他姐姐,他说,我是她哥,谁也不能欺负。单亲家庭的孩子,很早懂得相亲相爱。他们家那点破事儿,从来都是大院里茶余饭后供人消遣的对象,靡苏父亲是现代陈世美中的经典,这位陈世美在靡苏五岁、石头牙牙学语时跟着一唱青衣的姑娘私奔,一奔多年音讯全无未曾露面,辗转听说有人曾在浙江一带见过他。
靡苏母亲变成现代版秦香莲,靡苏跟石头儿自此父不详,从此淹没在街道妇女们奔走相告指手划脚议论纷纷的风尖浪口里,靡苏母亲开始变得过分敏感分外多疑,哪怕别人多看一眼,多笑一声,聚在一起小声议论,都会上去与人纠缠骂街,觉得被人戳了脊梁骨,内心那些愤恨与悲伤在叫骂声中被人讥讽了去。
靡苏与石头是这场添油加醋的流言里的牺牲品,石头的玩世不恭,靡苏的油盐不进,成为他们的伪装。我说,靡苏,这些人都他妈是傻逼。靡苏说,人言可畏。等我们长大,我要带石头离开这。多年前的靡苏曾这样迫切的希望自己快些长大,可成人的我们,已经失去了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