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梦真泪-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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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邓志能请你这么做?〃
〃你把那小子的法力看得太大了。〃
〃那是为什么?〃
苏阿姨沉默一会儿,〃我也想寻找答案。〃
〃那好,〃韶韶吁出一口气,〃我们一起去。〃
苏舜娟默默与韶韶同行到候机室。
半晌,韶韶问:〃什么答案?〃
〃我终身失败的答案。〃
韶韶不以为然,〃苏阿姨,你是尽责的妻子、母亲、朋友,没有人可以做得比你更好,你的角色不容易演,我想你对自己的要求是太高了。〃
苏舜娟看着韶韶,〃你把我说得太好。〃
〃你太迁就家人,家人难免娇纵。〃
苏舜娟难得听到这样的体贴的话,不禁泪盈于睫。
韶韶笑,〃我们这一代比较想得开,看重自己,不过长年累月挺胸凸肚,也很累就是了。〃
苏阿姨忍不住笑出来。
在飞机上,她告诉韶韶,〃那时候,时势已经变了,有钱人把金条装在木箱里扛着南下,我们三个人,区永谅、姚香如与我乘轮船跑出来,永谅与我一向穷,只有香如,她带着一点私蓄。〃
韶韶不出声。
〃我们在北角租了间公寓,我还记得,那条街叫清风街,我们住楼下,窗户就对着街道,时有小贩经过。〃
韶韶给她接下去:〃客厅中有一台无线电,叫丽的呼声,天天听国语广播新闻。〃
〃妈妈同你说的?〃
韶韶点点头,〃还有福尔摩斯探案广播剧。〃
〃那时,你母亲已经怀着你,可是我们一直没有许旭豪的消息。〃
一年后,韶韶想,我出生了。
〃永谅在那个时候,决定同香如结婚。〃
韶韶说:〃苏阿姨,你应当争取。〃
苏舜娟答:〃我同永谅说,香如并不爱你,可是他疯犬似痛斥我,并怪责我妒忌。〃
〃你听他的,妒忌是人的天性,有什么不对。〃
〃那个时候,人的七情六欲越隐藏越见高贵。〃
真虚伪。
〃我搬了出来,找到一份小学教师的工作,自给自足,满以为不过是暂来歇足,没想到,一住三十多年。〃
她低下头。
〃我去看过你,小小的一团,可是有极之乌亮的眼睛,很会笑,香如一直流泪,但是看得出永谅把她照顾得很好,我记得香如说,她已无所求。〃
韶韶忽然转过头,掩着嘴打个呵欠。
真无聊,她自责,对父母的往事细节一点兴趣也无。
〃然后,奇芳也出生了,永谅那时在一间塑胶厂做事,已十分得心应手,我的心渐渐平了,安分守己教好功课,预备那样过我的余生。〃
韶韶微笑,〃胡说,那时你才二十多岁。〃
苏舜娟讲下去:〃可是,在一个炎夏的傍晚,区永谅忽然来找我。〃
苏舜娟记得很清楚,她正在房内改卷子,房东太太同她说:〃苏小姐,有人找你。〃声音中透露着很大的惊讶。第六章
她出去一看,只见区永谅坐在客厅,脸色灰败,强自镇定,还有,这还不止,他臂弯抱着一包东西,苏舜娟一看,愣住了,那是一个婴儿,是出生没多久的小奇芳。
她急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区永谅的声音呆木:〃我与香如已经分手,小女儿归我抚养,舜娟,请你帮个忙,我不会带孩子。〃
苏舜娟马上把这个烫山芋接了下来。
她把孩子交给房东太太暂时照顾,立刻跟着区永谅去找姚香如,希望他俩有机会和解。
可是到了清风街,发觉大门虚掩,一推开门,却见人去楼空。
姚香如与一岁多些的韶韶一去不返。
韶韶说:〃我们搬到恩平道,一直住在那里,直到我在政府拿到房屋津贴。〃
〃谁照顾你?〃
〃大部分时间在托儿所,母亲要上班。〃
〃那里怎么样?〃
〃不记得了。〃韶韶微笑,记性那么好有什么用。
〃你是个勇敢的女孩子。〃
〃我并无特别自怜是真的。〃
苏舜娟说:〃我一直不知他们为何决裂。〃
他们不是不能相处的。
看得出姚香如下了决心同区永谅过日子,不然,也不会急急生第二个孩子。
可见发生了极大的变故。
到底是什么事?
韶韶奇道:〃你为什么不问区先生?你们已是三十年的夫妻。〃
〃他要说他早就说了。〃
韶韶摇摇头,没想到上一代那么爱玩猜谜游戏,长久做夫妻,长久不知对方心事。
〃我同小邓,好话坏话都说遍。〃
苏舜娟含笑,〃即使是伤害对方的话?〃
〃我们并无利害冲突,他干吗要伤害我?〃
苏舜娟叹口气,〃看样子你们把每一个细节都搞通了。〃
〃也是迫于无奈。〃
〃时代不一样,人心亦不一样。〃
过一会儿,韶韶觉得困,眯上眼睛,竟然睡着了。
苏舜蜗看见这种情形,一怔,不由得摇摇头,韶韶也不小了,竟一点儿心事也无,说睡就睡,她们像她那个年纪,女儿都十多岁,真正满怀心事。
苏舜娟回想到最后一次去探访姚香如。
孩子尚未满月,香如躺床上,一岁多的韶韶把头靠在妈妈的床角,手指含在嘴里,听大人说话。
苏舜娟说:〃永谅对你很好。〃
〃对韶韶如同己出,算是难得的了。〃
〃韶韶也姓区。〃
姚香如一直微笑,眼睛却看着别处,没接触苏舜娟的目光。
〃你们会很幸福的。〃
可是姚香如忽然问苏舜娟:〃你还记得旭豪吗?〃
〃怎么会不记得!〃
〃旭豪他大概是不会回来了吧?〃
苏舜娟一听,没忍住眼泪,直滚下脸颊。
可是姚香如一直看着远处,仍然微笑,最后她说:〃我也觉得他是不会回来了。〃
苏舜娟没想到不出一个月,姚香如便与区永谅分手,且连初生婴儿也留下,走得无影无踪。
苏舜娟把握了这次机会,终于得偿所愿。
她才是区永谅的合法妻子。
这些年来,她问过自己十万八千次,你快乐吗?
她也回答过十万八千次,我不会比独身更不快乐。
区永谅不久离开了塑胶厂,自立门户,设计新品种塑胶模子,生意非常成功。
他们始终没有姚香如的消息。
苏舜娟有种感觉,区永谅并没有刻意去找她,这对于苏舜娟来讲,简直求之不得,她干吗要去找她?她永生永世不再出现更好。
可是时间过去,苏舜娟地位稳固了,孩子们长大成年,她开始怀念姚香如,并且稍觉内疚。
直至一日,苏舜娟看到报上的讣闻。
她把报纸轻轻递到区永谅面前,悄悄说:〃要不要同奇芳说一声?〃
区永谅一怔,接着双手籁籁地抖起来,别转了头,半晌才道:〃说什么?你才是奇芳的母亲。〃
奇芳的确由她一手带大,故意让奇芳长到五岁,完全脱离婴儿阶段,才生下燕和。
但是当苏舜娟抬起头来,吓了一跳,只见区永谅满脸泪水,她失措地指着他:〃你哭了!〃
〃我几时哭过?〃他匆匆走入书房,锁上门。
苏舜娟到这个时候,才发觉区永谅根本没有爱过第二个人。
区永谅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不出来。
书房有一扇通向花园的长窗,可是落着帘子,看不清里边的情况。
第二天早上,苏舜娟急了,把奇芳唤来,〃你用锁匙开门进去看看。〃
燕和说:〃我来好了。〃
〃不,〃她母亲说,〃奇芳去。〃
这里边有很大的分别。
奇芳急急开启窗门,看到父亲躺在长沙发上,面容憔悴,见有人,撑起上身,用手挡着阳光,沙哑地惊呼一声。
他说的是:〃你来看我了,你原谅我了。〃接着,呜咽起来。
奇芳吃了一惊,趋向前去,〃爸爸,是我。〃
区先生在这个时候又恢复镇静,他清清喉咙,〃我一定是喝多了,竟在书房睡了这么长一觉。〃
但是他的妻子已经听到那两句话了。
原谅,原谅什么,那件事,就是姚香如离开他的原因?
区先生的眼睛过了三天才消肿。
然后,区家在报上又读到韶韶的结婚启事。
是苏舜娟先沉不住气。
〃我想见一见韶韶。〃
谁知区永谅说:〃我己打听过,韶韶在新闻局做事,很出风头,看情形早已在社会上立脚。〃
苏舜娟不语,环境造人,信焉。
奇芳与燕和一事无成。
〃听说她辞锋与作风都很厉害,你要小心。〃
〃她会不会记得我们?〃
〃你说呢?〃
〃一般孩子都不记得四岁的事。〃
〃是吗,那为什么奇芳小时老是问,那个漂亮的长头发的抱着她亲吻的阿姨是谁,并且,她为何不再来玩。〃
苏舜娟噤声。
这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她不能解释为何一个幼婴能够如此贴切地形容出母亲的相貌,也许,血肉相连,婴儿有特殊感应。
她终于见到了韶韶。
韶韶没有令她失望。
她有独立的性格,精明、聪敏,完全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目光准,料事如神,活脱脱的一个能干时代女性。
相形之下,奇芳与燕和都窝囊不堪。
一个靠父亲生活,从未上过一日班,另一个觉得父家尚不够派头,还要进一步上去高攀夫家,总是等别人来完成她个人的愿望。
如此幼稚,失望难免。
苏舜娟看看身边正在打盹的韶韶,她多希望燕和像这个姐姐。
飞机到了上海,韶韶自然睁开双眼。
〃睡醒了?〃
韶韶点点头,可是无梦。
下了飞机,韶韶发挥了她的能力,她把阿姨的手提行李背在肩上,一手挽着阿姨手臂,一马当先,操着流利普通话,陪着漂亮的笑脸,过五关斩六将,顺顺利利出了飞机场。
接着同计程车司机讲价钱,付美金,头头是道,双臂孔武有力,眼观四方,先扶阿姨上车,再看管行李,手挥目送,到达酒店,找到房间。
苏舜娟有见及此,不禁暗暗说,香如,有女若此,你应当瞑目矣。
〃阿姨,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找点资料。〃
〃何用休息,我们这就找到茂名北路去。〃
韶韶搓着双手。
〃你犹疑了?〃
〃我有点害怕。〃
〃老太太是你的祖母,何用紧张。〃
韶韶忽然说:〃她也是一部近代史。〃
苏阿姨一怔,慢慢回味韶韶那句话,苦笑起来。
〃你想想,她什么没见过,辛亥革命、军阀内战、打日本鬼、国共之争、还有,三反五反、大鸣大放、文化大革命。〃
苏阿姨不出声。
韶韶用手揉着双眼。
苏舜娟没料到一个在殖民地受教育,青年时期就被殖民政府吸收的官员会说出这番话来,倒是意外。
〃再说,我又没有带电冰箱电视机给他们。〃
〃那些,区永谅早就替他们办妥了。〃
〃呵,你替我多谢区先生。〃
〃应该的。〃
〃明早,明早我们才去。〃
结果,两个人都没熬得住,在黄昏时分,就找到车子,前往茂名北路。
整个故都浸在一层金色的薄雾里,看仔细了,其实是灰尘,新的建设夹杂在旧屋旧路中,宛如破衣上的补丁,极其不自然。
然而韶韶不是观光来的,她来寻找母亲的历史。
敲门,门开了。
〃我们找许旭英女士。〃
〃她出去了。〃
〃你是哪一位?〃
〃我是许老太的看护,我姓张。〃
〃我是许老太的孙女,我祖母在吗?我来看她。〃
对方吃了一惊,门缓缓打开。
那是一幢维修过的旧公寓。
在那层无处不在的灰尘中,韶韶看到一个老人背着大门坐在阳台一张藤椅子上。
这是她祖母。
她生命之源。
韶韶清清喉咙,欲走近她。
可是那幕张妈忽然说:〃老太太已经不认得人。〃
韶韶停住了脚。
张妈进一步解释:〃她神智不大清楚。〃
韶韶猛地退后一步。