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花-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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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慢慢考虑,要么你死在这里面,要么你活着出来做我的夫人。”
然后他转身离去。我听见门重重地关上然后是锁上的声音。
我想我和孙权一定前世是冤家,甚至极有可能是我前世欠了他的,今世来还他债。
三个月前,我被他关在地牢里,每天对着窗口在心里骂貉子,碧眼小儿,紫须贼。
三个月后,我再次被他关在房里,但这一次连骂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只有深深的疲惫。
我想了很多。一开始我在想逃走或者他改变主意的可能性,当这两种可能性都变成绝望的时候,我不由自主想到了我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样子。
兴奋、贫穷、迷茫,——却自由。
我想起那一天在庐江太守府前,那个时候的时间仿佛无限被拉长了,他回头,他额前的几缕发丝在风中是如何摆动如何旋转的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的目光掠过我身上如同微风拂过树枝,他的衣裾翻飞出的褶皱如同打在岩石上的海浪。
然后他握住我的手,他的体温顺着我的手传入我的心,他扶起我,他——他要带我去哪里?
带我走吧,无论哪里。
然后我醒来,在凄冷的夜里醒来,包围我的是一片昏暗,只有一把镶了宝石的剑在身边的地上散发出极寒冷的光。
我突然发现我在哭。
是的,我想起来,我一直就很爱哭。可是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告诉过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哭了,我也一直没有哭过,可为什么现在,跪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我的泪水断了线的珠子般纷纷滴落?
现实袭来,我无力挣扎。我突然想到,还不如嫁了吕蒙算了;甚至,还不如当初嫁了那船主的儿子算了,每天打打鱼,晒晒太阳,然后渐渐老去。老了以后或许某天会看见岸上一个穿白衣的英俊的军官,回家后便抱着自己的夫,做一些伤感但美丽的梦。
这样想着,泪水在脸上湿了又干。
不可以这样,我告诉自己,干脆,就死了算了。
可是死了,就再也看不见他了。即使不喝孟婆汤,那一个回头的记忆,在地府里走了一段后,也会所剩无几吧。
我不甘心,我死不瞑目。
我犹豫地举起剑,剑身倒影的寒光刺痛我的眼。我想起曾经听人说过,上吊的人能在绳圈里看见自己的前世,溺水的人能在水面看见自己的前世,可我举起剑,剑身上什么都看不到,只是一片寒冷的白光。
我突然听见有人在哭。
我抬起头,看见孙尚香站在我面前,而茹在她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我向她伸出双手。
她哭着,跌跌撞撞地扑进我怀里。
我走出那间房时发现孙权仍坐在桌旁,眼睛布满红血丝。我突然想起,我被他拉进去的时候,他穿的也是这身衣服,我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的时间,可这么久以来,他就一直坐在这里的吧。
我把佩剑交还给他,他轻轻拉我在他身边坐下。
然后他轻轻为我戴上那串白色的珠花。。电子书下载
婚礼在春天举行。我头上戴着东海珠子穿成的珠花,身上穿着从洛阳请来的师傅连夜为我赶制的锦袍,我在潮水般涌动的祝福声中穿行,脸上带着类似幸福的微笑。
那一天除了吕蒙,吴郡几乎所有有些地位的军政官员和当地乡绅都来祝贺了。孙权让人腾了整整一间屋子用来放酒。
我没有很好地节制自己,几下我就把自己灌到醺醺然的地步。我和每一个前来敬酒的人说笑,大口地吞下杯中淡红色的液体。
可是但陆议前来敬酒时,我却变得非常安静。
我知道他会来,尽管在这样时候,我最不想看到他,可他还是会来。因此当他穿着白色的锦袍端着酒杯,以梦中模拟过千次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只是平静地给了他一个最正常不过的微笑。
我也曾经想过千次,如果有一天,我能对他说话,那声音会是怎样的云淡风清;如果我唱歌给他听,那歌声会不会海枯石烂。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我说的第一句话只是:“谢谢。”
——谢谢他来参加我和别人的婚礼。
我们以一种很适当的方式寒暄。时间不再被无限拉长。宾客在我们身边经过,歌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的声音清细、纤巧如美丽的琉璃饰物,但那里面却不包含任何倾诉。
后来他问:“还未知道影夫人祖籍何处?”
我有些茫然地看看他又看看天,然后我说:“庐江。”
他展开一个温和的笑容,他说:“议也曾在庐江住过几年。那里的天特别蓝,云的影子特别清晰,起风的时候低垂的柳稍拂过流淌的河面,很美。”
我安静地看着他,眼前出现夕阳下的画面,风中回头的少年,那一个瞬间,快如流星。
他突然有些失神地看着我,他说:“我总觉得,曾在哪里见过夫人。”
我摇摇头,说:“不,我们从未遇见。如果大人觉得见过我,那一定是认错了人。”
婚礼的事情过去一段时间后,有一天阿碧突然对我说:“夫人,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吕蒙将军。”
这时我才突然想到,已经有很久没有过他的消息了。
我便动身去看他,临行前我问阿碧,要不要一起去。
她犹豫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最后她叹口气说:“不了,还是夫人去比较好。”
我很认真地看着她矛盾的脸,突然明白了一件以前一直没有发现的事情。
我突然问:“你是不是在为他伤心?”
她猛地抬起头来,有些不安地看着我,说:“是的,夫人,我很伤心。”
我刚进入吕蒙的营房,便闻到一阵浓烈的酒气。
我看见吕蒙歪斜着趴在桌上,而桌上一片狼籍。
我上去摇醒他,他惺忪地抬起头来,看见我,眼睛便突然亮起来。
他欢天喜地地爬起来,摇我的肩,说:“云影,你还是来看我了对不对,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突然他又想起什么,眼光黯淡下去,他松开手,低下头,轻轻地说:“我差点忘了,现在你是影夫人了。”
我说:“你还是叫我姐姐吧,那样我听得习惯。”
他又抬起头来,他看了我很久,然后突然一把捏住我说:
“姐姐,我知道你不想嫁他的对不对,我知道你是被他逼的。”
我说:“我既然已经嫁他了,你就不要提这些话了。”
“我不可以不提啊!”他像疯了一样大喊起来,“本来应该是我们在一起的,可是他硬生生、硬生生将你从我手里抢了去!”
“不,这也是我自己愿意的,”我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我一直就当你弟弟。”
他静下来,惊讶地看着我,他说:“你是说,你是愿意嫁给他的?”
我很认真地说:“是的。”
他愣了很久,然后笑起来。“好,好吧,”他笑着说,“既然姐姐愿意这样,我就尊重姐姐的选择。姐姐一直当我弟弟,我以后也会像对待亲姐姐一样对待姐姐的。”
我说:“你不要难过。”
他说:“我没有难过。”
“没有难过就好,你年纪也不小了,姐姐给你介绍一门好亲事吧。”我关切地对他说。
他抬起头,失神地看着我,并不说话。
我说:“阿碧是个好女孩。她喜欢你这么多年了,也不容易。她对你一定会非常好的……”
他依旧是不说话。
我又说:“虽然她是在翠微楼大的,但是还从未接过客,她的身体是干净的,比我好——”
“姐姐不要说这些!”他突然吼起来,“她好不好我不在乎,只要姐姐说要我娶她,我娶她就是了!”
他一拳打在桌上,木头桌面被打裂了,断起的木刺扎入他手中,血流成一条线。
他们的婚礼在秋天举行,不算太隆重,但也不算寒酸。听说他和我姐弟相待的人都前来庆贺了,并送了不少的礼物。
那一天他母亲也来了,坐在高堂上,满脸欣慰地看着她的儿子和儿媳妇。
我也郑重地拜过了他的母亲,从此往后,我便正式算是他姐姐了。
后来,只有我们两个人站在窗边的时候,他突然轻声说道:
“如果那一年在徐州,我第一次叫你的时候不是用姐姐称呼,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我淡淡地看着他,心里有个什么东西在轻轻地叹气,然后我轻描淡写地说:“也许吧。”
然后我忍不住伸手摸他的脸,像一个真正的姐姐那样,温和地对他说:
“不要胡思乱想了,要好好对待你的妻。”
他低着头,很艰难,很艰难却终于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话。
他说:“好的,姐姐。”
我不再说话,走到窗边去,静静看天上的浮云。这一天是有风的,云在微风的吹拂下,一点一点变幻出莫测的形状。看着浮云,我恍然想起了很久以前,有一个人曾对我说过的话:
命运是不可以改变的。
卷二 赤壁
第一章 少年游
建安六年那年除夕,大乔死了。
我想她纯粹就是因为思念而死的。自从孙策死后我就没见她笑过。也许在孙策死的时候她就应当跟着死去了,在这个世上所多活的两年只是她为了孙策临终的托付所尽的最后一点义务。因此当她离开时,她的面容显得非常平静,仿佛只是劳累过后的一场酣睡。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茹。弥留的时候,她用手指着茹,近乎哀切地看着我。
我明白她要说的话,我抱起茹走到她身边,捉住她的手,轻声说:
“放心,我一直就把她当女儿一样。”
然后她的目光变得欣慰,她放心地舒出最后一口气,闭上了那双曾经倾国倾城的眼睛。离开的时候,她的嘴角竟隐隐带了些笑意。
我想我宁愿看到这样的结局,我无法想象这样的美女,在几十年后,带着满脸的皱纹伸出干枯的手回忆年轻时光的情形。她获得了美好的结束,可是我呢?
除夕的烟花仍然一如既往地燃起,点亮了吴的大半个天空。我抱着茹站在院里看烟花,周瑜走出来,安静地走到我身边。
他伸出手,我将茹送到他怀里。他将茹抱在怀中,很安静地看了许久。然后他突然叹口气,说:“现在只有靠这张脸,才能找回对伯符的记忆了。”
我深深地看他。这句话,让我觉得苍凉而悲伤。
“现在想起来啊,第一次见到伯符,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十三年前,他在马上,伏下身来对我说:‘周郎,以后我们一起去打天下好不好?’”
他看着天空,喃喃地说。
一朵烟花绽放开来,迅速地照亮我们三个人的脸。
“还有四年前去皖城,初次见到二位夫人的时候,”他静静回忆着,脸上是交错的光影,“本是说好他娶姐姐我娶妹妹的,结果到那里他又改变主意,为此我们还打了一架。”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
“想不到我们还会打架吧,”他笑着看着我,然后笑容褪去,依旧看着天空,“可是现在不会了,即使换了另一个人也不会了,我老了。”
“公瑾哪里老了?公瑾不过才二十七岁。”我忍不住说。
“至少比你大。”他淡淡地说道。
比我大?我有些茫然地想到,似乎并不是这样。
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二十岁,那时,那时他应该只有十七岁。
应该是我比他大三岁。
这么说,我已经三十岁了?
我突然吓了一跳。仔细想来,也确实如此。停留在二十岁的身体迷惑了我的心,不知不觉,我已经在这个世界过了十年。
二十岁的身体又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