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色霜青-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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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师父身边这么久,师父从没对他动过粗,别说是掌掴,平日里,师父对他就连斥责也多半是轻言细语的。尤其是那日仗着被烧伤的手掌吻过了师父之后,他又半是胁迫半是装可怜地打消了师父要离他而去的念头,如此一来,便就更觉着,自己在师父心里定然是与众不同的。
也就是这种自认与众不同的心思,使得他在上了西昆仑这几日里免不了有些恃宠而骄。年少的血气方刚带着欲念在骸骨中燃烧,看着自己一心倾慕的师父,满脸脑子惦念着的都是那些“云髻半偏,娇语渐倦,锦屏摇曳欲欹倾”的华胥梦,言行举止自然也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却未曾想过,如今这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光,带来火辣而充满震撼的疼痛,直将他一下子就给打懵了!
“你究竟有没有把为师当做是你的师父?!”看着青玄脸上那清晰的指印,鼻孔竟因着自己毫不留情的力道而渗出殷红的血来,千色也有些后悔自己打得重了,却仍旧硬着心肠,脸色随着盛怒由绯红转为转为铁青,双眼冷得仿似是要吃人,一向平静的声音在那一刻也全然变了调,以外表的严厉隐藏心中翻涌的疼惜,承受心脏仿佛要迸裂的诡异痛处。
她从没这般教训过他。
这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这一刻,青玄才感觉到半边脸麻木而火辣的疼痛,那一瞬,他难以抑制地倒抽一口冷气,悚然一惊,冰凉的心一直往下坠落,不断往下,直至跌落一片无边的火海深渊中,灼灼地焚烧着,五腑六脏狠狠地疼痛。
“师父?”他唤了一声,心里酝酿了无数个日夜的话语想要在此刻倾诉,可是到了嘴边,却惶惶不安,紊乱如麻,不知该要从何说起。那一刻,流逝的时光潮水一般从身旁溜走,如今回首,这些年来相处的细节历历在目,清晰得不象是曾经的记忆。
“为师不管你平日里做的那些梦有多么下流,也不想过问你在梦里肖想过一些怎生无耻的举动,不过,一旦梦醒,你就得认清现实,为师一辈子都是你的师父——”带着阴鸷的严厉,千色声音并不大,可嫣然的眉宇间有着压抑不住隐忍的怒气,那森冷的语调足以令听者的耳膜也为之结冰。仿佛是为了刻意强调一般,她顿了顿,咬咬牙,说出了最直接的拒绝,一字一顿,格外清晰:“也只会是你的师父!”
只会是师父?!
这五个字像是一道炸雷,当头劈下,一举击碎了青玄多日以来自以为是的甜蜜和幸福感。他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直接而全无商量的拒绝,毕竟,在他的想法里,修成了仙身就能与师父结为夫妻,这似乎已经成了理所当然一般。
可原来,这意象中的理所当然竟然只是稚气十足的自以为是么?!
望着眼前这自己倾慕了多年的女子,青玄的心有些止不住地颤抖,情思万缕都在那心尖缠绕,身心都如撕裂开来一般,不知该要如何应对。
见他怔怔地,好半晌回不过神来,千色微微眯起眼,一把推开他,浅浅蹙起的眉间打作一个深深的死结,言语和那墨穹一般的眼眸一般深沉而严厉:“你若再敢这般不知羞耻,肆意妄为,为师就一掌劈了你!”
被突然地推开,青玄一个踉跄,撞到了身后的桌案,本能地用右手撑住,不料却是碰疼了那新伤未愈的右掌。垂着头,他看着右掌中留下的烧灼痕迹,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痛意,甚至连呼吸中都是苦涩的味道,弥漫着哽住了喉咙。
“青玄知错了。”低低地应着,他不敢抬头看她,感觉到鼻孔里不断地淌出什么,这才用手背胡乱地蹭了蹭鼻子,发现手背上蹭到的全是血!
那殷红的颜色,如同师父的衣裙一般,带着触目惊心的隐痛,而他的心也像是那狼藉的血迹一般,无声涌起一潮不知是酸还是苦的滋味,在心头久久挥之不去。不知为什么,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上西昆仑之前,那小花妖凝朱曾恶毒咒骂师父的话——
别以为没人知道你和那姓风的在流泉崖做过什么不要脸的事,你坏人姻缘,活该你自食恶果,被人始乱终弃……
倏地,他的心猛然一抽,仿佛被一枚极细极锋利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心扉,萧瑟出十里荒凉,茫然失措,仓惶辗转,却只能在眼底里掠过一丝凄楚。
那所谓不要脸的事,究竟是什么事?
应该就是他无数次梦境当中极致渴望的那些事罢。
也应该就是师父满心厌恶,口中斥为下流无耻的那些事罢。
师父心里一定是深深恋着风锦的吧,若那凝朱说得不错,她应该已经与风锦早就有过肌肤之亲了吧,否则,又怎么可能三千年来还无法释怀?
他从未了解过师父与风锦当年有过怎样的经历,有着怎样的感情,有没有可能,师父一直想着的就是与风锦冰释前嫌,重修旧好?
而他,算是个什么东西!?自作多情地要替师父出一口气,却从未曾想过,或许,师父并不感激他。他没有想过要取代风锦在师父心中的地位,只希望师父能忘了风锦,可是,或许,师父也从没打算要让他替代风锦。
就像玉曙说的那样,或许,在师父心里,风锦从来是无法替代的,而自己不过是仗着厚脸皮装着可怜在痴缠罢了!可是,瞧瞧他自己,就连他自己也不信,除了莫名其妙的决心和口号一般的豪言壮语,他凭什么让师父忘记风锦?
许久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千色,一脸青白的面色,眉宇间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掩住眼底的漩涡,神色中透出了一种哀戚的落寞,那浅淡中透着一屡寂寥的声音传来,低哑浑厚,字里行间皆是凄凉之色。
“青玄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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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玉虚宫时,千色似乎是没打算惊动任何人,一路静静下山,也不再像往日那般有意无意地候着青玄的脚步。她走得有些急,而青玄跟在后头,追得有些辛苦,却也咬牙硬忍不出声,只是一路默默紧跟着。
接下来的日子里,师徒俩似乎已经是相对无言,再也无话可说,即便是日常不得不有什么交谈,也是用最简洁的字词替代。有时在路途中歇息,千色能感觉到青玄在看她,可是,看到最后,他总会低垂着头,落寞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他的右手有伤,即便是空蓝渡了一千年的修为给他,助他疗伤,那烧伤依旧还未痊愈,只怕以后会留下伤痕的。
她不是不心疼,可是,如今,她已是无计可施了。
她早已有预感,自己是过不了天劫的,否则,她不会这么贸贸然地带青玄上玉虚宫。本打算将青玄留在玉虚宫,托付给师尊,可谁又能料到,青玄竟会胆大妄为到在长生宴上惹出这么些事来?这么一来,若是真的将他留在那里,若他惹出事端来,岂非让师尊为难?一直以来,青玄这个孩子都很依赖她,依赖得竟已是有了别样的感情,甚而至于有了魔障——
没错,在九霄殿里发生的那些事,一定是魔障!
他年轻气盛,只怕已不是第一次有那样的魔障了,若是久久沉溺其间,于他修仙没有半点裨益!若是在她历经天劫之前,他不能修得仙身,那么,该要如何是好?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他再回到原本的命数之中,而她,总有一天也是要离开他的,不能一直让他依赖着。
以往一直狠不下心,可如今,借着这个机会,是否应该彻底狠下心了?
抬起头,望着天际清寒的月华,她也不免喟叹苦笑,自己心中的杂念已是越来越多了,当年那个心无旁骛一心修仙的千色,怕是再也回不来了罢!
回到鄢山之后,青玄将整座山前前后后一一寻了一次,这才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肉肉竟然不见了!
青玄在离开之前为他备下的粮食和衣物,一动也没动过地还在原处,屋前屋后也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肉肉这个痴儿竟然如同飞了天遁了地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青玄急匆匆地将这事告诉千色时,千色竟是一点也不吃惊,只是眉目平静地应了一声,继续抄撰着经书。
“嗯。”
“师父!?”青玄看着她平静的模样,似乎一点也不见着急之色,心里涌起了难以言喻的狐疑。
师父好像早就知道什么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千色毫无波澜的言语便就为他的狐疑做了最好的诠释。“为师早就说过,他有他的命数,时候到了,他自会离开的。”她说得甚为平静,一字一字地在那雪白的绢宣上写着什么,垂下的眼睫尾翼在颊上涂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命数,命数,命数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青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掩住眼底的漩涡,眉头轻皱,复又展开。他垂着头思忖了半晌,仿佛知道自己问不出个满意的答案,也就不再询问那与肉肉命数有关的事,只是有些怯怯地上前一步,将手伸向那砚台:“师父,青玄给您研墨吧。”
偏生就是那么巧,他那伸向砚台的手正好就碰到了千色那提笔蘸墨的手。那一瞬间,仿佛被火烧了一般,千色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迅速地缩回。
他不过是无意之中碰了一下她的手罢了,可她的脑中竟是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那一日在梦境中旖旎的缠绵——
他温暖的胸膛与火热的吮吻,他的唇舌是如何贴在她敏感地颈间肆意滑动,那躯体亲昵的纠缠,藤蔓一般彼此攀援,仿佛结了一体,再难分开;她甚至记得自己的手攀上他身体时的触感,那年轻的身躯,皮肉之下隐隐跳动的血脉,当她发出仿似欲拒还迎的低唤,心里似乎也在渴望他更进一步,期待着那不知名的危险,仿佛再一次嗅到空气中那流离承转的暧昧气息……
魔障!
又是魔障!
无孔不入的魔障!
青玄,他不过是个孩子,少年轻狂,血气方刚,难免会有些联翩的浮想,可她,历经沉浮,自认看透世事,怎能时时刻刻将那些不堪入目的一幕幕记得如此清楚?
也不知是手足无措还是那突如其来的罪恶感,她的脸一下便煞白,手中那蘸了浓墨的狼毫一时没有握紧,竟是“啪”地一声落了地,散开了一团狼藉的墨迹。
“不用研墨了。”她蹲下身拾起那支笔,趁着那瞬间迅速地将自己的不自在掩饰起来,待得起身之后,眼眸之中已是流转着淡淡的疏离,就连语气也显得有几分冰冷:“你回房去好好休息吧。”
不再看他一眼,她继续地抄撰着经书,想借此涤洗自己内心的污秽绮想,平息心中无边无际的罪恶感,却不知,青玄已经将她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里。
低垂着头,青玄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失落像是一枚锋利的针,猛地穿透了他的心。那一瞬,他突然觉得师父如今看他的目光已是不若之前了,如同他就是毒药恶疾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仿佛本能的,他突然想起当日遇到付云川时,付云川一身恶疾,遭人厌弃,那种孤绝和无助,如同阴云,沉沉地压向他的心,令他难于呼吸。
那会不会也是他的命数?
“师父,你还在生气么?”他小心翼翼地将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话说出了口,默默地将那烧伤未愈的手藏在身后,心中倍觉苦涩。
千色抄经的手略略顿了顿,心在惶惶地颤动,声音却是端得一如既往的平静:“有什么事值得为师生气?”
“师父还在介意那事么?”明知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