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妙]智能帝国-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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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妙伸手接住雪千代，然后一言不发地把她交给身后的沙加。
他只说了一个词，就没有再说，他在其他人面前总是十分吝惜他的话。
撒加也不说话，目前这种情况他根本就无话可说。
其他人也不说话。
每一个人都不说话，所以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沉默，这种沉默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种煎熬，可谁都像是双唇长在了一起似的无法张嘴，直到他们当中最不能忍受这样的沉默的人大声地撕碎了这片沉默。
“我想离开这里。”
话一出口，众人更加震惊！
“他们告诉我，要是我把妈妈留下的东西解密后传送给他们，他们就让我离开这里，并且好好安排我的下半生，所以我就趁着023不在的时候，进入了保险库，但是‘妈妈’包含的数据太多，还被好几层密码锁着，我只有先传一部分过去，如果不是因为今天这件事，我只需要5次就可以全部解密和传送到智能联合那里。”
“你疯了？”迪斯马斯克终于忍不住跨上前一步大声吼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没疯！”冰河大声打断迪斯马斯克，“也许对你来说妈妈的命令就是一切，可对我来说，妈妈早就死了！我从来都没相信过‘只要守着妈妈留下的东西，总有一天妈妈会再回来’这种话，一个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什么都没有了！我们为什么要为了她的一句话和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待上一辈子？”
“你小子一定是被智能联合洗了脑了！”迪斯马斯克咬着牙恨恨地说，“说话就像放屁！”
“我没有被洗脑！”冰河大声反驳，“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也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023！我一直都很敬重你！可是我和你不一样！你放弃了自己的一生守着妈妈和兄弟们，很伟大，可你不能要求我们每个人都和你一样伟大，你只顾着你自己的使命和你的责任，可你从来就没问过我们是不是愿意和你一起待在这里……”
话还未说完，却已永远说不下去了，卡妙手中的小太刀风驰电掣般地从天灵盖往下的一劈已经让冰河闭上了嘴！
冰河那双好看的蓝眼睛几乎要凸出眼眶，一道细而深的血痕从他的眉心一直垂到了他的胸膛，一抹有些悲哀的笑意混和着泪水从他的眼里倾泄而出。
“其实……刚才……我……还想抓雪千代来……当人质的……”
这话应该也没有说完，可惜他的时间不够，死亡不是会给人太多时间的。
……
看着冰河的尸体，雪千代突然尖叫一声，伏在卡妙肩上大哭起来！
卡妙一只手轻轻揽着雪千代的肩膀，另一只手盖在雪千代的眼上，严严实实地遮住她的视线，接着又往尸体上瞄了一眼，淡淡地说：“拖到处理场去。”
处理场，就是合成人的焚尸炉，合成人是不能像人类一样被埋葬的，他们死后只能像垃圾一样被集中起来烧掉。
短暂的沉默后，跟进来的两个合成人走上前去，将冰河的尸体搬走。
雪千代靠在卡妙的肩上哭个不停，卡妙也由得她去，任由自己肩上的衣服被她的眼泪打湿，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直直望向前方，眼神依旧是冷冷的，没有因为自己亲手杀死冰河而有丝毫动容，可撒加隐隐地觉得并不是这样，于是转头看着他，试图从那双眼睛里找出什么不一样的情绪来。
可他始终找不出来。
对该杀的，就毫不留情地下手，就这一点，卡妙做得比自己更彻底。
……
两个小时后，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卡妙走时一言不发，沙加便过去招呼撒加回去休息，撒加点点头，视线却一直都没有离过卡妙的背影。
向一个合成人打听清楚了处理场的位置后，他故意先回房间，估计人差不多都散了后，他才从窗户出去，寻找尸体处理场。
……基地里的路比他想像的要复杂，上次来时他还有些地方没有去过，因此他找到露天处理场时，尸体焚化已经结束了。
卡妙独自一人站在那乌黑巨大如同泰坦巨人一般的焚尸炉前，背朝着撒加，仰视着焚尸炉，那身暗色的斗篷式风衣和石青色的长发几乎和夜色溶为一体。
风很大，他的长发和风衣似乎是在风中起舞，令撒加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沙漠中，同样刮着大风，那头长发也是这样在风中飞舞，显得英姿飒爽。
然而此时，这背影却显得说不出地落寞。
撒加小心翼翼地从后面靠近，他不确定卡妙这时想见包括他在内的任何人。
可就在这时，卡妙却出人意料地向他转过身来，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放着幽幽的蓝光，带着一丝捉摸不清的表情定定地看着他。
撒加注意到，卡妙怀中抱着一个黑色的盒子。
卡妙看着他，说：“……冰河的骨灰。”
撒加点头，不语。
卡妙随之转回身去向着焚尸炉，撒加也走上去，和他并肩而立。
“这里，就是我们每一个合成人最后的归宿，”卡妙仰望着那黑色的大怪物，喃喃地说，“我们死后不能像人类一样被埋葬，只能被抽取基因样本后在这里火化，然后和自己的基因样本被统一放在骨灰银行，留待监管部门的提取，我也不例外。”
撒加默默地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实，那个叛徒头头所说的场景，我见过，”卡妙面无表情地继续说，“一些没通过检验的所谓‘废品’被活生生扔进焚尸炉等待被处理，可是他们人数太少，为了节约人力物力，必须等焚尸炉满70％到80％再进行火化，等我打开只被填满到45％的焚尸炉，从那里出来的，大部分都已经是尸体，有一些是被扔进去的，有一些就是被还活着的同类饿得受不了而杀死、啃食的，还有的同类因为没有力气去杀人，只好去啃食已经发臭的尸体。”
“……他们后来怎么样了？”撒加沉默了片刻问。
卡妙淡淡地道：“已经被鉴定为废品的合成人，能怎么样？”
被制造出的合成人在注册之前必须经过监管部门的鉴定，如果发现他们有变异基因，就只好当作废品和死去的合成人一起被处理掉。
“那些废品如果不处理，任他们活下去，会怎么样？”撒加又问。
“我把那十几个人送进了疗养院，到最后也没有一个活下来，”卡妙冷冷地说，“他们当中有的患上了肌肉痿缩症，有的疯了，有的患上了动脉血栓塞，全都死得很惨。”
撒加的心情更沉重了。
这就是基因变异的结果吗？如果是，卡妙会不会有一天也像他们那样？
“所以，这里才是合成人最好的归宿，”卡妙看着焚尸炉，就像看着自己的归宿一样，“也许我不该节省那几颗子弹，我杀人从来不心软，要是当时我解脱了他们，至少他们会去得很痛快，不会有什么痛苦。”
所以，他杀冰河时没有一点犹豫，撒加明白了，他是不想冰河受太多痛苦。
“我也会有这么一天，”卡妙冰蓝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悲凉肃杀之色，“到那时候，要是一个人能占一个焚尸炉，就已经是很奢侈的事。”
撒加看着卡妙，心里在大声疾呼着什么，可嘴上却说不出来。他忽地记起穆先生曾经说过：合成人被制造出来，本身就是一个悲剧，他现在能够深刻地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了。
卡妙又低下头，轻抚着手中的骨灰盒，表情冰冷，举动却说不出地温柔：“冰河说得对，我从来就没想到过他、还有其他兄弟是不是和我一样愿意待在这里，从来只是一厢情愿地用他们的生命来成全自己对妈妈的忠诚，是我对不起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撒加忍不住说，“这不怪你。”
“坚守自己的立场总要付出代价，”卡妙自顾自地说着，像是一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的话，这话像是说给撒加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到最后，你守住了，结果，却失去了更多。”
“值得吗？”撒加终于忍不住问。
照撒加对卡妙的了解，这样问很可能会换来他的厉声反驳或是不屑的讽刺，可这次他得来的只是一个近乎悲哀的眼神。
“答应我一件事。”卡妙淡淡地说。
撒加想也没想，点了点头。
“如果将来是你要杀我，让我死得痛快些。”
说完，他不等撒加回答，转过身，一步步离开处理场。
“冰河，有好几次，你的命都是我从鬼门关里救出来的，”他低头对怀里的骨灰盒喃喃地说，“现在也该由我亲手把你送走……我知道你不想留在这里，放心，不会再有人拦着你了，我这就带你离开……”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向前走，撒加也自然而然地跟着，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来到7楼平台——整个基地的最高点。
高处，风吹得更猛了——
卡妙走到平台边缘，打开盒子往前一洒，满盒的骨灰都在瞬间被风吹走，就像一片灰色的浓雾融入了强风中，又被强风吹散……
“冰河，走吧，风会带你离开这里的……离开雅塔卡玛，再也不要回来……”
撒加看着卡妙立在风中的背影，不看他的脸，他真的显得很柔弱，虽然这个词用来形容一个男人有些不合适，但撒加确确实实地感到了在艾雯博士的托付和雅塔卡玛基地二十几个合成人兄弟，以及势力强大到如日中天的智能联合的压力之下，这个向来冰冷而刚毅的合成人即使再强也显得那么单薄和无助。
他居然还提到了死，撒加不明白他此时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可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极度的悲伤或绝望，一个人绝不会轻易想到死。撒加不愿意把这两个词和卡妙联想到一起，他心目中的卡妙是个刚强到极点的人，不会这么脆弱。
可是一个人的刚强要是给毁了，那还能剩下什么？一个软弱的人可以找到逃避的空间，可一个刚强的人要是面临绝境了，还能到哪里去找？
又是一阵风带着凉意吹来，卡妙的背影似乎在这冷风中猛地抖了一下！
撒加一惊，他突然有了种错觉，卡妙要被这阵风吹走！
他快步踏上前，向卡妙伸出手去，可手又在半空中硬生生地停住了。
恰在这时，卡妙转过身来看着他，眼里带着一点愁怅、一点迷茫。
对上这双眼睛，撒加忽地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定，他伸出手去，修长有力的手指插入那片石青色中，轻拨了一下那右耳上垂着的那枚红宝石耳坠，又顺着那细软柔韧的发丝滑到了那瘦弱的肩膀，他握住了卡妙的肩头，把他揽入怀中。
卡妙没有抗拒，在他的额发轻触到撒加的脖子时，他闭上了眼睛。
撒加忍不住把怀中人揽得更紧了些，在这一刻，所有的顾虑、妻儿的死、人类世界中的伦理观、道德观以及面对现实的恐惧统统被遗忘，只剩下冷风中两人身体接触所产生的温度。
风，吹得更猛了……

第九章 凤凰门

天将明时，撒加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在门口他站住了，因为沙加正站在那里等他。
“还没睡？”他随口问，同时心里开始揣测沙加的来意。
这是一句废话，天都快亮了还在他的房间门口等他，当然睡不了，很多人都讨厌听废话，可对某些聪明人来说，废话自有它的用处。撒加尤其清楚废话的用处，那就是让自己很自然地逃避不想讨论的话题。
然而沙加也是一个聪明人，他也清楚废话的作用，因此撒加无论如何是逃不了的，这个从沙加那被疲惫和忧虑弄得僵硬的微笑里就看得出来。
“想和你谈谈。”
沙加仍在微笑着，就像几个小时前根本就没死过人，或者死的根本就不是他们最亲的兄弟似的，他由始至终都用微笑掩饰一切，就像卡妙用冷漠掩饰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