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色霜青-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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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色不再理会他,直直走向那被官差给包围的染坊。
赵管家愣愣地看着她,只见她旁若无人地从那官差身边走了过去,而那官差既没有凶神恶煞地赶她走,也没有盘问她,竟然像是对她视而不见。
青玄见千色进了染坊,立马就拉着那痴儿跟着也进了去。可是等到赵管家要进去时,却被那守在外头的官差给厉声喝住一番陪着笑脸的解释之后,才得以进去。
一进入那染坊,青玄便见千色站在庭院里,望着那一字排开的几十口染缸,眼神锐利,便直觉那染缸定然是有问题。
赵家的老爷赵富贵正在应付着官差,见自家总管一路小跑进来,将自己拉到一旁,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一番耳语之后,他竖起眉毛,望了望千色和青玄所在的方向,随即用粗短肥胖的手指不断地戳着赵管家的脑袋,故意扬高声音骂骂咧咧:“什么找回小少爷的恩人?谁知道是不是来招摇撞骗的,打发他们几文钱不就行了,还带到这里来做什么?还嫌老爷我不够烦么?”
千色将赵富贵那狗眼看人低的言语听得清清楚楚,却似乎并不在意。她望了赵富贵一眼,而那赵富贵与她的眼神相对之后,竟然双眼发直,像是完全不受自己心智控制一般愣愣地便走了过去,毕恭毕敬地站在她面前。
青玄知道师父本领高强,如今不知又使了什么法术,便也拉着那痴儿,站在一旁噤声不语。倒是那赵管家,惊得下巴都险些掉到了地上!
双眼继续盯着那一排染缸,因着神情严肃,她那轮廓深邃却苍白的脸孔,如今竟有几分强悍凌厉:“这染坊是从几时开始出事的?”
赵富贵双眸愣愣怔怔的,张口便答:“大约是今年七月里,在染坊里宿夜的佣工说晚上老是听见奇怪的响动,疑心是有贼,便让我多派几个佣工一同去宿夜。大约又过了十来天,大约是中元节前几日,便就开始出事了。”
算一算时间,从中元节至今不过才三个月不到,竟然就死了十几个壮男,也难怪这罗刹姬法力提升得如此之快。只是,中元节乃是鬼门大开群鬼夜行之时,若这罗刹姬是那时出现的,即便不易收服,需待有缘人,可幽冥司也应该有将此事报备才是。如今,为何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思及至此,千色面色沉静,继续开口:“你家最近一年可有女人无故身亡?”
“无故身亡?”那赵富贵重复了一遍,无意识地喃喃开口,似乎是正打算要答,突然听见一旁的赵管家鸡猫子鬼叫起来!
“不能动呀!官爷,这些染缸不能动!”一边吆喝,赵管家一边冲到那染缸前,拿身子死死护住那官差正准备要砸掉的染缸!
被他这么一搅合,赵富贵瞬间回神了,也立马高声叫唤着冲了过去:“官爷,这些染缸是我家祖传的宝贝,镇着我家的风水,您老这么一砸,不是就把我家的家业连同饭碗一并都给砸了么?”他脑门冒着汗,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眼见着那官差肯就此依较,这才不情不愿地从腰封里掏出几锭银两,塞到那官差手里,讨好地频频说着客套话:“官爷,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千色眼见着这赵家主仆对那染缸如此宝贝,明明知道其间的缘由,却并急着不告知青玄,只是压低了声音对他道:“鬼门大开之时开始出事,看来,这事,是有人暗地里在捣鬼。”
青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思及方才千色所问的问题,似乎也琢磨出了一些道道,便也看着赵家主仆的一举一动。
等到赵家主仆再过来时,赵富贵虽然已经是清醒了,可是对着千色,却不敢再有半分的不敬,只是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两位可是法师?!”
千色不置可否,睨了他一眼:“这染坊里头有鬼,昨夜吸了人的血肉,今晚想是不会出来了,须得等几日。”顿了顿,她转身便往染坊外头走,言语凌厉,即便是平板地交代,却也带着不可忽视的命令语调:“我们会暂时住在你府上,替你收了这鬼。”
赵富贵被她那强大气场给震慑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倒是一旁的赵管家眨了眨眼,小声的嘟哝着:“半个月前来了个法师,也说是可以收了那鬼,结果——”
“怎么?”本事很小声的了牢骚,可是千色却听得清清楚楚,倏地转身,凛冽的眼直视着赵管家,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诡谲表情,言语轻柔:“你信不过我们么?!”
“没有!没有!”赵管家被吓得缩着脖子,连连摆手。
一旁的赵富贵到底是个生意人,见多了大场面,此时此刻,知道眼前这一男一女很有来头,他便做出一副可怜相:“不是信不过,只是,官爷说要是再出人命,便要封了我这染坊。法师,您一定要把这鬼给收了,我一家老小全靠着这染坊生计,可不能让官府给封了!”
千色知道他这言语背后怕事的心思,却也不说破,只是微微颔首,“官府那边,我们自会去交代,若是没能收了那鬼,有什么不测的后果,均与你无关。”
“那么,其他方面——”赵富贵一听这话,顿时乐了,可是,转了转眼珠,他那颇擅钻营的脑子里随即便又浮现了后续问题:“关于那个酬谢——”
“修道之人,不取黄白之物。”千色出言打断他,把话说得很是干脆,见他喜出望外,顿时轻蔑地扬起眉,立马又补充道:“我们住在你府上,你自然需得要供给好饭好菜。”她虽然不食人间烟火,可是,青玄不一样,到底是凡胎肉身,如今又正式发育时期,饭量大,说什么也不能委屈了他。“另外——”她垂眸略略思索了一番,抬起头看着赵富贵,很平静地说出最后的要求:“既然你家是开染坊的,那么,若是收了这鬼,你便就给些好布料做酬谢吧。”
听说不要银钱,只要些布料,赵富贵连连点头。他家世代开染坊的,布料在布庄的库房里堆积如山,自然是不在意的。
倒是青玄,对千色多提出的要求百思不得其解,在去赵府的路上,他终于逮着机会,悄悄地询问:“师父,我们拿布料来做什么?”
“你跟着为师上鄢山以来,为师也没怎么花心思管顾过你的饮食起居。”千色没有回头,可是,说出的言语中却是和平素的凛冽截然不同:“要些布料,正好与你做几身衣裳。”
“师父——”青玄愣了愣,没想到师父竟然在这么小的细节上还想着自己,顿时只觉无声的暖意一波波弥漫过来,侵蚀着他的肌肤,浸透了血肉,直达每一根骨的骨髓深处,也烧热了他的眼和心。
知道此时不是说酸话的时候,他便也就收敛起那心底暖意融融的感动。想了想之前,原本师父正要从赵富贵的嘴里套出什么话来,可是却被赵管家给打断,顿时便有些懊丧起来:“师父,我觉得这赵富贵很有些古怪,只是不知他的心思——”
“要知他心思,很简单。”千色瞥了一眼在前头昂首阔步,趾高气扬的赵富贵,对青玄道:“今晚,你试着去入他的梦吧。”
“啊?入梦?!”
青玄又愣了,呆在原地,直到千色都走出了老远,这才急急忙忙地追上去,掩不住脸上窃喜的表情!
若他没有会错意,那么,师父定然是打算要教他“入梦之法”了!
罗刹姬
赵家不愧是染绸镇的第一富户,据说,染绸镇的居民几乎都是倚仗着赵家的生意过活,女人们大多在绣坊和织坊里做绣女或者织娘,而男人们便大多是在染坊里做佣工,或者在赵家的布庄里干体力活,就连那些开客栈食摊的,也大多是为各处来赵家买布匹的人行方便。
入了赵府之后,青玄只觉得自己的眼都快不够用了。且不说别的,单单是赵府之中那雕梁画栋的院落并着曲折弯拐的长廊,便就已经让他咂舌不已了。而素来吝啬的赵富贵也知道千色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处处小心翼翼,言行谨慎恭敬,已不若之前的飞扬跋扈,只惟恐怠慢了她。
赵管家本将千色和青玄的客房安排在了赵府贵客所居之处,好得他事先打听了一番,听青玄嘀嘀咕咕说“我师父不喜过于奢华”,便将他们的客房又重新做了一番安排,给挪到了偏院最为僻静之处。可谁知,千色仍旧是不满意。
“我与青玄住一间房就行了。”见赵管家为他们安排了两间客房,她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赵管家,瞳眸淡睨,眉梢上挑,话语虽然直接,语调中却暗含着冷漠。
“啊!?”赵管家原本就有些战战兢兢,可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愣了愣,须臾之后,他自以为是地建议:“法师,客房里只有一张床,如今正值初秋,夜间地上凉,你看需不需要给这位小法师弄床席子来?”
听他这么说,敢情他以为千色会让青玄睡在地上。
“有一张床就足够了。”千色应了一声,眼眸中流转着淡淡的疏离,尔后,也不管赵管家会不会误会,推门便入了客房。留下赵管家在原地惊异地长大了嘴。
有一张床就足够了?
这话多暧昧呀!
瞧着那赵管家的表情,青玄便知道他是会错了意,以为他们师徒之间有什么不过告人的龌龊事。其实,昨夜他也会错了意,可是到了后来,他才发现,师父一夜抄经,根本就没有歇息片刻,的确只需要一张床就足够了。只不过,见千色一脸平静,浑不在意,他也懒得解释,随着千色的脚步便急匆匆地也入了客房,兀自沉浸在难言的兴奋之中——
今晚,师父就要教他“入梦之法”了!
赵管家在原地站了许久,这才回过神来。走出了老远,他才嫌晦气地呸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念念叨叨,自言自语:“这年头真是越来越世风日下,早前有那教私塾的与自己的女学生私奔,如今,这女法师竟然与男徒弟明目张胆地同睡一张床……”
入了夜,用过了晚膳,千色细细地将“入梦之法”的诀窍了告诉青玄。
这入梦之法乃是窥伺他人心灵之法,入梦则需元神出窍,没个数百年的修为做根基,很难办到。而即便是元神出了窍,没了元神的肉身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她修为不浅,入梦之时只需在肉身上设下仙障便可。可是青玄却不同,青玄到底是凡胎肉身,一个不慎,后果便不堪设想。所以,她需得在一旁细心看护着他的肉身,以防万一。
青玄早年身子甚弱,即便是在鄢山之上,借着天地灵气养了这么数年,依旧没什么太大的改观。那些在千色看来轻而易举的,他反复试了很多次都没能成功。千色自然知道原因所在,只是无声叹了一口气。
他虽然天资聪慧,可到底身子太差,原本,她是打算让他再多养几年再行学道修仙的,可是,这一次他私自出了东极,一番因缘际会,也算是他自己结下了善缘,若能好好把握机会,收服了那罗刹姬,于他日后修仙定是百益无害。只可惜,他如今几乎没什么修为,想要成事,只怕太难。
这样想着,待得他再一次屏息凝气尝试着元神出窍,入人梦境,她索性伸手扼住他后颈的穴道,将内息调匀,源源不断地将自身辛苦修得的仙力输入他的筋骨血脉之中。
青玄只觉得自己浑身似乎已经变得轻飘飘的,随着风,再往不知名的地方而去,他有些欣喜又有些紧张,知道这大约就是师父所说的元神出窍,只是闭着眼,不断默念着赵富贵的名字,好一会儿之后,才敢睁开眼。
一片朦胧幻象,蒙蒙白稀的烟雾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