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飞甲]鬼雨惊飞-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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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时了?”朱见深问侍从,手里还在转动太极珠,一只脚踩上了木盒。
侍从答未时三刻,朱见深拉起雨化田说:“朕……朕去问问他们。”
朝礼讲究“鸡鸣而起,昧爽而朝,未日出而临百官”,朱见深一个心血来潮,火速召集了京城百官下午在太和殿议事,乍看像儿戏。
文武都在琢磨皇帝是吃了什么仙丹突然开窍勤政,成化起规定上朝奏事勿超过五件,朱见深哪有那么勤力;见了雨化田都大概通晓一二,有消息灵通的知道厂公身边的盒子里什么名堂,和雨化田照面俱是相视而笑。
雨化田粗粗扫一眼百官未曾见到梁春锦,平信侯府来报说他恶疾在身无法面圣,请皇帝恕罪。
“……该来的……不来……”朱见深喃喃道,让殿头官把雨化田的两本折子宣读了,殿内一时间静无声息,无人敢发话。
雨化田没有旨意私自杀了薛檀还牵扯到平信侯,但为的是查缴私盐,出师有名,这等模棱两可的事情该怎么奖罚本应全部由朱见深决定,可皇帝又来问文武的意思,摆明了要试探朝中党派牵连,此时发话一个不小心就跟薛檀一样下场。
雨化田平素结交官员甚广却无一人有深交,他早就看惯了官场里的一套,杀伐决断由不得他人,是以一直独来独往。
除了万贵妃,雨化田在宫里根本没什么依靠。
有大胆的估摸着情势起头,说雨化田先斩后奏目无天子,罪该万死;百官得了由头,想着雨化田和梁春锦两边都不能帮,那就避开,直切为人臣之理,向着朱见深总是没错。
太和殿渐渐热闹起来,不断有人发言盈廷,那些引经博古的文官说雨化田弄权干政先斩后奏、如何倒行逆施大逆不道,马进良站在人群末尾见到阶上的殿头官双脚脚尖向内并拢,若放给锦衣卫处置罪人,这意思就是处死。但那也许只是殿头官的无心举动,马进良一心都念着雨化田,不觉草木皆兵。
雨化田周围都是嘈杂的论辩,褪去激昂的君臣道义治国经略,其他人真正想说的也不过是个“死”字。偌大的宫廷里想他死的人多不胜数。
他伏地不动,静静听候发落。
当初雨化田见了范英便猜出是朱见深借机授意、给他一个案子让他立威,就看他要如何办。走到现今这一步,他相信朱见深对自己不会再有怀疑,而宫里的人想他死,除了一贯的倾轧外,还有许多人是怕了。
怕留着雨化田夜长梦多,现在取的是薛檀的人头,往后取的就是他们的头。
朱见深手中一颗翡翠珠忽地掉落地上碎裂,百官噤声。
殿头官拿过朱见深的手谕宣读,尖细的声音响彻朝堂,针尖般密密麻麻刺进马进良的心里。
『即日起撤西缉事厂。』
朱见深把玩着另一个翡翠球,一身龙袍缓缓消失在太和殿头。
画舫停
雨化田满不在乎。
至少在马进良看来,雨化田面上无悲无喜,现在的情势说不上好坏,雷霆雨露,均是君恩。
朱见深说是撤厂但没见有什么动作,雨化田让人收拾了灵济宫内的物品带上三五个随从回了京畿的府邸——即是当初召见遴选出来的西厂役长的地方,马进良指挥手下把物什搬入府中,雨化田端坐花厅内看着眼前人影交错,手指一下一下轻叩桌面。
彼时天已入春,窗外有鸟鸣婉转,那一声声的轻叩像是应和它们的啼叫,座上人跟平常听戏一样寻了一支赏心的曲子听得入神。
离开灵济宫前一群番子跟在雨化田身后,随厂公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把灵济宫走了个遍,雨化田手里的数珠拨过三回,于影壁旁驻足。
“福祸皆有伏,可你们跟了我,祸福俱不知。”
这几句话说得轻淡飘忽,只有离他最近的马进良听清楚了。
雨化田什么吩咐都没留,甩开披风阔步出了灵济宫——好像他身后的那块地方是专门为他而立,只要他想,无论何时都能风风光光回来。
安置完毕后雨化田就留了马进良一人在府邸,府邸内外空空荡荡清冷异常,若不是院中的长春花点缀几分色彩、没有人气好似荒野兰若。
『这才是雨化田住的地方。』
马进良一时无事,环顾空落落的院落心里冒出一句,自己想来都觉得好笑,仔细品味却又有理。
宫里是个锦绣堆,一头扎进去身上总要沾染贵气到极致就落了俗套的颜色,譬如朱红流金,一水的华贵,看久也就腻了。
雨化田能得闲在这府邸里做只狐仙鬼怪倒也不赖。他手里捏着周神医的青瓷小瓶细瞧,头发胡乱披散,身上裹了白狐皮裘衣,一点冰晶青色点进他的瞳中,凝成寒凉。
“进良啊……倘若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那个“良”字带着尾音,弯弯地沉进空气里一叹而过,捞也捞不住。
马进良坐到他身边,难得雨化田不是督主,不是西厂厂公,不是皇帝的肱骨,不是万贵妃的心肝宝贝开心果,不是许多人的眼中钉,什么都不是。
雨化田就是雨化田。
而马进良也只是马进良。
“近日结交一位友人,谈不上交心,但又颇有些交浅言深,我当他是朋友,朋友若是死了,自然会伤心。”马进良脱去兽面,脸上的疤痕显现,他伤愈不久说话时牵扯到还是会痛,似乎提醒他要字字真心。
“友人?进良当我是友人,我也宽慰了。”雨化田揭开瓶口,一股药香飘出,闻着有几分醉人的甜。
马进良去握对方放在席上的手,顺指缝交叠,轻柔握住了,感觉到雨化田掌心的纹路。他以前不经意间也抚过那些纹路,灵台郎的爹教过他一些相术,掌纹谶纬,命由天定。不过他现在忘了那些谶纬,不然可以看看雨化田的命定如何。
雨化田没有避他,冰冷的手由他握住,又说起来话来。
旁人都觉得雨化田平日冷傲一定言词不多,马进良其实知道那人骨子里是寂寞,有些话出口虽然暗藏锋机,他都敢去接,跟雨化田说的话多了便渐渐觉得有趣,因此也能比旁人多探出几分雨化田的心思。
“这瓶下肚我要是撑不住了,你定要带我去找李鬼手。”雨化田回握马进良的手,语带戏谑道。
老周让他斟酌着用,他把一瓶全部倒入口中,末了抿唇,跟平时品茶一样现出淡红唇色。
马进良望向窗外,阴阳瞳中有痛惜又有几丝狡黠,掌心热力缓缓传给雨化田冰冷的手。
雨化田阖眼,嘴角溢出一线血,血滴落狐裘上如雪中一点红。
雨化田的身体开始一天天衰弱,原来周神医的药是专挑服用之人的弱点发挥功效,雨化田的功法主阴寒,服药后身体更加如寒冰入骨。他整日缩在貂衣狐裘中取暖,已经打春嘴唇还常泛紫,每过七日药效又加深一层,时常气息微弱不似活人。
马进良每天都要静静抱住他待几个时辰,将自己身上的热力传给雨化田,好让对方不那么难受。
雨化田的下巴靠住他的肩膀,双眼闭着,如同死了一般。
“……十二……”雨化田微弱的声音贴着马进良的耳朵讲,马进良抚上他的背,双臂收得更紧了些。
服药第十二天。
雨化田虽痛苦万分,心里仍旧记着日子,还有两天就到十四天,到时候会更加痛苦。
将近半个月,不知道宫里是什么情况。
乾清宫每天都有探子送去消息,朱见深看过之后不是摇头就是眉头紧蹙,十余天过去终于忍不住问探子:“……他……他不会死吧?”
“启禀万岁,雨公公的病来得急,来势也猛,但看样子像吊着一口气在,应该无大碍。”
朱见深面前一堆奏折,看着就烦,统统留中不发。他撤西厂先堵百官的口,等这阵过去再另行商议。
“……也……也好……他想疼……就……就让他疼几天……记着点……下次不敢……”
朱见深有些烦躁地翻了几本奏折,想起来又问:“听……听说京中来了一位神通方士?”
“启禀万岁,确有此人,此人名曰李子龙,京中前段时日的金晴长尾兽悬案便是此人所破。”
“找……他……他来见我。”朱见深说完写了一道手谕叠好给探子便挥退了,靠在椅上一声浅叹。
手谕为『雨公之事隔天来报』。
他撤西厂确有责罚的意思,怪雨化田目中无他,毕竟有损天威,现下让那人尝点苦头总是好的。只是雨化田狠利惯了,对自己狠,却不懂别人也要担几份心。
朱见深天天得探子的消息看得于心不忍,隔天再报能缓口气,好让他硬起心肠。
若不见雨化田的消息,也就不多想了,心上总会好过一些。
马进良每天着人去街市酒楼买饭菜,装进食盒送来府上,他再亲自喂雨化田。雨化田每次只勉强吃几口,身体虚弱到了极点。
“督主……”马进良虽然知道雨化田原先的用意,却真的起了送雨化田见李鬼手的念想。
雨化田瞧一眼乘饭菜的食盒内里,神色了然,他淡漠一笑无力地靠上马进良肩头道:“快了……”
短短二字不知所指,像在安慰身边人。
第十七日,李子龙被召入宫。
烟平
方士朱见深见得多了,没见过李子龙这么不像方士的方士:面容丑陋龇牙咧嘴,丝毫没有仙风道骨。可那人又破了金睛长尾兽悬案,说不定是高人中的高人,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是以不显山露水。
李子龙不穿八卦披褐,一身脏兮兮的白布长衫伏地拜过朱见深后就东张西望环顾乾清宫内的摆设,不时自语:“真好,真好……漂亮,不错……”他清早还在客栈咂巴咂巴嘴做春秋大梦,一转眼就被探子揪到了宫里,周围摆设翻天覆地仿佛真的在做黄粱美梦。
近侍咳嗽几声提醒李子龙要仪态庄重,李子龙眼花缭乱还没看够,得了暗示微微瘪嘴又低下头。
“金睛长尾兽曾……曾入宫惊扰,朕……朕也为此所困,所幸大师将……将其俘获,所俘过程可……可否讲述一二?”
朱见深喜好方术,但又极厌恶打方术名号骗官之人,不知这李子龙有什么能耐,油头垢面看着不像好人。
说起金睛长尾兽,李子龙登时神气起来,当堂解开腰间围着的一截黑乎乎又泛金光的东西甩到地上,一手捏住袍角,一手捏了剑指,指着那条物事眉飞色舞口若悬河:“禀万岁,这便是那妖兽的兽尾。却说这金睛长尾兽穿窗入户害人性命,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是昼不能食夜不能寐,我月余前在万华谷闭关时就算出此兽要妖临人间兴风作浪,于是日夜兼程赶到京城,果然不出所料……”
他滔滔不绝比说书的还要伶牙俐齿,朱见深听得头昏脑胀,摆摆手让近侍将兽尾呈上来,被李子龙喝断:“慢!此等邪物万万不能让万岁碰!断尾乃妖兽命门,万岁是真龙转世,若不小心渡了仙气给这妖物的断尾,到时又活了怎好!”
说罢眼疾手快把那截断尾又收回腰间,直绕得朱见深云里雾里。李子龙一只手还捏着袍角,手心全是汗,摸了摸腰间滑溜溜的“妖尾”又准备发话,却被朱见深打断。
“金……金睛长尾兽一案已破……不……不作纠缠,大师,我……我问你,你可有其他神通?朕……朕听闻大师遁地飞天……无……无所不能,烦请……请大师亮一个来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